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山深处，终日弥漫着血腥味的地方，一袭赭红色附有绝妙绣纹的衣衫铺散在湿润的泥土上，美丽修长的手轻抚刚刚种上的桃花，赭色的衣袖宽松，黑色的箭袖被撕扯开，泛着寒光的匕首狠狠对着洁白的手腕处划下，粘稠的血喷涌而出，滴在桃树上，漾出血色的妖冶。
这时，身着赭红色衣衫的男人抬头，乌黑的发丝后垂，苍白的脸瘦削而尽失血色，能看到的却是比之狐妖更媚较之蛇妖更艳的风情。
“啧啧，又来放血啊，这里呀，早晚成整个月寒山上阴气最重的地方。”
亮亮的刻薄的声音掩不住主人的嫌弃，不知何时，桃林深处出现了一抹青色。
“你来做什么？”
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人声音沙哑，带着不经意的魅惑，看都不看来人一眼，手起刀落在自己腕上划下第二道口子。
“怕你失血过多昏倒在这里没人知道，省的你的罗家小美人来替你收尸，我就劳累一点来看看你喽。要知道，你儿子叫我一声舅舅，你儿子的母亲最爱的就是我了，这般重要的我受点累也是……”
“闭嘴！”
地上的男人突然发难，手中的匕首带着十足的劲道冲着不远处站没站相的男子疾射而去。
“呼呼。”男子正了正极其华美的金冠，一脸庆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我身手够敏捷，不然铁定就破相了！喂喂喂，惠湮鸾，我跟你有深仇大恨么？染是自己走掉的，又不是我把她绑走的，你至于每次见我都要对我动手动脚的么？我是不待见你，你这人一身的缺点，就是皮相不错，染也不是没见过美人，比你长得好的不知凡几，她后悔了，不想呆在你身边所以走掉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又何必……”
“滚！”
两枚小石子带着比刚才更强的气流直冲水咸冥门面而来，水咸冥很惜命地再次闪开，眼里的光芒诉说着他的愉快，见今天刺激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的随了男人的意，离开。
水咸冥一走，男人脸上的煞气就褪得干净，踉跄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往桃林更深处走去。
后悔？
他已经分不清楚染儿是否回来过了，她真的有回来？不是因为怨他恨他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而从此不再出现在他生命中，而是染成曾经回来过？染儿回来过，但她又后悔了？
“呵呵，呵呵呵呵……”
似鬼魅般的笑声充斥在月寒庄内，馨葵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小铲子掉到地上，喃喃地念了句什么，捡起铲子不敢看那抹赭红色，转身就逃。
尊上太恐怖了，比鬼还像鬼，她要去找貗，她一个人好害怕。
馨葵走了，惠湮鸾停在馨葵刚刚所在的葡萄架下，染儿说过，这个不是纯粹的葡萄品种，他们更习惯叫它提子，酿的酒更好喝……
染儿亲手种了十株，他们曾一起看它一点点发芽，曾说过要用它酿染儿所说的葡萄酒，因为他喜欢狼堡内水咸冥珍藏的红酒，染儿才决定自己种葡萄。
染儿在这里看过书，还搬了张卧榻午睡……
“染儿，风大，回去吧，葡萄熟还早着呢。”
惠湮鸾小声呢喃，伸出手，直到眼前的虚影散去，黯然地将手收回，漠然了表情转身就走。
没有染儿，这里没有染儿，染儿不在这里，那么染儿在哪呢？对！这个时候染儿一定是在书房处理公文，他的染儿最能干了！
赭红色的身影一瞬间就飘出了灭域的院子，灭域与求梦相隔甚远，路上只要有人见了一闪而过的红影莫不竞相走避。
求梦中负责洒扫的侍女们一早就被告知尊上今天会来，远远地躲了起来，那道赭红色来时没有碰上一个人，进了书房后，男人竟不知如何是好。
染儿很喜欢看书，比起喜欢他，染儿更喜欢的是看书。染儿最烦的就是看书的时候有人来打扰她，那时染儿六亲不认，每每即便他只是单纯地去端茶送点心都会被她下逐客令。他怎么能是客呢？染儿真是不解风情呢。
他还记得那些红皮黄皮青皮一摞摞都比染儿还高的文件，染儿把它们都堆起来码放在墙角，染儿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水肆扬一边认命地一份份处理她手头的文件，染儿总是那么善良。
染儿只要对上那些文件脾气就特别大，动不动就爱赶他走。
“你还有事么？我很忙！”
似乎又看到书桌后，染儿一手执笔一手托着公文，眼底满是不悦，皱眉看他，只差脱口而出要他滚了。
