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山庄二公子的住所离这里远有千里,男人没有过问女子要怎么过去,等他一眨眼后他发现他所站之地不再是女子的房门口,眼前的景色在明亮的月光照拂下毕现无遗,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他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竹林,而是没见过这么多品种的竹子在一片林子里。抬眼往竹林深处望去,挺拔秀丽,色彩缤纷,千姿百态的一大片。
女子的手还在他手中,这回是女子牵着他在竹林间穿梭。
“这是什么竹?”
男人对竹子并无研究,他指着一株枝叶挺秀细长的竹问着走在他旁边的女子。
“凤尾竹。”
“这个呢?”这回男人指着的竹在金黄色的枝干上镶有碧绿的线条。
“琴丝竹。”女子粗粗扫了一眼,给出答案。她常来,即便一开始什么都不懂,这么长时间了,该知道的安礼也都告知了她,安礼视竹如命,对这片林子里的每一根竹子都了若指掌。
一路往前行,男人看到几株枝干上生有花斑看上去青秀婀娜的竹,不用女子介绍,男人也知那是湘妃竹,但是紧挨着湘妃竹的那几株在叶片上生有斑白图案的竹他并不认识。“那个呢?”
“斑叶苦竹。”不可否认这时的男人很奇怪,平日里是不会对这些东西好奇的。“再过去一点的是紫竹、黄竹和赤竹。”那几种竹子都很好辨认,枝干分别带有紫色、黄色和紫红色,安礼把它们种在了一起。
“楠竹、小琴丝竹、冷箭竹、大箭竹、唐竹、大泰竹、孝顺竹、牛耳竹、龙拐竹、车筒竹、青皮竹、粉单竹、短穗竹、花秆黄竹、光巨竹、龙鳞竹、碧玉竹、鸡爪竹……”不耐烦于男人每到一处就开口问竹子的品种,女子索性一路为他指点过来,她甚少对着旁人一次性说过这么长的话,不过男人他不是旁人,他是灰太狼。“礼这里的竹很多,合计种、变种、变型、栽培品种他搜刮了有上百种,暮色很喜欢他这片林子。”
“礼?你叫他礼?”
男人的心思全然不在女子手指所指的竹上,耳朵里只听见了这么一个敏感的字。他的枕边人叫悠然山庄的二公子礼,这般亲密的叫法。
“我不习惯叫他安、礼。”就像她同样不习惯叫他湮鸾一样。
“那你就习惯叫我湮、鸾?”
男人用力握了下女子的手,用着女子习惯性强调似的语调纠结于自己的名。
女子不是普通人,所以她看着自己被男人握红了的指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奇怪,安礼的竹楼近在眼前男人为什么突然间停下了。
“我不习惯。”
“不习惯你还是这么叫了,湮、鸾,湮、鸾,生硬得没有丝毫感情!”甚至远不如唯一的那一声惠泰郎,男人闷闷地想。
“是你让我叫的。”女子陈述着事实。
“那么亲密地把悠然山庄二公子叫成礼可不是我让你叫的吧?”男人毫不客气地嘲讽。
女子眨了眨眼,蹙眉。“湮、鸾,你这是在找茬?”
之后女子发现男人的脸色出奇的难看,而且握着她手的那只手用的力气越来越大了,她甚至能听见他手骨因用力过度而发出的格格声,如果被她握着的是别的什么人的手只怕是被他捏得粉碎了吧。
左手被他握着,女子用右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告诉他他太用力了。
男人倏然放开紧握的手,看到女子整只手通红一片。
“疼么?”
