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山山脚下有片大大的林子,密林深处一棵棵参天大树样子奇特竟是刻意被人修整成了面目狰狞的模样。那片诡异的大树之后有幢青墨色的城堡,顶端类烟囱的两支一长一短,其中一支竟然还歪斜着不禁怀疑这坐城堡会不会在下一刻就轰然倒塌。
穿过这座城堡就到了月寒山地界,上了山后不能同以往般看到开了满山的妖娆非常的桃花,有幸到过月寒山的人都知道月寒山上有美艳绝伦的十里桃林,如今这桃林消失得干干净净半片桃花也见不得踪影,只有月寒山深处,外人绝少能造访之地稀稀拉拉地开着十几二十株桃花,普普通通的,算不得漂亮。
水咸染现在就是在这些桃花树下,愣愣地看着抽芽发出层层小花苞的树枝。
这里已经有了鲜活的生命,十里桃林靠着这些桃树虽然名不副实却真的不再是幻象了。抚过枝干,浅浅的流光闪过指尖,水咸染不诧异为何短短几个月这些桃花长势就这般喜人,这里浓郁的血腥味连普通人都瞒不过更遑论是她?用鲜血滋养出来桃林?哼,她实在是好奇,究竟谁这么富有创造力,嫌命太长?
“你说的话他都记得,只要是有一丝能迎回你的可能他都会去尝试。最初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仿佛你只是个梦,你消失了梦醒了一切也都恢复成原状了。他也还是那样,闲散地度日,对什么都不上心,对我也依然很好,我们其实都是害怕你的报复的,也就都避开你不谈,后来我才知道他有多么希望能再见到你,哪怕是来找他复仇。普通的人类哪有我们这么了解水家人的?他践踏了水家人的骄傲,势必会受到神罚,我们都在惧怕的同时他却在等待,最后等到绝望。从我看到他划开自己的手臂用血来滋养这些桃树时我才知道他根本就逃不开你,你对馨葵说过十里桃林不再成幻时你会回来,所以他那么努力不惜伤害自己也要种活这些个树。我怀疑他早就疯了,不是在你离开的那一瞬间,而是在他发现并承认他离不开你的那一瞬,他失去了你,不可能再得到你,所以他必然会把自己逼疯,对着你的画像说话,对着你的画像哭泣,为了你的画像去求别人,这不是疯了是什么?你呢?你此次非自愿回来又会怎么做?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根本就没有立场,但是能不能……能不能恳求你……求你不要扔下他,你若离开他一定会死的,他已经疯了,我不想看到他再为此死了……就算是骗他的也好,看在他时日无多的分上,别再走了。”
水咸染不明白为什么单纯地看看桃树都能引来这么一通喋喋不休的请求,罗青璇她是知道的,那时与她共餐时就知道这人相当有口才的,现在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你禁锢了我的力量不就是为了让我只能呆在这里哪都去不了么?”
血腥气令她恶心,水咸染挥了挥袖子,挥不散萦绕在鼻间的气味,索性转身离这地方远些。
她现在应该还在坐月子,果然不该因为床上呆烦了就出来乱溜达,躺床上才最适合她。
看女子头也不回地走远,罗青璇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黑影轻道:“值得么?付出了你的一切,她根本就不想再参与你剩下的那短暂的生命了。”
黑影缓缓摇头,目送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苦笑。“青,外头凉,早些回去。”是他对不起她在先囚禁她在后,她怨他也是实所应当,能看着他,他就是立即死了也愿意,真不该贪求太多了。
知道会有下人带罗青璇回去,惠湮鸾远远地跟在水咸染身后,直到女子坐在了饭桌上他才现身。
菜单是早就安排妥了的,这几天男人发现她口味变得越来越轻,清淡些的总是不错。陪着她坐上了桌,女子还是一如往常般的对他视而不见。她这样的态度男人其实也是熟悉的,刚认识她时她就是这副无一人能入目的样子,当时他存着那样的心思自然是耍尽手段引她注意诱她心神。如今这状况,漫说他的手段再难奏效,他也实在没那脸对她步步紧逼。
一声吩咐,准备好了的饭菜都呈上,半碗珍珠圆粒甜米,几个江南小菜。
“你不吃?”
执起筷子的手一顿,水咸染放下碗筷,语调微微上扬。难道他不是等着他的生命力慢慢流失而死,却是打算一天天地把自己给饿死?
没想过女子会主动找自己说话的惠湮鸾有些受宠若惊,抬头见女子没有继续进食的打算,勾起一抹浅笑,回道:“我不饿,这些还合胃口么?”
闪了闪眼,女子避开男人的笑,冷哼一声。诱情术!
“没胃口,不吃了。”
的确是没觉着饿来,水咸染不会承认她以此威胁男人陪同她一起吃饭,十分干脆地起身向外走去。
“那染儿想吃什么?我吩咐下去让他们给你重新做。”
锲而不舍的男人紧紧跟在女子后边,女子突然停下他也就跟着停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叫他咸染,女子倒是没有纠正过他过于亲密的叫法,想了想他是她孩子的父亲,给他这个特权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习惯一个人吃饭。”
如果此时水咸冥在的话他一定会指着水咸染的鼻子大声说:“你撒谎!明明人多的话就吃不下饭,还说什么不习惯一个人吃饭!你要是不习惯早把自己给饿死了!”
可惜水咸冥不在,自然不会有人这么说了。
“原来如此,我陪着染儿吃些饭菜,染儿可愿意?”
