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唐诗咏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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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三人独坐(杪冬三友) (1)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苙翁,独钓寒江雪。

雪满山的冬日,晴阳缓缓释放金色的暖意,山麓披一袭无暇银妆,宁静而旷远。远远有声传来,打破隐世的安静。

一阵马蹄的喧闹,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在侍卫的拥簇下策马入山,手挽长弓,意气风发,准备来一场“驱冬狩”。浩浩荡荡,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

“雪兔!”发现猎物的贵公子驭马飞驰,飞弓正欲射下猎物,突听侧林传来清脆的撞击声,短短分神,雪免已不见踪影。贵公子寻声而去,就见铺满晶莹的古松下有一棋盘,两人侧坐盘边,神色若有所思。大概是马蹄声惊扰了两人,四目移向贵公子。

六目相接,贵公子惊为天人。

但见一人自称“雪老”,肌肤雪白,眉目如画,相貌妙似女子,声音却是不折不扣的浊世佳公子。另一人广袖高冠,素雅白袍,神容严肃冷峻,飘飘然有玄晋之风,雪老称他“坐隐生”。

“尤来一君,我等就称你尤君吧。”坐隐生打量贵公子,也不细问他来历。

贵公子晒笑点头。雪地相逢即是有缘,何必执着于姓名。

雪老与坐隐生似对弈无果,坐隐生指着雪老对面的空位邀请贵公子。贵公子欣然入坐,手执黑子。方寸之物,弹丸之间,天地变幻,一场无声撕杀。贵公子输。

雪老收子,坐隐生道:“尤君,你输了。”

尤君大笑而起,拱手辞别,与侍卫尽兴而归。及至夜中,雪落有声,寒凉透骨。次日,尤君之妻见夫君久未转醒,便伸手去推,却发现人已冰冷。妻以手探鼻,尤君气息全无,四肢僵硬,已绝多时。妻大骇。

事有蹊跷,却查无原因。一名侍卫联想到昨日山中狩猎之事,惊呼“雪妖杀人”,由此传开,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成为诡谈。后又被一名读书人听去,因读书人广收坊间异闻,撰成《诡耳借手抄》一书,尤君一事便被收录其中,供后人读阅唏嘘。但《诡耳借手抄》印刷不多,又无美艳狐妖红袖添香的绮丽,数十年后便轶失了,有幸残留下来的少量原印本也成了藏书家搜罗的珍本,寻得之后去污扫尘,收入藏书楼,概不外借。

尤君一事,渐传渐逝。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灭灭灭……”裹着软被倚在暖椅上,以手冷为理由不想练字的花画楼拿着一本《抱扑子》,正拼命地背背背。背得头晕脑涨之余从窗缝里向外看了一眼,白茫茫,玉树琼妆,她顿时就想到了千山鸟飞绝。

十二月,杪冬。

自从大雪之后,天就像漏了底的面粉袋,雪花大把大把往下散,不用钱啊?是是是,她知道瑞雪兆丰年,但是丰得太过了也会谷贱伤农,凡事都要适可而止。而寒冬季节最令她痛苦的事莫过于背书。不要以为她会用符纹化物很厉害,背诗都背到她白头,现在师父还要她背《抱扑子》……为什么不是抱蚊子?

“刚才背到哪里了……”她举起书看了一眼,继续千山鸟飞绝之前的文章,“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墨者俭而难遵,不可遍循;法者严而少恩,伤破仁义。”理解了一下,又重复念了三遍,合上书准备背出来,却发现脑子里除了儒墨法,其他都没有。

“小画!”小蚕端着豆米茶走进来,“背到哪里了?”

“儒者博而少要,墨者俭而难遵,法者严而无义。”她飞快背出来。

小蚕微笑,也不觉得她背得有什么不对。她牵着软被挪挪挪,卷曲的被蛹就像春天刚从树洞里爬出来的虫子。小蚕莞尔,伸手替她拉了拉,将露在外面的双脚盖进去。

她接过豆米茶,啜一口,暖意从胃部散发出来,很快弥漫全身。

还是这种闲来无事的日子好啊……她微微叹息。从龙骨城回来后,她还担心赤雁哀有什么后续动作,两个月过去,一点动静也没有。十一月初的时候,安长策从帝都送来书信,只说时乐鸟日日美酒,求苍翠而不得;城隍缄口不言,她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妖魅魍魉之族也不知道天界到底派了哪位大神来彻查逃魂案,倒是猫怨赖在唐府吃了半个月的酒糟鱼,走的时候眼中盈满泪水……喂,冬天的析木津没鱼钓你能怎样!

回来的北堂大哥恢复了醉醺醺,当然冬天不能趴在雪地里,他改趴在廊道上。

“小画……”唐府总管将她的视线从走廊醉汉的身上唤回来,“我下午要去城里取订好的腊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好啊!”她丢开《抱朴子》。

一本书砸在北堂垂头上。

小蚕忍俊不禁,笑道:“刚才都背了什么?”

