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唐诗咏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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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对垒 (3)

藤类惧火,但北堂垂四肢被缠倒吊在半空,无法从怀中掏出火匣,他深吸一口气,吹出嘹亮的口哨。绿螭鳞自林间飞驰而来,影如鬼魅,长嘶裂空,直踏狼尸。狼尸猝不及防,飞身躲避。

笛音刹停。

趁此时机,北堂垂双臂用力一合,拉扯藤枝,从怀中掏出火匣点燃,往地面一抛。藤枝惧缩,他落地取回无量寿戈,纵身掠上绿螭鳞,跑向林木深处。

“逃?”狼尸将绿笛竖于唇边,吹出一个音。萎地的藤枝犹如被灌注了生命,蔓蔓卷卷,在地面形成一匹匹绿色的狼,足有半人高。“追。”狼尸一声令下,藤狼拔腿狂奔。

绿螭鳞在前,藤狼群在后。寒林风动,鸟兽皆惊。

北堂垂回头看了一眼,脑中十分不合时宜地弹出唐求教画儿学符文的情景。他记得,当时主人教小画用符纹量化某种动物,为了给小画鲜明真实的感觉,主人让他召来绿螭鳞,告诉小画:那是一匹马。小画才八岁,当时很不解地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马和狼的量词都是“匹”?

它们都有四只蹄子。他记得主人当时是这么回答的。但小画很快反驳回去:马是蹄子,狼是爪子。主人语塞。符文在主人头上组成六个点。

真是奇怪,明明就是两种性格迥异的动物,却共用同一个量词。也许它们有亲戚关系……不知绿螭鳞是否感觉到他怪异的思考,突然扬起前蹄,将他抛向半空。

北堂垂凌空三翻,落地后微微一笑。

哨声响起。绿螭鳞腾空飞跃,矫健身影消失在白云之末。

藤狼将北堂垂团团围住。

区区藤狼,他还没放在眼里。刚才他一时大意吸入砂生鹤的迷香,如今远离小院,又经马背上冷风狂吹,再加上绿螭鳞抛他落地,他想不清醒都难。

“干戚送神刀?雷灵!”无量寿戈卷起浓浓杀气,摧阵裂石。

林中传来雷鸣般巨响。

若是花画楼在此,必然会叹:斜日寒林点暮鸦。

狼尸寻迹到此,就见满地焦痕,北堂垂靠在树杆上,好整以暇等着他。

足靴踏上焦黑的藤,粉色袍角微微荡漾,姣若春色过桃枝。

握笛的五指细不可察的一紧,狼尸双目绞在北堂垂身上,笑如腹蛇,“我突然不想杀你了。”

北堂垂挑眉。

“我想把你绑起来,一片一片,亲手……切开。”语调因激动和压抑情绪的影响听起来低沉却尖锐,听在耳中,比一千只硬壳虫爬满全身还让人脊背发寒。

“……我宁愿你对我刮目相看。”北堂垂撇撇嘴,退而求其次。

倏地,狼尸身影消失。

北堂垂也动了。他倒纵跃开,与狼尸的消失几乎同步。他原来所立之地出现一道深沟,沟边整齐,土块削整,仿佛巨大的猛兽抬起粗而有力的前爪在地上搏力一刨。他无暇东顾,落地之后腰力一沉,连退十步,每步一招,挡下狼尸又快又狠的近攻。

绿笛与无量寿戈短兵相接,狼尸趁北堂垂双手挥刀之际,右手成爪抓向他左眼。北堂垂压刀避让。

狼尸的招法短而迅猛,出力无影无迹,攻击点皆是人体要害,一但被他出招得手,身上绝对是个血窟窿。短短十招,北堂垂有一种被饿狼逼近吞噬的危机,他尽量让自己闪避的速度快狼尸一步,转踵两人已在林间绕了三圈。

狼尸久攻不得,突然倒退跃起,停落在凸出的一截树杆上,居高临下,眼角掠过一道红芒。北堂垂暗结禁界,就见狼尸弹弹袖子,慢吞吞将绿笛系在腰间,双手成爪向两边用力伸展。

“群——狼——盛——宴!”狼尸狞笑大喝,成爪的双手用力向内一压,变成一种将要咬合的姿势。

地面开始巨震,北堂垂双足点地跃起,突然脚踝一紧,一条绿藤从地面射出缠住他的脚。就这相缠的一刹那,无法形容的巨大狼头自地底呼啸而起,犹似狼王张开血盆大嘴,对着猎物落下它尖利腥臭的獠牙。

地面将北堂垂吞噬。

狼尸微微抬起头,徐徐闭上双眼。

粉袍书生独立林间,眉目安详,发角轻扬,绿笛在粉袍边若隐若现,多么诗情画意……

狼尸在聆听。万籁俱寂,他能听到地底传来的骨骼断裂声。这是多么美好的声音,就像独一无二的战鼓,咔!咚!咔!咚!能与之匹配的是人类恐惧的尖叫和鲜艳的血液,它们组合在一起,绝对是世界上最华丽的乐曲。

地面渐渐发生变化,暗红的刃光在地底游走。

狼尸表情突变。

轰!地面炸裂,无数土块排山倒海堆向狼尸,他无处可退,只得抬臂抵挡。不料巨大的风刃破土袭来,直击他面门。风卷土,土化刃,刹那之间他就如被百只利刃包围,进,不可进,退,不可退,唯有束手就擒。

土刃将粉袍割出一道道裂痕,伤口渗出的血丝飞快被布料吸收,须臾已是深红浅粉。

北堂垂立于土刃之外,无量寿戈杀气外露,气动山河:“干戚送神刀?渊波!”

