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上男人臂膀的手没有用力,却坚定地将男人推开,女子坐了起来,弯腰穿上绣鞋,皱着眉回头看了眼男人,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不过她身子未复原,该怎么跟他说?倏地脸一红,难道跟他说她前不久为他生了个儿子?
“我要搬回求梦住,你若找到冥……就是狼堡的主人,就告诉我。”
女子决定这几天都住到求梦去,免得留下来撩拨他。她离开的这些时日男人没去过求梦,倒是下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打扫,让她想想,要做什么才能把水氏财阀的工作丢出去给别人……她已经有一个孩子,她的孩子当然是水家第四代的继承人之一。对!等孩子满月就教他办公,她满月时能试着处理文件,那么身为她的儿子,那小家伙理应也会才对。
披上了件袍子就往外跑的女子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压榨童工,那个可怜的从出生到现在连个名字都还没有的她的小继承人,至于暂时被她抛到脑后的男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默默跟在她身后,眼睛里的脆弱和绝望被粗心的女子彻彻底底忽视。
染儿怨他,染儿不能接受他的碰触,染儿只想着找那个该死的男人!
许是男人的怨念太过深重,水咸染一到求梦,还没来得及抽出时间去她的小园子看看一直由馨葵照料如今依旧一片生机的草莓,就觉得背脊发凉,颇有种被人用眼神凌迟的痛感。
“你还好么?”
守在求梦的侍女见二人赶紧行礼,在男人如冰般冷,似雪般寒的目光中全数退出了院子,女子连让她们倒茶的话都说不出口。
外室隔着书桌有方软榻,女子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每回批完文件她总喜欢躺在上头小憩片刻,随意地坐了上去,回头看男人时再次确定他的脸色真的很不好。
“染儿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不管我如何做,染儿都没办法原谅么?怨我也是应该的……染儿,是我强求太多。”
男人衣衫还有些乱,眼神更是飘忽,看着女子,更像是透过女子看向远处。心跳漏了半拍,水咸染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视线,心底狠狠诅咒了诱情术一回又一回。这种凄迷美是怎么练就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默念了两回,女子沉吟,问道:“嗯,你刚刚问我什么?”
水咸染发誓,在一瞬间,她确实是在惠湮鸾脸上看见了委屈,这一抹委屈令她心头狂跳,心脏根本就不受她自己控制,好在他没多久就敛了那样的表情。
“找到了狼堡的主人染儿欲待如何?”
水咸染很少见到男人如此脆弱的时候,美则美矣,她估计她是一辈子都不会习惯的,更怀念的是记忆中的惠湮鸾,美得嚣张,美得肆狂,那样的风采夺目那样的淋漓尽致她总也忘不掉,然后她知道,对那个男人,她这辈子算是逃不开了。只是现在回来,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小心算计步步为营的邪肆男人,虽然眼前的惠湮鸾自有一番无助的凄美在里头,可看得多了她浑身上下都难受,尤其是心脏,闷闷的,紧紧的,一阵阵的钝痛,猛然间总是呼吸不畅,眼眶刺痛,不熟悉的情绪泛滥,整个得不再像自己了。
招了招手让男人坐到她旁边,仔细思量了下,女子决定如实以告。
“冥不喜欢你,连带的连你的孩子也不喜欢。”当然,不喜欢的只是他的孩子,不包括她的孩子,就让冥暗自苦恼去吧。“真正怨你的人不是我,更多的是冥才对。他心眼极小,报复心极重,本来他该来找我的,既然到了现在都不出现,自是避开我做一些不好让我知晓的事。他要避开我,要做的事该是与你有关,与你有关又不想让我知道,除了要伤害你我想不出他还有别的想法。”
之后,水咸染有幸第一次见到惠湮鸾整个的呆掉的模样。
等等等等,他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报复?避开?”
男人手足无措,也没有让自己呆愣太长时间,似乎抓住了整个问题的症结,不断重复着水咸染说过的话,脑子飞速运转。想通后的结果是,又一次呆掉。
“我有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见女子点头没有反驳,男人呼吸猛地停顿,接着问:“你不怨我?真的不怨我了?”
男人就看见女子丝毫不顾及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斜睨着他,点头。“啊,不怨,你老是问这个问题烦不烦呐?你不嫌烦我却一点也不想每天都回答你同一个问题!那小子还没有名字,既然你不确定的话,我就给他取名叫水无怨好了,你一想到他就知道我不怨你了。”
很不负责任地拿小孩子的名字开着玩笑,没想到的是男人居然一脸认真迫切地点着脑袋。
“真的?我的孩子叫水无怨?真是个好名字!”
水咸染才没听出来这个名字哪里好,不过看男人终于有点以前她熟悉的模样也就不在孩子名字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了。仔细想想,水无怨这个名的确是不错。
捧住惠湮鸾的脸,女子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我不怨你,你也不要再怨恨自己了,放过自己,然后我们一起生活,可好?”
男人闭上眼,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天上的众神啊,如果能听见我的恳求,那么就在这一刻让我死去,就在这一刻带着染儿的承诺死去,如果染儿后悔……死了就等不到染儿后悔的时候了。
惠湮鸾抓不住水咸染,神秘如月寒山的主人,精通诱情术的高手又怎样,在他和水咸染之间,他惠湮鸾从来就不在主导的位置上。这个傻女人,明知道他骗了她也不怨恨他,甚至是为他生了个儿子。
儿子啊……惠湮鸾看着窗外的月亮,揉了揉额前一小撮碎发,发出沙哑的苦笑声。他看不出来染儿喜不喜欢孩子,他自己是不喜欢的。以前把娶青视为梦想的时候也因为青身子不好断过要她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念头,反正他不喜欢孩子,要不要都无所谓。染儿为他生了个儿子……想着都是一件幸福到连心都能化掉的事,那也是染儿的孩子,是他与染儿间最深刻的血脉牵绊。
当他欣喜莫名地把这个孩子的存在告诉青时青却狠狠骂了他一通,他把那个孩子当成了牵绊住染儿的工具。呵呵,多好用的工具,不是么?
