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两名白衣人正搂着身着绿色暖裙的女子,黏啊黏啊不肯放开。暖裙女子在听到脚步声后偏头看来,惊喜大叫:“师父!北堂大哥!小蚕!”气色红润,眉目飒爽,不是花画楼是谁。她本想挣开两名白衣人,不料他们搂得更紧,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贴到她身上。众人只看到白衣人的背影,也不知两人是男是女,但见他们姿势亲昵近狎,一时有些想入非非。
“怎么回事?”唐求冷静地问。
“他们是秦大人府上的两株莲花。”挥退侍卫的军形侯踱过来,指着池中两株莲苞道:“花苞长了三年也不见开花,想不到小画姑娘一来,他们就准备开花了。所以秦大人将小画姑娘留在府中待为上宾,希望等莲花开了再走。”
“你还养莲花?”北堂垂睁大眼睛。
“你是说我一个粗人不配养莲花是不是?”狼尸一蹦三尺高,跳完就捂着胸口皱眉头——扯到伤口了。
北堂垂笑:“我只是很惊讶。”
“你……”狼尸握紧拳头——这是欺负和鄙视!
唐求却没耐心等下去,身影转步闪入亭内,一手勾起一名白衣人往池中一抛,两人身影在半空消失。池中,两株莲苞摇了摇,细茎晃动水面,推起一圈圈细波。
为徒弟整整衣衫,左右看了看,无伤无缺,唐求满意地点头。接下来,徒弟扑进师父怀里,大叫“师父师父我好想你”……理论上应该是这样,不过,却是唐求一把抱过徒弟,放声大哭:“画儿,你都不想念为师吗?”
花画楼挣扎着将脸抬起来,努力呼吸以免被师父的熊抱憋死。
也不是不想师父,被花如织迷倒后,她和火瞳瞳醒来就已经在龙骨城了。火瞳瞳为什么会中人类的迷香?她很好奇。火瞳瞳告诉她,迷香中混入了符文的法力,就像是师父给火瞳瞳下迷药,怎会不中。联想到弥令囚禁她的时候,她手腕上也出现过类似师父气息的符文,当时她就决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留在秦府,除了不准她离开,秦狼尸并没有为难,任她在府上随意溜达。是故,她发现了后院水池中的两株莲,一时好奇冬天也有莲苞,打听之下才知道莲苞已经长了三年,却总是不开花,已经成了秦府奇谈。
她在秦府也无事,暗中调查之余开始研究两株莲苞。最开始她以为水里有东西压制莲花生长,用“网”符过滤后没发现什么,她又裹着棉被守了三个晚上,终于让未成形的花灵现身。因为没开花,一双花灵通体白衣,容貌娇嫩却性别不明,委委屈屈告诉她:他们之所以不开花,全因为秦府地下住了一只藤狼,还扬言等开了花就吃掉他们,所以他们相依相偎,缩在池中三年也不敢开花。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她一怒之下用“水网藻”铺满秦府,把藤狼捞出来痛打了一顿,让它发毒誓不可伤害莲花。藤狼初时不服,翻着白眼大叫自己是秦大人的宠骑,她才不理那么多,照打,打到它奄奄一息。而秦狼尸在得知莲花不开的原因后对她暴打藤狼的行径一笑置之,藤狼没人撑腰,终于讨饶发毒誓,还低眉顺眼给两株花灵道歉,花灵这才同意开花。可他们开花就开花,为什么缠上她?火瞳瞳对此解释为:大概一双花灵将她视为雏鸟母亲了。
还需要三天时间他们就能开花,只要再等三天——她断断续续解释完,用眼角偷觑师父的表情,心中忐忑不安。敢当着军形侯的面说这些话,就是知道师父在搂住她的时候张开了禁界,外人听不到。但她担心,如果师父追究她半路拐了火瞳瞳意图跟踪,会不会禁她的足?
唐求放开徒弟,抹抹眼角,手一指:“北堂,把它们给我挖了带回去。”
两株莲苞在水中瑟瑟发抖。
花画楼皱眉,“师父,挖了他们还怎么开花?”
唐求转而一想,“也好,秦大人,麻烦准备五间上房。”
狼尸嘴角一痉:他以为这里是客栈啊?
心中虽有抱怨,狼尸仍然吩咐下人准备客房,但唐求一行并没有留宿,他们先去了一个地方。临走前唐求特别交待:他们一定会回来看花开的。
唐求一行去了莲花坞。
军形侯告诉他的神告图藏匿点就在莲花坞。原以为一去一回很快,不料,他们在莲花坞里困了两天。
莲花坞之所有叫莲花坞,并不是因为莲花多,而是坞地凹于山底,从上空看形似一朵半开的莲花,因此得名。坞内生长着密密的竹林,因为四面环山,气候温润,步入后令人生出世外桃源的错觉。竹林内有一座小屋,屋内无人,只有一幅画挂在墙上。
白色宣纸中隐隐有山水流动,的确是神告图,却不是完整的神告图。
唐求将画取下来,屋外传来数声轻响。花画楼向外一看,就见竹林发生变化,飞快移动,飞快旋转,转眼组成一局迷阵。怕阵中有暗器飞出,北堂垂立即拦到四人前方。
“无妨……”唐求的声音极轻极轻,像羽毛撩过纱窗。神告图自他手中慢慢浮空,突然冲破屋顶,在三丈高的地方停住,由慢到快渐渐旋转,直到形成一轮圆影,蓦地化为灰色烟雾,消散。
沙沙!沙沙!竹阵中传来不太美妙的物体磨擦声。但在唐求完全不在意的表情下,众人也没有特别紧张。
一颗颗尖头从竹林中探出来,密密麻麻,毛骨悚然。
“蛇?”北堂垂低叫。
无数细蛇堆涌而出,尖牙叉舌,将小屋围得水泄不通。小蚕眼中划过一道银芒。拂袖而出,美眸蓦然一睁,瞳孔轻缩,隐隐浮现一道细长的光。眨眼之间,群蛇尽退。
前有“第一猫”的震撼,花画楼已经不惊讶了。她捺下满身的鸡皮疙瘩,问出连日来闷来心底的问题:“师父,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唐求注视不断变换的竹阵,目光幽远深邃,听徒弟提问,唇角徐徐勾起淡淡的仿佛怀念般的笑。“我只是不肯定……”他摸摸徒弟的头,“现在我能肯定,从三十三幽逃出来的凶魂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只有他知道怎样将神告图一化为八,分散藏匿,也只有他……调出这种不伤人只困人的竹阵。”缓步而出,在旋转的竹阵前驻足,幽幽眸光如水荡漾,“画儿,为师害你受委屈了。”
徒弟抿紧双唇,“那人是谁?”