那时他只想着引诱得染儿爱上他，为他复活师父和族人，所以总是错过染儿内心深处的温柔，染儿虽然表面上看着很生气，但她对待公文态度真是温和……
“我来看看你，要注意休息……”
一张口，书桌后面对他怒目而视的小脸突然消散在空气中，惠湮鸾上前一步，握拳，指甲刺破掌心，淡淡的红色顺着指缝滑过，滴落到地板上。
缩在床角，贪婪地看着写有水咸染三个字的画像，惠湮鸾手指抚过画中人的发丝、鬓角、眉梢、眼角、鼻尖、唇角、下巴……一路向下。
自女子走后他不止一次地怀疑，他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疯掉？不，或许他已经疯掉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染儿，染儿，染儿……”
心脏插进利器，不断地搅动也不过如此吧，染儿不是神，她更像恶魔，没有神的圣洁，但是恶魔的孤傲，恶魔的无情，恶魔的冷酷，染儿都有。
他如何能不怕她？一旦知道他不是她要找的人后转身就走，半点不存留恋。如果那时，染儿说一起生活的那时他就死了，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些？他可以假装着，染儿不曾后悔，染儿会伴在他身边，直到永远？
眼眶刺痛，男人不舍却又快速地将画挪远了些。红红的眼圈睁得大大的，抬头看向床顶。染儿喜欢精美细致的东西，所以床顶的雕花也是精妙绝伦。晶莹的水珠滑落，掉在画旁，晕进被中消失不见。
“颜随风，想都别想！”
咬着牙，恶狠狠地低声咆哮，惠湮鸾用力握了下拳，收好画卷，怀抱着卷轴，就像守护着自己的财宝。喜欢染儿的人那么多，他们都想把染儿从他身边抢走，颜随风也好，安礼也好，他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上回不小心弄脏的染儿的画，晕开了染儿提的字，万分无奈下才会想到颜随风，让他把画恢复如初，他却欺他无能，私留下染儿的画半月有余！
这回他不会那么不小心了，染儿哪都别想去，只能呆在他身边。
“哟呵，这是演的哪出？尊敬的惠湮鸾阁下，您似乎在对着染的画像发花痴喔。”
男人讨厌他们来去自如的样子，这就表明他一日得见那个他厌烦到骨子里的男人三回！
“滚，滚出我的房间！”虽然不明白他口中的花痴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判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词，要不是知道那个人是染儿的兄长，要不是知道那个人实力非凡，他早就对他下咒，让他不得好死祸及子孙！
“呶，别说我不照顾你，话说一醉解千愁，你看，这一坛的山西四十年的汾酒够你喝醉了，不要问我山西在哪，我自己也没去过。不过呢，这个汾酒却是染最喜欢的酒，香醇绵远，好好享受，也许等你醉了染儿就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水咸冥青色的衣摆不停摆动，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搬出一个大坛子，笑得不比狐狸纯洁多少。
“把酒放下，你给我滚出去！”
水咸冥还是笑嘻嘻的，把看上去分量十足的酒坛子放到桌上，回眸一笑“Sayonara”，瞬间消失。
揉了揉眼睛，以不雅观的姿势爬下了床，在心底默默诅咒从来不打声招呼就来，又不按照常理滚回去的水咸冥，用力敲碎了酒坛上的封泥，探手进去，掬起一捧，酒香四散。
“染儿最爱的……哼，不用你告诉我！”
染儿才不爱喝酒，爱喝酒的是染儿的小侄子！
就着掌心喝光他掬起的酒，看到染儿举着酒杯对他笑。染儿喜欢用水晶杯，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厚底水晶杯，长长的圆口的高脚水晶杯，扁扁的似纸般薄的宽口水晶杯，喝不同的酒染儿喜欢用不同的水晶杯……
“敬你，染儿……”
他的房间是找不到杯子的，所以淡红色的唇贴着犹有封泥的酒坛，透明的酒液倾泻而下。
昏暗的房间里，看不见半丝亮光，时不时的水流声告知着世人想喝醉，其实很简单。修习诱情术需要极强的自制力，他不会放纵自己，但是今晚他想这样，把自己灌醉，然后……然后就能看见染儿了吧？
脚步虚浮，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的，这时候他该做的是把酒气从体内逼出来，可是……他怎么舍得，这是染儿最爱的酒，把这酒喝完他就能看见染儿了吧？染儿已经很久都没有入过他的梦了……
