书城仙侠奇缘唐诗咏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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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对垒 (2)

与帝都的府邸自然不可相比,看得出工匠很用心的让侯府看上去雕梁画栋一些,无奈西南的空阔非工匠之刀斧能刻就精致,虽然占地足够,气势上仍然比不过帝都建筑的辉煌与华美。外墙全部用石头堆筑而成,门左到拐角五丈三,门右到拐角五丈三,哨兵一个时辰换一次岗;若有客到,客人在正门前下车下马,步行入府,随行车马统统外侯;府内食物用度都从侧门进出——他之所以细致入微到人家的吃穿进出,全因为他已经盯了七天。

算算日子,十月初八。他猫在这里七天啊,没见军形侯出过府,前门后门侧门都没有!

夜夜潜入,夜夜看到军形侯缩在书房里不知忙什么,时不时有人来找他讨论事情,有的兴高采烈,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就凶神恶煞,最莫名其妙的是几个女人,洒了一身催情粉跑到书房欲行勾引之实,却被守卫挡在八丈远的门外,又哭又闹要见侯爷,却连人家衣袖都没看到一角。

据他连续七晚的观察,除了沐浴,军形侯睡觉都在书房,有必要那么日理万机吗?最痛苦的是侯府无高楼,植物低矮,他完全不能飞檐走壁。缩在角落像贼一样的时候,他是多么羡慕那些洒了催情粉的女子……至少她们来去得肆无忌惮。

西南的冬天干冷枯燥,白天总在一个地方蹲着,相信他很快就可以去幽冥了。在他决定换个地方继续蹲时,旁边有人说话:“滚开点,叫花子!”语调绝对是鄙视加厌恶。

叫花子?

也就是乞丐。

他飞快打量自己,除了衣服厚一点,风土感强一点,基本上就是他在唐府看门时的样子。很乞丐吗?又想了想,似乎小画说过他醉醺醺的样子很“邋遢”……算了,就当小画赞他狂狷恣荡。

被路人鄙视为叫花子的唐府守门人兼钦天监挂名监正大人慢吞吞从地上坐起来,改斜靠为盘坐,寻思着要不要混在送柴的队伍里进侯府。

一辆马车从侧门内道步出,轿帘密垂,无法窥得里面坐了什么人。车夫甩缰正要加速,一道人影拦住马车。

北堂垂双目一清。

拦住马车的是四睨人弥令。

也许不应该称为“拦”,弥令只是阻止了车夫的甩鞭,隔着纱帘向里面的人说了些话,然后静静立在车边,等车内人回答。北堂垂隔得远,听不到车内人的说话,但他看到弥令轻轻挺直了腰,点了点头——这是接受命令的姿态。

弥令退开,马车加速。

北堂垂尾随。

马车出城之后,速度加快,不多时便来到郊外。远山近水,生命力强盛的云杉林为西南的冬天染上一片深绿和落日黄,是冬季特有的颜色交错。马车沿着湖岸不停奔驰,在湖岸尽头向右拐弯,驶进了杉林深处。湖岸开阔不利跟踪,北堂垂等马车拐进树木后才拔足追上。他跟随车轮印进了杉林没多久,便看到马车停在一边,车夫不知去向。

侧耳聆听,车内无人。

前方有一条羊肠小道,他放轻脚步借着树杆的掩护往前,所过处,枯叶不曾发出一丝声响。大约走了一百来步,豁然开朗,一片空地上筑了一间木屋,门扉大开,小院中的落叶扫成一团,一缕青烟自叶堆的间隙之间徐徐飘起,给人一种随时有位长须白发的世外高人从屋里走出来的错觉。

屋后有笛声。

又有琴鸣相和。

莫非军形侯在此幽会佳人?常言道:绝世而独立,佳人再难得。也许军形侯是个蒹葭苍苍的好逑君子,为了伊人,江山易主倾国倾城的事也不是没有。如此揣度着,他绕到小屋后方。屋后是个湖坡,低矮的灌木形成天然栅栏,利于隐藏身形,相对的,也挡住了一部分视线。他只看到一道粉色的身影背向而坐,绿笛微斜,清亮悠远。琴吟来自粉色身影对面的人,可惜容貌被粉色身影挡住,只看到一截藏青色的衣袖。

有点郁闷……他蹲在灌木后,耐着性子听他们琴笛合鸣。或许他们觉得对方弹得(或吹得)很动听,但在他听来实在没兴趣。正想着要不要先四处查探,等他们合鸣够了再回来,声音蓦地一停。

两人都不说话。

他保持欲起还蹲的别扭姿势,仿佛老僧入定。

“侯爷的音律总是高在下一筹。”

“承让了。”

两人面对面而坐,离灌木栅栏略有距离,刚才两句话除了声音粗细不同,他根本分不清是谁说的。但他听出一点:两人都是男子,没有伊人。

密谋!

两个字瞬间跳进脑海。

有此联想,他就更要听清和看清。慢慢挪动身躯,他意图在灌木的缝隙间找一个视野良好的偷窥点。

两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知不知道,砂生鹤的叶子会散发一种迷香。”军形侯的声音低沉温缓。

“侯爷博闻强记,在下一向佩服。”此人声音较为粗糙。

“那你知不知道砂生鹤通常被用来做什么?”

