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由月寒山上培育出来的水果个个都呈心形,甜蜜多汁,有着漂亮的艳红色。培育出它来的女子把它叫做草莓,女子曾送给月寒山主人一小盆草莓盆栽,到如今在月寒山花匠馨葵的照料下也结了密密的艳红色小果实。
惠湮鸾用来招待罗杰承的就是这草莓,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放在罗杰承的面前。
罗杰承已从自家女儿口中得知,助他复生之物都有哪些。
“湮鸾,我能感觉到,我体内流动的是神遗一族最最原始的血液,那么那个颜夫子的身份就值得怀疑,神遗一族到了现在血统稀释地差不多了,颜夫子到底是谁?”
惠湮鸾在罗杰承身边坐着,一手搭在大腿上,一手支着下巴,凤眸流转,并未答话。
颜随风一直很正常,在水咸染到来之前。
“这个事不急,最好的结局不外乎神遗一族重新找到了他们的神。”坏也坏不到哪去的,被神遗弃了的族民甚至连自保的能力也无,那段历史太惨痛,他甚至都不愿去想。“我所担忧者,是你和青儿。”
提起罗青璇,男人虽动作表情无一变化,但神态却放松了不少。
“师父,青是我从小就发誓要好好保护,放在心尖上疼的女人。”如果他做了什么让师父担忧的话他不介意当着师父的面再次做出保证。
罗杰承满意于他的回答,拍了拍他的肩。“我素来是放心你的,等事情告一段落你们就成亲吧,青儿年纪也不小了,把她交付给你我也好安心。
惠湮鸾微微点了点头,见罗杰承起身,开口问道:“师父,您要去哪?”
“去见见颜随风,怎么说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具重塑的身体因为有了神遗一族的血液才能保持活力,他清楚得很,颜随风势必得见上一面。
“师父,湮鸾陪你去吧,颜夫子同水家的咸染姑娘在一起。”
“不必了,那正好我也很想见见水家的继承人,你陪陪青儿吧,虽说一路上舟车劳顿,但休息了一晚也该醒了,你陪着她也省的她无聊。”
罗杰承挥了挥手拒绝,自顾自出了门。
没有浪费时间,随便找了个人把他带到求梦,候在院子里等侍女进去通告。瞟了眼院子左侧刻意隔开的绿意盎然的小园子,罗杰承突然想起了女儿兴冲冲捧给他看的盆栽。
水是万物之源,这点总是错不了的。
“罗先生,姑娘请您进去。”
思绪被人打断,罗杰承有些愣神,缓过来后跟着侍女进了……听说这里是书房、
进去之后才发现书房远比他在外面看到的空间要大,穿着浅黄色夏衫的女子坐在书桌后,低着头正在看书,只是很不协调的一点是看书归看书,女子左手边握了根细长细长的藤条。
才想着,才外面刮来一阵风,书房的门砰得一声关上了。
唰——藤条破空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道呼痛的声音。罗杰承这才注意到女子左边不远处有个穿着一身累赘的素袍的男子正盘腿打坐,刚才显然是女子抽了他一藤条。
“说了不对,这股力量与你所学的内力掌风是不一样的,你的内力是顺着你的经脉在走,潜藏在你体内的力量则是听从你心的调度,你只需控制你的意念,不需经过你的经脉去释放你的内力,懂么?”