“赤雁哀。”
“他与师父是……”
“一位旧人。”唐求垂眸掩去一闪而过的默然,“赤雁哀与我算是……同宗。当年他心智成魔,我亲手将他送下三十三幽。原想苦狱日长,可将他的魔化之心慢慢消磨,想不到他会逃出来。”
“灭了他!”徒弟握拳。咚!脑门被师父弹了一下。
“你是女孩子,怎么成天只想着着打打杀杀。”师父捧心忧郁,前思思后想想,将原因归咎为:“北堂,都怪你!”
火瞳瞳抬眼看屋顶:“这一次,你打算怎么处置赤雁哀?”
“我要不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唐求诚恳地请教小猫妖。
“你可以先观察一段时间,若无大恶,他逃出来就逃了吧,反正三十三幽也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若再有大恶……”火瞳瞳两指托住下巴,“总不能让他继续嚣张下去。”
唐求盯地面。
北堂垂却联想到另一个问题:“军形侯又想干什么?”
唐求侧目:“军形侯是天眷。”
和钱蓬莱一样?花画楼歪头,想起一叠叠的信。
“他想做什么并不重要。”唐求提提袖子,“时间一到,他的目的自然会浮出水面。我担心的是他和赤雁哀联手起来,能搅什么乱。”
“师父……”花画楼盯着手腕,“赤雁哀厉害到什么程度?”
“你不是他的对手。”
徒弟鼓起脸。
“北堂也不是他的对手。”
北堂垂没什么表情。
“小蚕最好离他远点。”
小蚕纤指抚脸,欲语未语。
“火瞳瞳嘛……”
小猫妖咧出森森白牙瞪他。
唐求闭嘴。
竹阵无害,却困人。只要打碎阵眼,生门顿开,迷阵自破。
小蚕一个瞪眼吓退群蛇后,北堂垂以无量寿戈破阵,虽然砍倒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竹子,可竹笋破土而出,生长速度快过他举刀。砍了半个时辰,北堂垂直接放弃。花画楼召出良器将军和他的鬼军,结果一群家伙冲进竹阵,却反被竹阵截得七零八落,铩羽而归。火瞳瞳靠着小蚕,全无喵一喵的意思。
“休息一下。”唐求笑眯眯坐在长板凳上,对徒弟的进步非常满意。小蚕在屋中找到干肉和白米,趁隙做了一顿香喷喷的腊味饭。
北堂垂大为诧异:“这里怎么会有米肉?”
“说明莲花坞是陷阱,赤雁哀存心想困住我们。”小蚕嗔瞪。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存放,像这种鸟都死不出一只的地方怎能吃到腊味饭。
五人饱食一顿,身心暖和,被困的郁闷消散不少。点燃火堆,彼此相靠睡了片刻,花画楼闻着小蚕身上传来的淡淡花香,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听到师父的叹气。她醒了醒神,睁开眼睛,却只看到火焰因风摇晃,四人都闭着眼睛。也许是错觉。她如此想着,重新合上眼帘。
黑暗中,唐求徐徐睁开双眸。有那么一瞬间,那双总是流淌情绪的双眼透出冰冷淡漠的光,光之尾角闪如利刃,刃下蛰伏着未知的阴暗,似猛兽,若肃杀。
时间在火焰的跃动中转逝。天明之后,竹阵发动新一轮旋转,居然让出一条足够三人并行的小径。但小径曲折通幽,不知尽头指向哪里。五人没想太多,有路便走,七弯八拐,结果……彻底迷路。
晕晕绕绕花了一天时间,终于在日落前找到阵眼——两枝五人粗的罗汉竹,壮比南天门左右两侧的柱子。竹上各有一行黑色符纹:金涧透林明,鹿女踏花行。
砍倒两枝罗汉竹没有难度,黑色符纹却化为两名异色妖娆的女子,成为北堂垂砍竹的阻碍。一场乱斗,无量寿戈划破暗沉的天空,罗汉竹齐齐截断,异色女子散为黑烟。
“可以出去了。”花画楼微笑。
“嗯。”师父等待着。
“快回秦府,莲花要开了。”徒弟伸个大懒腰,才要举步,回头却见师父蹲在地上戳石头,一边戳还一边念“画儿无视我……画儿无视我……”。徒弟愣了一下,足尖调转方向,站师父身后,弯腰托起他扫地的衣裾,“师父,不要弄脏衣服。”
唐求抱膝偏头,抬起墨色长睫看了徒弟一眼,又慢慢垂下。其状之可怜,催人泪下。
徒弟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语气仍然淡定:“大敌当前,我们要早做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