“在下如果没估错,砂生鹤通常种在院落四周,保护药苗和房屋不受林间动物的践踏。”

“不错,砂生鹤能让动物在一丈远的距离昏迷,所以动物闻到讨厌的气味就不会靠近种植了草药的苗圃。”军形侯停了停,又道:“那你可知,人若是闻了砂生鹤的气味会怎样?”

那人思考片刻,笑道:“既然种在院落外,对人类应该不会有危险。”

军形侯大笑,“虽然对人类无害,但绝对能让你四肢无力。”

那人似愣了愣,转而大笑。

随着他们的说话和动作,北堂垂可以分清谁是军形侯。

“你看这院子四周……”军形侯——粉色衣袍的男子——慢慢立起,慢慢转身,手中绿笛轮空一旋,冲着灌木的方向露出满含深意的笑。

不好!北堂垂脑中玄筋一弹。

擒贼先擒王。北堂垂纵身向军形侯掠去。军形侯侧步避让,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藏青衫男子不但不躲,反而向北堂垂迎面撞过来。北堂垂双腿一抽,被藏青衫男子拿得先机,将他扑倒在地。

一倒地,男子的手脚以不可思议的柔软度缠住他。像藤。

北堂垂欲结禁界,周身气波一荡,缠在身上的男子不见分毫损伤,男子面上的皮肤却一块一块逡裂、脱落,无比恐怖。转瞬,无数条黑色藤枝从男子的皮肤下伸出来,紧紧密密将北堂垂缠成一只巨大的绿蛹。

军形侯站在一边,默默注视地上蠕动挣扎的藤蛹,唇角掠过一波冷笑。他今日披一袭粉荷色锦袍,袍角隐隐有莲瓣纹样,身形瘦高,长发一束,一只绿笛在手,文弱书生样。

粉色,多是女子衣裙,穿在军形侯身上不但不突兀,反倒显出翩翩气质。若是封他作“粉衣侯”,只怕更名至实归一些。

冷笑渐渐变为大笑。

笑到抚腹扶桌,慢慢垂下头去。

再抬起,容貌赫然变化。

他不是军形侯。

“我好矛盾。”盯着挣扎的藤蛹,粉袍男子托腮苦恼,“侯爷的命令不能违抗,可我又不能让你就这么死掉,怎么办?”

藤蛹迸出蓝光,光中一缕红纹闪烁。

砰!沉闷撕裂的爆炸。绿藤碎成残条,北堂垂跃地而起,手中是一柄长刀,刀柄似近百年青铜的深降,刀身透出隐隐红光,似落日融金。

粉衣男子表情一怔。

表情的变化是一瞬间,风刃袭来也是一瞬间。

无量寿戈横扫而来,将粉袍男子齐腰截断。北堂垂不敢松懈,转刃向左侧方劈去,同时双足蹬地跃起,撞出小院。

轰!小屋被无量寿戈劈去一角。

被齐腰斩断的粉袍男子化为虚影消失。

“好刀!”称赞从北堂垂后方传来。只见粉袍男子全身无伤立于他身后,怔愣的表情已被笑意掩盖。

北堂垂冷瞪一眼:“潜身?”速度产生残象,此人瘦弱似书生,却能躲开他出其不意的一击,段数不容小觑。

粉袍男子摇摇绿笛,“非也,非也。只是诱饵。”北堂垂气结。男子再道:“我只是试试,想不到真有笨蛋躲到砂生鹤后面。吸了那么多迷香还不倒,你真令我……刮目相看。”

我宁愿你不刮目。北堂垂心中默语。

“侯爷的命令是别让苍蝇挡道,可是……我好矛盾……好矛盾……”粉袍男子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细,几乎成了自言自语,“该怎么分了你才最开心呢,我好矛盾……”

分?北堂垂听到男子神经兮兮的低语,眼底掠过一波寒光。他明白男子的意思。分,分割,分拆,这人想分了他,也就是想将他切成一片片。想不到形如书生者,其实凶狠残戾,要性格扭曲到何种程度才能达到这种恶趣味?

“我喜欢你的大刀……”男子瞟了他一眼,下定决心似的,“就从左腿开始吧,你的手,先留着舞刀给我看!”

“军形侯让你杀我?”他满脸挫败地问。

“侯爷讨厌苍蝇。”

“你不过是他的一条狗。”他故意以讥讽厌恶的语气说。

男子就像在愉快的时候被人重击一拳,表情扭曲,慢慢冷下脸,眼神阴戾暗沉,“我会一片、一片、一片、分了你。”

北堂垂暗暗储力,嘴上却道:“我不杀无名鼠辈。”

男子颌骨一动,咬牙怒道:“那你记好了,在阎王面前千万、千万要告我一状。我就是侯爷座下第一战将,狼尸!”

北堂垂的第一反应是冷笑。他的冷笑显然将狼尸的怒火激得更甚,就见狼尸横笛近唇,徐徐吹音。

笛音诡异。

不是不好听,就是……让人觉得牙酸。

北堂垂感到后方寒气袭来,挥刀直断,不料才一个转身,无数藤枝四面八方涌来,在他劈断前方藤枝的时候,一部分藤枝从下方缠住他的腰腿,一部分缠上无量寿戈,让他无法聚力挥刀。片刻功夫,他已居末路。

笛音飞天一扬。

藤枝得到命令似的,齐齐向后拉,将北堂垂吊在半空。无量寿戈脱手落地,犹如鲜美可口的白羊落入蛇窝,转眼被藤枝缠成一团。粗大的藤枝条条蠕动,虽绿意盎然,却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