女子仍旧看着书,又抽了两下藤条,淡淡地听不出训斥的口吻,挨打的男子却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懂。”但是做不到,他能感觉到他体内的力量,磅礴且不好控制,但他已经习惯了内力运行的方式了,自觉不自觉地就把那股力量顺着他的经脉穴位而走。
“懂了就接着练。”
颜随风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之后罗杰承发现他身后的门又被一阵风吹开了。
“在下罗杰承,是湮鸾的师父,见过二位。”拥有这样的力量,谁能说他是普通的凡人呢?控制了风,那是他们神遗一族的神才能做到的事。
“请坐。”
女子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随着她一声招呼,她身边闲置着的椅子似有生命般移到了罗杰承跟前。
颜随风眼神暗了暗,他记得女子一般是不会使用她的力量的,除非……她心情不好,懒得控制。瞥了眼女子手里拿着的东西,她每一藤条抽下来,携带着的都是风的力量,比刀割比剑刺更加的疼……耸了耸肩,练习自己开门关门的本事。
罗杰承依言坐下,正要开口,关上的门外敲门声正起。
女子放下书,撇了藤条,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
是惠湮鸾,倚着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向自己的师父打着招呼,拉过水咸染就走。“师父,同颜夫子慢慢聊,湮鸾找她有事,先走一步。”
在去江南前水咸染没到过灭域,从江南回来后,这是水咸染第一次踏足灭域。
开了扇窗的小几上草莓盆栽长势喜人,已然是小小的花盆,草莓的藤蔓已经满满地铺了小几一层。里室与外室的区别不明显,只留一道拱形的雕着精美花案的框架,拱门处未像求梦她的寝室一样挂上帘子。女子几乎一把视线从小几上移开就看见了男人床前的画像。他自己写的由她写着水咸染三个字的画像。
“我想要你……”
男人抱着女子,热烈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轻轻舔吻着她裸露在外的脖子。
女子不会拒绝男人,而且他们离床很近,她有预感,她会有个孩子,在这里,在灭域、所以任由男人将她带上床,任由男人在她身上施为,她看着他,从头到尾,带着笑。
事后男人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着话。
“咸染说过自己随母姓,那么咸染的父亲姓什么?”女子对父母的姓名并不忌讳,他时常能从她口中听到她直呼自己母亲的名讳,倒是不曾听她提起过父亲。
“爱新觉罗,父亲原本没有姓,为了再遇水惜言不得已投身皇家,那时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
摩擦着男人的后腰,提起父亲,女子嘴角上弯,心情不错。
“咸染是公主?”男人轻笑,胸腔的震动引得女子在他腰际轻掐了一把。“那么咸染的父亲在姓爱新觉罗前是什么形态?”女子表达得很清楚,她的父亲不是人类。
“极地的冰山之心。”千万年间就伫立在南极大陆上,如果不是他遇见了母亲,相信他还会一直留在那里,不闻不看不思不念,每天每天重复着半年的白昼还有半年的黑夜。他是冰山之心,牢不可破坚不可摧,携带着千万年的冰寒,守着他小小的白天和夜晚。
“咸染母亲的长辈呢?”
虽然不明白男人为什么突然对她的家庭好奇,不过女子还是如实回答。“水澜封是创立水氏一族的族长,他的血统很复杂,不是人类。至于言川……水澜封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水族女王,第二次见到她时她是帝国的公主。”
水族女王掌管着天地间万千水域,终究是栽在了一个能控制水元素的男人手里。
不是人类,都不是人类……
男人没有再说话,抱着女子抚着她的发。
天已经很晚了,但也没有晚到必须点上灯的地步,男人随意地披了件单衣,挪到女子身边,看着女子在画些什么。
女子手中拿的是她平日工作时用的签字笔,纸则是男人桌子上的。
“这是何物?”
男人没有见过女子画中的房子,有城墙看上去是座古城,城楼上居然竖着两个大大的烟囱,其中一个烟囱更是歪向了另一边。
如果惠湮鸾看过喜羊羊与灰太狼的话就该一眼看出来水咸染画的是狼堡,且极为逼真,连每块砖的纹路都画出来了。
“城堡啊,为了它的主人我才被水惜言打下来的。”
一边不慌不忙地在狼堡旁画上灰太狼的头像,一边抽个空回答男人的提问。
盯着笑得邪恶的卡通头像,男人下意识用手抚上自己的右脸,确定自己又脸处并无疤痕才松了口气,叹道:“它长得还真丑。”
能期待一头狼长得有多好看么?不管它是不是被拟人化,对人的审美而言灰太狼怎么样也谈不上好看二字。所以水咸染没理他,自顾自地做完收笔的工作,将纸对折再对折,细细放进自己口袋里。这是送给她第一个孩子的见面礼,希望他以后住在狼堡里,一定很可爱。