致胜一击。

狼尸气力渐已透,被无量寿戈击中飞起,撞上树杆后跌落在地,“咳”地吐出一口血。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咬紧牙关撑起身体,双拳紧握,死死盯住破土而出之人——其实北堂垂比他好不了多少,衣衫破烂暂且不提,被地狼吞噬后,他的左腿腿骨被凶猛的咬合力挤断,如今仅靠一只右腿勉强站立;胸口痛感强烈,一呼一吸牵动神经,想必肋骨也被压断了几根;刚才的一击已经拼上全部力量,再要他举起无量寿戈,他的腿也支撑不住。

谁胜谁负难以定论,不过,两败俱伤是肯定的。

狼尸垂眸瞟到衣上血迹,气急败坏:“你竟敢弄脏我的衣服!”

“……”这是现在的重点吗?北堂垂理解不到。

两人喘着气,一边估测对方伤势有多重,一边盘算自己还能不能做最后的突袭。突然,狼尸森森一笑,从腰间取下绿笛,斜斜放在唇边吹了一个音。

绿藤慢慢从林木中涌出来。

北堂垂想不到狼尸在受重伤的情况下还有能力操纵绿藤,不得不做出最坏预测。

“春色东来度渭桥,青门垂柳百千条。”蓦然响起的低柔声音,听在北堂垂耳中似晴空惊雷,又似春风拂面。

一人缓缓走来,黑发长袍,白玉容颜,眸如点漆,但眉目之间疏离生冷,注视狼尸的目光不带一丝温暖。

随着他的走近,无数垂柳不知从何方生出来,柔若无骨的柳枝与藤枝缠在一起。无论藤枝往哪里生长,柳条始终与它们交缠在一起,就像天女无形的手在纺车上穿梭,织成一张巨大的柳藤网。

萦花始遍合欢枝,游丝半罥相思树。藤枝意图缠上北堂垂,柳枝却向着狼尸摇摆。两股力量在缠绕中较量,最终藤枝不敌,被垂柳的力量牵扯着扑向狼尸,将他网成一条鱼。藤枝突然急退,宛如得到命令,它们抽离垂柳之后拧成一股,幻化成一匹藤狼。狼尸飞身骑上藤狼,迅速撤逃。

不执胜,知进退,方为战将之智。

来人默默凝视藤狼消失的方向,半晌之后才转身打量北堂垂。

“谢主人。”北堂垂坐在地上,也不怕自己的狼狈被唐求看到。

唐求绕着他走了一圈,蓦道:“你可以避开的,为什么让土狼吞掉?”

北堂垂吞吞吐吐,期期艾艾,半晌才摸着鼻子不情不愿地说:“以身试水,方知深浅。”他想试试军形侯座下的战将究竟有多厉害。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谁告诉你的?”唐求对自家守门人的以身试法不屑一顾。

“你教的。”

“……”

将北堂垂带回唐府,唐求第一句话是:“我找不到神告图。”第二句是:“我应该把画儿带在身边。”

小蚕黛眉浅蹙,在家担忧多日,见他们回来,急忙迎上询问花画楼下落,对北堂垂的伤势视若无睹。

北堂垂坐在台阶上,捂着抽痛的胸口问:“小画怎么了?”

“没回家。”小蚕垂眸,“火瞳瞳也不见了。”

有前车之鉴,北堂垂脱口道:“又是军形侯?”

“这次……”唐求翻看掌心,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一个结论:“就算把西南十二城翻过来,我也要找到画儿。”敢三番四次动他徒弟,军形侯真的是兼命长。

“神告图……”北堂垂联想到次要问题。他很好奇世上还有主人找不到的东西。

唐求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淡淡斜瞥一眼,慢道:“神告图被分成八份,藏在八个禁界之内,我找到五处禁界,却发现里面的神告图是假的,另外三处还不能定位。”

找不到神告图,他可以等。找不到画儿,他片刻也等不下去。

北堂垂盯着地面想了一会儿,起身找药,打算治好伤后再战狼尸。才挪到一半,却听小蚕轻斥:“敢闯我唐府空境,好大的狗胆!”

咻!只见一道黑影自小蚕袖中飞出。片刻,空中传来哀鸣,一只灰色大鸟直投坠落,撞得两眼冒金星。鸟背上跳下一人。

人类有一个词:峰回路转。初意是形容山道崎岖,而今被喻为一件事之后会有意料不到的另一件事发生。就如现在,给人惊奇。鸟背上跳落的人是弥令,他送来军形侯的口信:请小画姑娘府上做客并无恶意,只想见一见传说中的唐府主人。

唐求眯了眯眼:“传说?”

弥令敛目微笑:“十月十五,龙骨城,勿践台,侯爷恭候唐先生大驾。”

“画儿呢?”

“小画姑娘活泼聪明,侯爷待为上宾,绝无为难之意。”

“你来是倒是很快。”唐求冷嗤。他才回家没多久吧。

“侯爷仰慕唐先生已久。”弥令脸不红气不喘。

唐求一声不吭注视弥令,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就那么冷冷的,淡淡的,像高高在上的神人俯视脚下众生,流云过眼,万般迷思。弥令开始的时候还能和他对视,没多久便败下阵来,低头盯着鞋面,心中升起莫名的颤怵。

“好。”唐求偏头捏捏耳垂,接下军形侯的邀请。

弥令如释重负,跳上鸟背飞速离开。

冬季落日早,天际如吸饱墨汁的宣纸速度染黑,铺天盖地。“治你的伤。”唐求侧目看了北堂垂一眼,抬步往内院行去,不过片刻,身影已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