染儿喜欢孩子么?如果染儿知道他那么高兴水无怨的存在,不是因为高兴他有了个儿子,而是因为有了水无怨他和染儿之间就有着永远无法割裂的联系了。真的好高兴,他和染儿拥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他知道他的心态有问题,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会好好疼爱这个孩子,只因水无怨是染儿的孩子。
“我过来的时候冥正好去看孩子,现在无怨应该在狼堡才是,找到了冥后就把无怨接回来吧。”
本来打算这辈子都不让染儿知道狼堡在哪,这辈子都不让染儿见到那个叫冥的男人,但女子的一句话令男人改变了主意。
“狼堡离月寒山山脚不远,清早启程傍晚时分也就到了。”
男人坦白时紧张地观察着水咸染的脸色,直到确定女子没有因为他的隐瞒而责怪他的时候才放下心来,如毒蛇般缠着他的嫉妒没办法用言语表达,张口好几次,终是一言不发。
他能怎么说?他能直言不准染儿去狼堡接她的儿子么?
“既然你知道路那就现在带我过去吧,正好天还没黑。”
女子没打算听男人拒绝,她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你的身子……”
男人还在试图阻拦,女子收拾完东西正要往外走。“没事,哪有人坐月子要坐两个月的?我早好了,你还没见过无怨,我也没见过。”
女子义正词严一点负罪感都无,孩子满月都过了,他们身为水无怨的父母竟是连孩子一面都没见过。
就因为这句话,月寒庄内牵出了两匹好马,连夜赶路,月上中天时这两匹马停在了狼堡印有动物爪痕的大门前。
“我道是谁,原来是月寒山的主人啊,幸会幸会。”
大门几乎是在他们抵达的那一刻开启的,屋里点着蜡烛,散发着柔和的光,水咸冥就在门后站着,安礼站在他旁边,手里抱了个奶娃娃,小娃娃脸对着安礼胸膛,睡得正香。
“尊驾是?”
惠湮鸾想起来了,在客栈时这个男人和悠然山庄的二公子同桌喝酒,当时他心里乱得很,无暇顾及其他,如今看来,这个男人就是染儿口中的冥了。
“好说好说,在下水咸冥。”
就为了那个名字,为了那个一听就与水咸染差不多的名字,手下一个控制不住力气,惠湮鸾用力拉了下马缰,马儿吃痛,长嘶了一声,原地踏了两步。
“染儿?”求证的目光集中到了女子身上,对着女子是男人少有的严肃。
“冥,我二哥,无怨的舅舅。”
水咸染忽略掉她没有解释狼堡主人身份的事实,在男人满含怨气的幽恨目光中下马,进屋,抱过孩子,安然入座。
“你不进来?”
还有空闲对着他说话的安礼,一手扶着门,是有关门的打算,瞟了仍旧在马上的惠湮鸾一眼,暗自发笑,原来他也有今天。不过,他更期待的是月寒山主人的未来,只要有小冥在,他可以预见惠湮鸾鸡飞狗跳的生活了。虽然此人是小染认定的人,小冥不能真正意义上伤害他,但要消磨掉小冥的怨恨之气,估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男人第一次进狼堡,本以为外形如此诡异的建筑立面自然也是令人意想不到,进去观了全貌才知此间设计极为高贵典雅,不同于它外观那么难以言说的微妙。
女子坐在烛台边上,烛光称得她更为美丽,男人有些愣愣,移不开眼睛。女子感受到他的注视,招手要他过来,他这次注意到水无怨不在女子手中抱着了。四下寻了一番,才看到水无怨骑在暮色宽大的背上,玩得正欢。
他当然不会记得自己一个多月时是哪般模样,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一个月时都不会翻身,不可能像眼前这个小娃娃一样天赋异禀能跳会叫。
不再管坐在暮色背上又跳又叫开心得很的小孩子,惠湮鸾默默地走到女子身边,默默地搬了张椅子,默默地将椅子横插进水咸冥与女子中间,默默地坐到椅子上,默默地牵住女子的手,默默地做完一切后终于对着女子漾开了笑。
女子喘了口气,平复了番被男人勾得快了几拍的心跳,回了男人一个笑容,十指紧扣,反握住男人的手。
“哼,你倒是自觉得很呐。”
倒了杯红酒,水咸冥在一旁冷嘲热讽,可惜的是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听了也全当没听见。想来也是,他的眼睛连他自己的儿子也不看,自然不可能去看一个在他眼中十分碍眼的被称作小舅子的存在,他的耳朵同样的连他自己的儿子也不听,更加不可能去听一个他恨不得不存在的小舅子的声音了。
被人无端用冷暴力对待,水咸冥就算不算那么气急败坏的人不免也要失控,安礼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已有所指的看了看水咸染,不语。
水咸冥顿悟,大力地回拍了安礼两下,笑得十分奸猾。也是,来日方长,染命中还有一个女孩,她总不能在风家的地盘产子,等她回去,还怕他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男人么?
突然间又心情变好,拉着安礼两个大男人一个小婴儿一只大型猛兽一起玩兴正高。
是的,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