男人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直到现在都害怕女子从膳堂出去的背影,上一次女子出去后就再没出现过,若不是因为“缚神”,他再也不会见着她了。
“我还不饿,什么时候你饿了再说吧,叫厨房泡杯蜂蜜红糖水。”
水咸染不再废话,简单吩咐了句就快步往前走。男人不介意女子颐指气使的样子,他所忧心者是女子要的蜂蜜红糖水,她有习惯睡前喝上一杯。
“染儿可是累了?若累的话就早些歇下吧,等染儿睡醒了我再叫厨房把饭菜端到房里。”
再回到月寒庄后水咸染就不曾去过求梦,她喜欢求梦,却也觉得灭域同样很好,只是占了主人的房间占了主人的床于她总是心里过意不去,转念一想,若是连主人都不觉有什么她想太多也矫情得很。
默许了男人的提议,回到灭域后水咸染看了眼墙角边上枯萎了的草莓小盆栽,干黄的颜色怎么样也令人欢喜不起来。她走后馨葵没能让盆栽活过来?
女子纠结着的眉宇落入男人眼中,靠近她,也跟着看向那盆干枯了的植物。
“我没让馨葵碰它,那是你送的。”那是染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给他的,他不想让任何人碰。
“扔掉吧。”真是有碍观瞻,如果他真的喜欢等以后多种些旁的送他吧,比起救活这盆草莓既不费时又不费力,多简单?
水咸染背对着男人站着,所以没看见男人突变的脸色,挑剔的目光投向衣架,总觉得衣架离床太远,夏天还好,要是冬天呢?冬天从床上下来再到衣架处拿衣服,这一段距离很容易把人冻生病吧?
刚这么想着,随即又暗笑自己多事,这个人武功了得,区区一点低温怕的什么?
脱了外衣挂到衣架上,女子踢掉鞋,整个人窝进床角。
“来人……”
男人的声音有些不稳,女子好奇地从棉被里钻出了个脑袋,看了看一脸黯然的男人,心中不解地咦了一声,又缩回了她的床角。
进来了两个侍女,惠湮鸾指着其中一个侍女沉声吩咐道:“把这盆盆栽……搬到玲珑阁去,小心些,别伤着它。”哼,即便她连唯一送给他的东西都想丢弃,但送给他的就永远是他的了!
“你去厨房把小姐的蜂蜜红糖水端过来,动作快些,别凉了。”
两个侍女领了命一前一后各自退下,女子则越来越往床里头缩。
“染儿,你不舒服?”
男人的注意力时刻都在水咸染身上,见她白着脸,当下赶到床边,蹲着身子柔声问道。
“受了凉,肚子痛。”所以说嘛,坐月子就该乖乖地躺在床上躺足一个月,什么越早下床对产妇身体越好全是妄言,她脑袋坏掉了才会离开床下地乱走。
一把掀开被子,床角的女子果然是双手捂着肚子做蜷缩状,顾不得那么多,拉开女子的手,男人微凉的掌心贴住女子小腹,清纯的真气释放出,一股暖意慢慢游走在女子腹间。
女子神色稍缓,紧抓着男人手腕的十指也渐渐松开。哼哼,内力这种东西为何不是逆天而生的力量?
女子神态逐渐安稳,四肢也松展开来,没过多久,先前出去的侍女后回来了,带着水咸染的蜂蜜红糖水。
“尊上,小姐的蜂蜜红糖水。”
腹间的手被收回,女子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侍女要跪下,难道是因为惠湮鸾蹲着,做下人的不能比主子更高么?应该是这样的吧?
惠湮鸾接过装着蜂蜜红糖水的小盅,挥退了侍女,打开盅盖,确定红糖水绝无问题,转头时女子已坐起。
水咸染可没那闲情逸致等着男人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她喝完,端过瓷盅,温度正合适,微热,又不烫嘴,一口气把它喝完后接着倒头就睡。她快累死了!
男人取过一方白帕,擦去女子嘴角的水痕,右手重新搭在女子小腹上,缓缓输送着真气。
“染儿,你可怨我?”怨我囚了你的力量,让你像个普通人一样承受这只有普通人才会有的病痛苦楚。
回应他的是女子浅浅的呼吸声,在舒服的环境中女子已安然入睡。
那一晚后,水咸染与惠湮鸾关系缓和很多——在惠湮鸾看来。
午后,一卷书一杯茶,水咸染肆意地躺在阳光下,男人就坐在她身边为她挡着阳光。
这样的女子,美得就像一幅画!不,她远比画更美。男人想起被他妥善收起来的那幅画,眼前的女子有血有肉,比那副画美丽不知凡几,珍贵不知凡几。
女子颈间的链子闪着耀眼的光,若隐若现,男人就像被引诱了般,伸手抓住她的链子。
“你做什么?”
却被女子无情地将手拍开,男人缩回后,讷讷。
“那链子好漂亮,我只是……看看而已……”他记得的,水链,是染儿要送给她所找之人的。他该死的一点也不想那条链子出现在哪个更加该死的男人的脖子上!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诱得染儿将那条链子送给他!他现在开口,染儿不嘲笑他已是仁至义尽,哪能如了他的意?
“链子?”
女子狐疑的眼神在她颈部和男人之间游移,最后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
“怎么了,染儿?”
男人的忧心反倒令女子更焦躁,一甩袖子开口道:“我要下山。”没有足够的爱维系,水链不为凡人所见,能见水链者必是心中有爱的,这个男人爱谁?她么?她不信!
“下山?”
突然拔高的音调与男人闪避的眼神更加确定了水咸染要下山的想法,有些事找冥和礼是最便捷的,男人永远比女人更了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