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唐诗咏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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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南泉猫怨 (2)

唐求抬起中指在桌上一扣,慢道:“无利无名,无荣无辱,无烦无恼。夜灯前,独歌独酌,独吟独笑。”

“谢先生理解。”

“非我不理解你。”唐求蓦然睁眼,俊目深处一波流光滑过,声音冷下来,“只是,你既然在此,抢马贼又是怎么回事?”纵然大妖宛于寺中,但毕竟是大妖,就如猛虎一尺方圆内安有白兔幸存,大妖领域之内,怎会有小妖小魅作怪?

除非,是他默许。

寂静院主呵然笑道:“先生既然不明,何不自己寻找答案。”

“我会。”唐求正要立起,却惊觉全力无力,他看了寂静院主一眼,“你以为这点酥骨酒能放倒我?”

“不会。”寂静院主很有自知之明,“我只是想和先生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已经开始了。”

唐求沉默须臾,双眼一瞪:“画儿!”

“先生勿惊。”寂静院主坐到亭侧琴桌前,“枯坐无趣,不如让我为先生弹奏一曲。曲止时,若先生的徒儿能找到先生,我便告诉先生抢马贼的原由,如若不能……”

不能又如何,他没说。山眉水目斜斜向唐求一瞥,曲指用力一勾,琴声悠然响起。

屋宅下,帏幕垂摇,因风起波。

寂静院外,只有蟋蟀低鸣。

梳头,拭干,跑到屋顶坐了片刻等发丝全干后,花画楼折回客房。

闭门,落锁,吹灯。

除衣,上床,盖被。

闭上眼睛……我要睡觉我要睡觉我要睡觉……倏地,她掀被跳起,拉开房门看天色。果然,夜色太早,睡不着。

不如也去前面佛堂走走……寻思着,她掩上门,重新点灯穿衣,片刻后,一身清爽从房内走出来,取道小径,直奔佛堂。佛堂后面种了两棵香樟,暗夜沁香,驱蚊驱虫。她抬手从垂枝上摘了一束樟叶,衣角袖角各拍几下,希望能身染樟香,令蚊虫退避。

绕到堂前,见里面有道打坐的身影,头顶光光。她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迈开脚要走,却听佛堂里打坐的和尚说:“施主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她并拢双足站好,双手垂于身侧,敬道:“在下不敢打扰大师修行。”

“能被打扰的修行不算修行。”打坐的和尚似乎笑了一下。

“那我进去了。”花画楼迈过门槛进了佛堂。

等两足落地,她立即感到一股压力自上而下,压得她全身无法动弹。打坐的和尚慢慢回头,脸上一团黑,只有两只眼睛亮如圆镜,圆圆的头上不知何时生出两只尖耳,恐怖异常。

魍魉?她心中一惊。

“吖吖吖吖!”没有五官的和尚发出奇怪的笑声,慢慢伸手,以山猿匍匐爬行的姿势向她靠近。她试着挣扎,指尖微微一动,却无法结印。没有五官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两只圆眼瞪着她,“吖吖吖”笑个不停。

“等等!”她大叫。

“咕?”魍魉歪头。

“请教一个问题。”

“咕?”

“你没嘴巴,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

“……”魍魉绕着她爬了一圈,重新盘腿坐在地面上,“你不怕我吃了你?”距离很近,让她清楚听到声音是从喉咙发出,并且,在人类称为嘴的位置裂开了一道薄薄的缝。

“有嘴?”她的表情明显一愣。

魍魉不高兴了,“为什么你会以为我没嘴?”

她鄙视:“你照过镜子没有?”

魍魉歪头。

“你到镜子前面去照照,哪里像是有嘴的样子!”将全身力气集中在手上,她趁魍魉松懈的一刹那结出真武印,“破!”

符文浮于指尖,疾射魍魉。

“吖吖吖!”魍魉轻易躲开她的符字,四肢并用飞快在佛堂四壁爬了两圈,大笑,“你已在我界内,小小符咒能耐我何。”

花画楼被魍魉绕得眼花,索性闭上眼睛,不见为净,偏偏吖吖吖的笑声穿透耳鼓,不胜其烦。她凛然睁眼,大吼:“别以为我怕你,抢马贼!”

魍魉身影微滞,突然跳到她前面,左右爬了四步,竟然翻身在地上打起滚来。一边滚一边笑:“吖吖吖!抢马贼!抢马贼!吖吖吖!”

她盯着魍魉打滚嘲笑,清爽翩翩的秀脸浮现些许厌恶。原以为抢马贼是附近小妖物作祟,现在看来却是寺院养魍魉,如此祸害之举,不必饶恕——心思即定,嘴角不禁勾起一缕讥笑。她双手同时结出真武印,掌心向下,突然用力向上一翻。

魍魉忘了打滚,不相信她不取符不念咒居然只凭一个动作就破了自己的“界”。

左掌徐展,微光点点浮动。

“网!”清玉交击的低喝,网字成符,漫天张开直取魍魉。

“吆——”魍魉发出吃痛尖叫,向佛堂南北角逃窜。符网直锁妖物,又如何给它逃窜的机会,不过须臾,银光网符已将魍魉兜头罩个结结实实。

魍魉挣扎,网符越缚越紧,越缩越小。最后,地上只剩下一团细网紧缠的黑物。

通体幽黑,两只眼睛却闪着浅绿色的荧光,又圆又大。

她收紧网符正要彻底灭了魍魉,不料它却大叫:“不要杀我!我是开玩笑!开玩笑啊,高人!”