虽然很讨厌水咸冥这个人，但是水咸冥不会骗人，他说喝醉了染儿就能回来，那么只要他喝醉了，喝醉了就好。
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刮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惠湮鸾没有喝醉过，即便如此也知他这次真的喝太多了，多到他睁不开眼，多到眼前一片黑暗视线模糊。
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透进一丝月光，男人醉眼朦胧地看去，月光斜斜照在他脸上，本就无血色的脸更是惨白一片，连原本还有些淡粉的唇都只剩下青白。
“染儿……”
他说的不错，水咸冥果然没有说错，喝醉了染儿就会回来……
“染儿……”
酒坛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这些声响在醉了的男人耳中什么都没剩下，流出的液体不多，更多的酒液都被男人喝进了肚中。
“你在那别动，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刚想着冲过去，把女子搂进怀里，他的染儿却厉声喝止了他。
不满他的染儿为什么不让他过去抱着她，却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妄动。嘻嘻，染儿在过来呢，虽然看上去不太高兴，但她在朝着他走来。
“果然，还是高估了冥，让他好好照顾你更像是个笑话，他只保证不要你的命，想的却是如何让你生不如死活在炼狱中？该死的，我还是太信任他了！”
女子走近他，用脚扫开满地的酒坛碎片，男人光着脚，露出小动物般的表情，傻傻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魂都丢了？”靠近了才发现男人除了满身的酒气更是散发着一股女子绝对忍受不了的酸臭味。“邋遢死了，你到底多久没洗澡了？”
踮起脚尖，用手指拨了拨男人纠结在一起的头发，嫌恶地皱起眉，转身就往外头走去。
“别走，染儿，别再走了！”
没等女子迈开步子，肩膀被人环住，身子受到阻力扳了回来，一阵不喜的味道袭来，黑影降至，唇被堵住，男人的舌头似乎还没被酒精麻痹，灵活地窜进了女子口腔，一阵肆虐之后换为怜惜地浅吻。
翻了个白眼，一把抓过男人被酒液溅湿的前襟，牵着男人慢慢往外走。
“去清泉池准备一下，把他的换洗衣物找出来，他房间里好好收拾一下，该扔掉的全部给我扔出去。”
牵着男人一路吩咐着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女，接过侍女递来的袍子，细细覆在男人身上，握着男人冰凉的手，心底空着的某个地方终于有了着落。
见男人张了几次嘴，水咸染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别说话！”免得她越来越生气！“走快点！”地上很凉，他没有穿鞋。
“吩咐厨房做份清粥小菜送到清泉池，晚两个时辰再送份饭到他房间，清淡些。”
生气道控制不住力气，一脚踹开了清泉池的大门，把男人推了进去，侍女们紧随其后将沐浴用具一一在池边的架子上摆放整齐。
水咸染努力不让自己显露出嫌恶的表情，每次她脸上只要出现一点点厌弃的苗头，现在几乎是长在她身上的男人就给她摆出一副受了伤可怜兮兮的模样。
“下去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再探讨一下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
冷冷地指着澄净见底的水面，水咸染颇有女王气质地一昂头，之后发现男人是按照她的指示下去了，但同时也把她带了下去。
算了，反正一路上离他这个发了臭的男人那么近她也该好好清理一番。
下了水，还算适中的水温令女子小小展颜，看到男人后眉毛倒竖了起来，强行剥光男人身上那套不知几天没有换了的衣服，把他往水里一按，几乎令他遭受灭顶。
女子的力道说不上轻柔，很快男人身上就红出一片片，一旁等候侍奉的侍女捂着嘴小声地嗤笑，却在男人不经意的一瞥间背脊发凉。
那个人，是尊上啊……
热气氤氲，于一片白雾中男人精瘦的上身呈保护状圈住了困在他怀里的女子。
清泉池中的热气把惠湮鸾体内过多的酒精蒸发出不少，恢复了清明的黑眸不敢眨，身子就这样僵着不敢动。“染儿……”这是梦吧，好真实的梦。
“漱口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