她抬眼看屋顶,“大概就是说儒墨法三家吧,儒家虽然博学多才,却太泛而缺乏要点,不劳而获,没什么成就;墨家过于俭苛,他们的行事标准很难让人接受,更别说让别人立为准则了;法家嘛……太过严厉不讲情面,过于伤害民心,无仁义可言,冷酷无情,霸道。”

“人类倒是很喜欢成‘家’。”妖美双眸浅浅一敛,璃光流流。

她抿嘴迟疑片刻,凑过去:“小蚕,你……是妖吗?”

小蚕柔柔注视她:“我还在想,小画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好奇呢?”

“咦?”

“你从来没问过我:我是什么。”小蚕似嗔似责移开视线,眼角如横波,“我以为小画根本不关心我……”

“怎么会!”她“嗖”一下子扑到小蚕怀里,“你是我的家人,我怎么会不关心你!”

小蚕素约的五指轻轻抚过她的脸,微笑:“小画长大了。”

她捧着小蚕的脸:“你们一点都没变。”

“化蛇。”

“啊?”

“我是化蛇。”婉约如处子的唐府总管坦言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份,“活了六百七十七年。”

“蛇……”她愣住。想到蛇,通常都是恐怖的毒牙,带叉的尖舌,冰冷的身体,噬血的长瞳……她皱起眉头,“怎么还有零头?”

“零头?”轮到小蚕不解了。

“六百七十七年,小蚕你记得真清楚。”她送上闪闪发光的双眼和无与伦比的佩服。

小蚕突然就体会到自家主人的心情了:重点不在年纪和零头啊,小画!

“师父呢?”她的思绪跳如脱兔。

“……找寂静院主喝酒去了。”

“我们走!”她掀开被子一跃而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披风。”小蚕宠溺地摇摇头,从屏风取下两件绯色带帽软披,细心替她系上,再将帽子拉好,歪头看看了,确定她全身都裹在里面了才披上自己那件,“走吧。”步下回廊,经过北堂垂身边时,唐府总管柔柔丢下一句:“好好看家。”

醉醺醺的青年睁开双眼。朦胧之中,雪覆高檐,朱门之外,两道绯色身影缓缓远离,雪风蓦起,也只是荡动披风一角,轻轻摇曳。

与其踏雪寻梅,不若梅香扑鼻就在眼前。

好景致……唐府守门人徐徐合上眼帘,嘴角浮约一缕笑。

和师父赶路,只要用脚一步一步走就好;和北堂大哥赶路,骑照夜玉狮子就行;和火瞳瞳赶路,直接用“槎”眨眼就到;和小蚕赶路,要闭着眼睛牵着小蚕的衣袖,微风拂面,直到小蚕让她睁开眼睛,差不多就到了。

“到了,小画。”温柔的手在她的斗篷帽上拉了拉。

花画楼睁开眼,城门就在尽头。车来车往将路上的白雪挤压成堆,凄凄惨惨堆在道路两侧。“耶!”她推下斗篷帽,扯了小蚕往城里跑,孰不知爽朗秀丽的容颜比阳光还要灿烂。小蚕被她牵着手袅袅闲步,娇美含笑,刹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在肉坊取了订好的腊味,小蚕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往骡车前一贴,“送到这里就行了。”也不理赶车人有没有看明白。赶车人本想细问,可黑骡抬蹄就走,好像自己知道路一般,无奈,赶车人只得小跑追上。

两人相倚相牵在城中慢游,经过一处酒坊,突然传来巨大的喧闹声,两人相顾彼此,齐齐走进酒坊。选了张靠墙的桌子坐定,向伙计一打听,才知有人在酒坊里设了棋局,玩些彩头,引来一群人下注。俗称:赌棋。

花画楼伸长脖子向里望,酒坊偏堂位置人头攒动,中心却以长凳量出丈许正方形的空间,里面一张桌,一盘棋,两个人,面朝大门的人似乎是设局者,莫约三十多岁,白面微须,暖裘华贵,坐他对面的人年纪较轻,手拈一子半天不落,额角已沁出一层细汗。

“认输吧!”那人对年轻人说。四周的人一听顿时“唏唏”起哄,买对赢家的人欢天喜地从那人的书童手里接过银两,输掉的人垂头丧气,鼓动身边的人上去挑战。

“他是谁?”花画楼指着细心收子的中年男子问店伙计。

“他是尤家的表姑爷,尤德师。”店伙计站着也是闲,与人说话也是闲,何况打听的是两位风格不同却同样艳丽的姑娘,他的话自然多起来,“尤公子精通棋技,听说五年前高中榜眼,还和万岁爷下过棋呢。这尤公子也是傲,受不得官家的气,没做两年知县就辞职回乡了。他家中有些田产,不愁生计,终日在家读书下棋,兴致来了在酒坊里设一小局,与天南地北的客人赌些小彩头。”

花画楼对小小棋盘产生了兴趣:“刚才那人为什么会输?”

“无处落子啊!”店伙计肩膀一缩,摇头嘘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