“高你阿爹!”花画楼嘴角一扯,语无禁忌。

“真的是玩笑啊——”魍魉被网缚得全身焦痛,兹兹冒烟,忍不住抽泣起来,“他说……是他说让我跟你开个玩笑,我没有想要吃你,也没有想要杀你,呜……我知道抢马不对,我改,我一定改……嗝……不要杀我……呜……”

花画楼捕捉到它话中的关键字,清澈秀眸狠狠一眯:“谁让你跑来跟我开玩笑?”

“呜……噜……”

“说清楚。”

“吆——”魍魉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叠声尖叫:“寂静院的大人!是寂静院的大人!”

寂静院?花画楼想到什么,抓起网符对魍魉大叫:“在哪里?快说!”

“在……在后院……”魍魉被她狰狞的表情吓得再缩小一圈。

“师父!”花画楼提着兜成一团的魍魉直冲寂静院。

曲止。

无人进寂静院。

寂静院主突然笑道:“先生,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一首诗。”

唐求不言不睬。

寂静院主自得自乐吟起诗来:“抱琴开野室,携酒对恋人。林塘花月下,别似一家春。”

“别似一家春?”隐忍的闷喊在门边响起。

咯啦!两片门板被人徒手掰了下来。

一物抛向孤夜亭,落地哀呜,骨碌骨碌滚了三圈,撞上寂静院主的腿,刹住。

寂静院主眼角一闪。能进他寂静院,还能将他的院门扳下来,绝非力气过人。这小姑娘在手指接触门板的毫厘之际用了符文。

“名师出高徒。”他看向对面的唐求。这一看,吓得表情一僵。

寂静院主自认阅历红尘太长太久,已到心如止水的境界,但刚才被吓得一僵的感觉却让他僵了第二次。若说唐求解去酥骨酒的药性暴跳而起,他不会太惊讶。换句话说吧,无论唐求怎样发难发威发狠,他都不会太惊讶,但偏偏……刚才还是静坐仙化的俊公子此时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样子比路边小狗还狼狈。

这、还、不、算!

唐求更以饱受欺凌备受冤屈的哽咽调子大叫:“画儿,你终于来救为师了!”

所以,寂静院主光荣的僵了第三次。

扫视两圈,花画楼已将院内情形打量个透。松开门板任其落地,她扬唇一笑,又恢复成沉稳不惊的徒弟,以略显惊讶的情绪扬了扬眉角:“师父,你在会恋人?”

“没有!”唐求否认得非常干脆。

“那他为什么说携酒对恋人?”花画楼指向寂静院主。此人眉目精致,精致得一看就知道不是人。

“他无聊。”

“他会比师父无聊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难得师父谦虚。”花画楼走进孤夜亭,扫了酒樽一眼,叹气:“师父,你怎么总喜欢在小事上胡闹。”

“画儿……”唐求抱住徒弟的胳臂。如果不是寂静院主在这里,他其实想抱徒弟的大腿。

花画楼沉稳不惊地看了他一眼。

唐求对徒弟沉稳不惊的反应很不满:“画儿,为师面临生命之危,你为什么没有大惊失色?”

“我有大惊失色。”

“为师看不出来。”

“其实我天天都在大惊失色。”

“骗人!”师父指控。

“就是因为天天都大惊失色,师父你习惯了,看不出来,以为我沉稳不惊。”

“是这样吗?”师父低头沉思。

“是这样。”徒弟沉稳不惊。

寂静院主从三僵中回神,借低头抚袖的动作掩饰脸上的不自然。只是,又对上另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

寂静院主:“……”

脚边某只可怜魍魉努力眨眼。

寂静院主:“……”

可怜魍魉拼命眨眼。

寂静院主只得抬头:“小姑娘,他也是可怜之物。还请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了他吧。”

“他是抢马贼。”花画楼不动。

“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寂静院主硬着头皮看向唐求,“先生,如果他要伤人,又何止是夜间骑马之人。请先生念在他可怜薄命的份上,请小姑娘高抬贵手。”

“他戾气太重。”唐求背手于身后。

“……”寂静院主惊奇于他刹那的仙化。

花画楼对师父飘忽不定的形象见怪不怪,只问:“他有什么冤?”

“不如让他自己说。”寂静院主垂眸对兜成团的魍魉道:“猫怨,快多谢小姑娘。要不是她心软,你已经烟消雾散了。”

“多谢姑娘!”魍魉在网里伸出两只前爪抱了抱。

“猫怨?”花画楼瞥了师父一眼,见他没阻止,曲指召回符文。

束缚一除,缩成团的魍魉在地上打了两滚,变成一只绿眼黑猫,舔舔爪子,跳上琴桌。

“你真的是猫?”花画楼指着黑猫不掩疑问。

“是。”猫怨羞愧地垂下头。

“为什么扮成抢马贼?”

“大人说我可以晚上出去吓吓人类。”

花画楼指责的视线立即调向寂静院主。

眉山目水的院主浅浅一笑:“猫怨与我相伴多年,久住寺中,难免有时候无聊,他说想出去玩玩,我同意了。”

“你这是放他出去为祸!”花画楼一巴掌拍上桌子。

寂静院主抚额低叹:“小姑娘,如果你养了一只猫,难道只把它关在宅子里不让它出去?猫儿是最耐不住寂寞的。”

“……”

“我只在夜里放他出去。”

意思就是说——猫怨跑去吓人不过是他这个主人在溜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