“我饿了,咸染陪我去用膳。”
根本就不用水咸染回答,男人已经拉着她出去了,到了膳堂才发现,里头不是空无一人,罗杰承和罗青璇都在,碗筷刚刚摆放完整。
“师父,青。”
松开牵着女子的手,惠湮鸾坐在了罗青璇旁边。
水咸染侧头,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最后坐到了罗杰承的对面。本来正打算怎么跟灰太狼说她要回去一年,现在不必了。
罗杰承本来还跟女儿说着话,在他们来了之后就保持着沉默,见女子入座后直接举起了面前的酒杯。
“水姑娘,虽说大恩不言谢,但再造之恩我却不能不提的,水姑娘是世外之人,可能不在意我说的这些,但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罗某的地方尽管言语,罗某万死不辞。”
罗青璇紧跟着父亲举起了杯,对着女子言辞之恳切感情之真挚有目皆然,在她想一饮杯中酒时被惠湮鸾阻止,男人接过酒杯替她喝完。
女子蹙了蹙眉,按捺下想要抚上胸口的冲动,心头不太舒服,呼吸也开始不畅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开始一点都不了解了,看来决定尽早回去果然是正确的,今天就去找暮色。
“湮鸾,今天趁着水姑娘也在,你把和青儿的婚期订了吧,到时候请水姑娘给你们当证婚人。”
罗杰承放下酒杯,眉宇间带着三分喜气,旧事重提。
男人看了女子一眼,最后把视线转回到罗青璇身上,女子分明看见男人嘴边带着笑,同他平日里勾人的笑不一样,这样的笑是只有内心觉着幸福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他不会成亲。”胸口更加不舒服,女子展开一直拧着的眉,脱口而出。
“咦,水姑娘何出此言?”
罗杰承表示不解,罗青璇则担忧地看着水咸染,又看了看罗杰承,“父亲……”欲言又止,只能看着惠湮鸾。
她能说什么,难道她能说为了让父亲和族人回到她身边,她设计了水家人,只因古书上记载水家人只为感情而羁绊,一旦付出真心则会倾尽所有为他们要找的人付出一切,且绝对不会伤害他们为之付出真心的人。水家人不不被允许肆意伤害普通人的,世界的法则对他们有约束。
她能怎么说,难道她能说就因为她看到了水氏一族的记载,就让泰郎练了诱情术,现在水姑娘爱上了泰郎,并且也认为泰郎爱她,娶的自然也就她。
难道她能这么说,父亲和族人的性命是维系在一个低劣到无耻程度的谎言与欺骗上的?
“湮、鸾,你不会娶她。”水家人向来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撇开这一点不谈,这个叫罗青璇的女人不会是湮鸾的妻子,她的命格里头写得清清楚楚。
对水咸染陈述似的询问男人没有立刻就回答,而是深深地看着女子,握着罗青璇的手。“咸染,娶青,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他这辈子只爱过青一个女人,从小到大。
伴随着男人的叹息,惠湮鸾几乎想要笑出声,如果说到隐瞒与欺骗,那么他刚才对女子所说的可能是唯一的真实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罗家父女是沉默的帮凶,惠湮鸾只是看着水咸染,不再说话。
一声猛兽的咆哮从上空传来,女子不为所动,更加没有去看男人的眼睛,她只是盯着她面前的酒杯,幽幽地,仿佛大声了会吓到自己般开口问:“你的爱是假的?我感受到的爱,一定都不真实,对不对?”
男人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他的诱情术已臻化境,所谓的爱只是虚幻。
执起酒杯,放到唇边抿了抿,又放下,女子退开了些椅子轻轻站了起来。那酒不若平时喝的清甜,那么苦,不喝也罢。转过身,月牙色的衣服翻转出一片白浪,女子慢慢地,自在地走到门口。“既然如此,我就不方便留下当你们的证婚人了,我还有事,要离开。”反正就算留下也当不成他们的证婚人,她的力量现在逐渐不稳定,以后会快速流失,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这期间她留在风家的势力范围不安全,还是回去的好,水惜言没有理由把身怀有孕的她拒之门外,她要在家里赖足一年再想其他。
一旁随侍的婢女是不敢拦她去路的,为她把门打开,女子一出膳堂就能看见暮色,在黑了的半空中,踏着五彩祥云,站在暮色身边的是……
“冥……”
在看到兄长的瞬间什么烦心的事都抛在了脑后,笑着迎了上去,却在飞升而起的前一刻被人叫住了,
“咸染姑娘,你要走?”
是馨葵,可怜兮兮地站在不远处望着她,手里拿着即将枯萎的草莓盆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