女子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她听见暮色呼唤她的声音了。
竹楼前,暮色巨大的身子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发地五彩斑斓,它旁边站着的是一身翠衣的安礼,倒是与他的竹林相得益彰了。
男人走在了前面,完完全全把女子挡在了自己身后,暮色越过他扑进了主人怀里,男人没有管及身后的动静,就那样站着,看着月光下与他相对而立那名温润如玉的男子(一时间天雷勾动地火……pia……爷被水咸冥拖走,乱棍打死,死后鞭尸,罪名是——妨碍两情敌对峙……默……)。
“月寒山的主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在下有礼了。”
“悠然山庄的二公子?本尊倒是听说过你,久仰久仰。”
一时间气氛诡异无比,暮色呜咽了两声,大脑袋在主人颈间蹭了蹭,抖了抖它那身厚重的皮毛,抖掉了满身的寒气,又呜呜两声,怜惜地舔了舔主人的下巴。主人好几天都没有来看它了,好想念主人身上的味道。
“你们都不进去么?暮色很冷。”
“哼。”
男人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将暮色从水咸染身上赶了下来,拉过女子的手登堂入室。
暮色委屈地摇着它那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巴地跟在男人身后,渴求看着女子,直到女子朝它招了招手,它才兴冲冲地趴在了女子脚边享受着主人的抚触。
男人挑剔的目光在竹楼内环视了一圈,搬了张椅子坐到女子身边,仍旧握住女子的手。
“咸染这么晚了还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替两人倒了杯松子茶,白白的松子沉在茶杯底,茶面浮了一层浅浅淡淡的松子油,煞是清香扑鼻。女子浅啜了口,满足地眯起了眼。
安礼回避了女子的表情,看着窗外的月,无语。
男人再度冷哼,看都未看那杯茶一眼,兀自闭目养神。
“没有什么事,过来看看暮色和你而已,我近期会回月寒山,短期大概是不会过来,暮色托你照顾,到时我会带它回家。”
回家一词引得暮色兴奋地低咆了两声,来回地扭动着巨大的身子,只是在男人警告意味浓厚的目光下不敢再往主人身上跳。
“是么?那今天就当是为咸染饯行了。”转回头,目光在水咸染和惠湮鸾间来回游移,最后承诺会好好照顾暮色,安礼起身。“上回你带来的酒我还没动呢,今天正好用得上。”
水咸染许久没来,那酒安礼也没能顾得上喝,他走到角落的矮柜处,翻找出个精致的瓶子,又到厨房去这般其他的东西。
在安礼准备酒杯的时候惠湮鸾也站了起来,抚了抚女子的脸,眼角眉梢处尽是温柔。“咸染,我去看看师父他们,两个时辰后回来,乖乖呆在这里等我。”
女子点头表示同意,想起安礼布在竹林里的奇门妙阵,快速进了隔间,在书桌上随意抽了张白纸后又出来。托着白纸的手向上一抬,白纸幻化成了只小巧的白鹤,围着女子飞了一圈后又飞到了男人身边。
“夜间走路不安全,你跟着它,出了竹林它就会飞回来的。”过两个时辰后回来,那时候他走过两回,竹林里的五行八卦阵是挡不住他的了。
男人应了声,出了竹楼消失在月色下。
此后,竹楼内的气氛活跃了很多,暮色对着安礼刚刚由厨房端出来的烤鸡垂涎不已。
水咸染知道暮色连碰都不会碰那烤鸡的,驺吾兽,非自死之兽不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只是她这么久没来,安礼也就给它准备了这么久的糕点,暮色长时间未碰荤腥,自然是受到了烤鸡香味的引诱。
“暮色乖,我下次来时就是带你回家时,回家后让冥帮你准备一堆吃的,暮色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
安礼好笑地发现水咸染哄暮色就像是个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而暮色居然还乖巧地点了点头,把大脑袋埋在了它雪白的巨掌中,尾巴左右摇晃,做无聊状。
给两只杯子里都倒上了酒,安礼首先执起杯子来一饮而尽。“先祝咸染一路顺风了。”
女子也跟着他喝完,见他再次倒满,举起酒杯又要饮尽时女子伸手阻止。
“先别急着喝,礼,我这回来还是有正事的。”
安礼放下杯子,换上了一脸正色,等着女子接着说。
“礼,这世上已无妖尘。”悠然山庄的妖尘已被她一把火燃烧殆尽,妖尘,连同附在妖尘上的灵,曾令湮鸾无比痛苦的东西都被她烧掉了。
“咸染去过悠然山庄了?”已无妖尘?那意思是她把妖尘整片的除掉了?父亲想过许多办法,一来妖尘是月寒山的主人移植到悠然山的,他们不好处理,二来父亲的确是采取过一些手段,可惜妖尘依然如故。
安礼难免有些讶异,想起女子的身份也就释然了。
“昨日去的,还见到了安、信,烧完妖尘我就离开了。”
安礼当然不会以为女子特意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他她把妖尘烧了,所以他并不插嘴,等着女子告诉他更多。
“你喜欢江南?”
水咸染前言不搭后语,安礼却能明白她的意思,低下头,轻声道:“没错,发生这些事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像现在这样来江南隐居,在房子前中上一大片的竹。”可是水咸染到来了,一切都改变了,悠然山庄已不再是以前的悠然山庄。
“那就回去吧,好好整顿一下悠然山庄,用不了两年你就能回到这里真正开始你的隐居生活。”
安礼抬头,他知道这是女子的承诺,只要他回去参与庄中事务,两年,两年后悠然山庄就会变成像以前一样,而且,再也不会受制于月寒山,甚至是比以前更好了。
“他会放弃悠然山庄么?”
安礼还是有他的担忧,经过那次安信的出逃是件,月寒山的主人已经对悠然山庄进行过过一次大清洗,悠然山庄元气大伤,实力大不如前,即便如此,悠然山庄是月寒山的棋子,只有棋子再无利用价值,下棋之人弃子,没有下棋之人放棋子自由。
“他会的。”
虽然不想拿他师父的事当做交换条件让他答应,但她承诺过要给悠然山庄做出补偿,水家人的承诺只能兑现不能作废。
接着才是继续喝酒,安礼看上去轻松了很多,却又像被其他什么事侵扰了。
水咸染没有过问,这是属于朋友的隐私,她只是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看着窗外从竹林通到竹楼的那条青石路,安礼也看见了,默不作声地位两人倒酒。
楼外月光依旧很好,好得接近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