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地撤掉环布在自己周边的结界,水咸染向着立在门口的男人点头示意。不知道这个男人来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听了多少,不过既然布了结界,她就不用担心刚刚的对话被旁人听了去。水家的美学,不会允许因她的关系把风家的继承人推到风口浪尖,沦落到被人利用的下场。
获得水咸染的首肯,满身邪气的男人精致的黑缎金线绣边的丝履踏了进来。
女子皱着眉闪了闪眼,是初升的太阳光太过刺目?她知道是她看错,那么又是什么造成了她一瞬间的错觉?步生莲华不是水惜言才能办到的事,区别仅为水惜言足下步步皆生金莲,盈满圣光,贪意、恶念在金莲出现后无所遁形。同样的,这个男人也是步生莲华,像是在弱水中生出的黑莲,剧毒无比,隐隐的、黯黯的,发着幽蓝的光,迷惑、迷幻,贪意、恶念在黑莲出现后趋之若鹜。
坐在颜随风所坐的位子上,狭长的眸间眼波流转,尽是挑情,左手无意识抚过鬓角的发丝,俊美的脸偏向右侧,斜对着坐在他面前的女子。
“有事么?”控制好呼吸的频率,水咸染几乎不想掩饰自己的厌恶。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人形费洛蒙,到处炫耀他的孔雀毛……该死的,再看他几眼她肯定会流鼻血。
“哎呀呀,咸染真无情,难道无事就不能来找你?”
凉薄的唇委屈地挑起,剔透的浅红色,白玉般无瑕的侧脸,这个男人!
继续深呼吸,水咸染忍耐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已无风波,所有的情绪都被镇锁进了眼中的水雾之下。
“咸染莫恼,我刚刚只是见了我那颜夫子失神般地从这里出去,担忧之余才想着过来看看。”
看着女子时笑容有些讨巧,那样伟岸的男子做出这般纤细的表情却也奇异地相得益彰起来。眼角瞥到那群一脸不敢置信的侍女,眨了眨眼,就见侍女们立马低了头纷纷告罪出了门。“那么咸染能告诉我,颜夫子究竟怎么了?”
周围没了那么多人,水咸染也就自在多了,观察起眼前这个祸水般的男人来。真的,她里里外外看了很多遍,没有狐妖的血统,身家清白,仅是单纯的人类而已。可就是这样一个单纯的人类,一而再再而三地能够起她的情绪,实在是令人厌恶得紧。
“颜随风找的是知音,我写的话也只是引用前人之言。”
水咸染是不会说谎的,但并不代表她不会隐瞒,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话说得不清不楚好引人误会。
“原来如此。”
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惠湮鸾似是长久的疑惑得到了解答,长叹一口气。“话虽如此,对颜夫子那样的人来说这样的打击也太过严重,他若过来找咸染询问有关咸染所说的先人,咸染不会拒绝吧?”
水咸染讨厌听到他说话,他的声音如金属震颤,低沉且富有磁性,极爱在尾音部分上扬半个音节,似乎是以着把人的魂勾走的目的开口说话的。
“咸染?”
对女子的走神不太满意,惠湮鸾指控的眼神射向还在状况外的女子,尾音甚至打了个圈。
“嗯?”还是有些恍惚,水咸染迷茫地站了起来。“什么?”啧,这张脸,还真是妖孽,还有他的声音,总喜欢在人的心口上轻轻地挠一下。真想……真想……
真想什么?
混沌一片的脑子无法正常运转,女子倾过身子,双手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你真的没有狐妖的血统?那么蛇妖呢?真的……都没有么?我明明不可能看错待,可是……”
纠结于脑子一团整理不清的乱麻,水咸染越靠越近,近到她的脸几乎就要贴上他的。
“那么咸染说呢?难道咸染不清楚么?”
长长的睫毛抖动,惠湮鸾低下眼看了看桌面上的水杯,之后抬眼对上女子眼中的一片水雾,勾出一个邪恶的笑容,配上他迷惑般的耳语,女子顿时觉得自己身心俱麻。
“没有……你是人类……”
人类?脑子一瞬间恢复清明,眼中依旧水雾弥漫,水雾之下的情绪依然不见,水咸染站直身子,收回搭在男人肩膀上的手,淡然开口:“是的,你只是人类。”只有她知道,水雾之下,已是冰寒一片。只是人类而已……“我要找的,不是人类。”小声喃喃,水咸染偏过头露出浅笑。灰太狼怎么说都不是人类,它是狼,不是么?
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这只是口干舌燥的后遗症罢了。
水杯还未离开自己的唇,内室的书桌上就已经传出了乒乒乓乓的杂声。
“嘎啦。”
一个激灵,等反应过来时手中的瓷杯已成了一堆瓷粉。“该死的!”随手把瓷粉恢复成水杯的模样放回到桌上,水咸染转身大步朝内室走去。
该死的冥,最好不要太过分!听刚才那声就知道他扔给她的文件有不少,但她明明前两天就把自己手里的工作都做完了,就算这两天陪着暮色疯玩也不至于落下太多,有这么大的动静绝对是他水咸冥把他分内的工作也丢给她了。
一进内室女子蓦然收住脚,狠狠的咒骂声脱口而出:“该死的!水肆扬你有种!”
原来不仅仅是冥,若是冥的话那些文件就不会整个地把她的书桌埋了!
一个响指,把书桌埋得严严实实的那堆文件按照文件夹的颜色分门别类地在墙角摞列了起来,红色代表紧急文件,橘色代表仅需她签上名即可,绿色代表需要她耗时旷日地跟进,蓝色代表需要她再找个替死鬼来处理。
“真是……盛况空前呐。”
听到响动进来的可不止是水咸染一个人,跟着她后面的男人目睹了一切的发生,好笑地看着墙角已堆不下延到了床边的各色文件夹,比了比高度,足有二人高吧。
“怎么?幸灾乐祸么?劳烦庄主大人见谅,从这刻起别让任何人打扰到我了,这个院子暂不待客!”
说话之间书桌上本来的笔墨纸砚全部消失,女子将一大摞橘色文件夹搬到桌上,抓着右手间出现的签字笔恨恨地坐下,翻开文件,连内容都不看,直接签上自己的名,写完最后一捺用力往名字旁边一戳,纸张整个洞穿。
“抱歉,如果我给了咸染幸灾乐祸的错觉,那么的确是我没做好。不过咸染,我能帮上什么忙么?难得咸染打算不吃不喝来处理这些……这些东西?”
没有把对方的逐客令放在心上,惠湮鸾走到女子身边,看着她在签完字后将一本本橘色文件夹甩出老远,实在是忍不住轻笑了声。
“哼,如果你去书房的话,就能看到书房的书桌上堆的文件比之这里只多不少,我没那个时间吃饭睡觉,以后吃饭不用叫我了。”
说话期间桌上的文件已经签完,左手轻扬,墙角边的橘色文件夹自动飞到了桌上。
“咸染介不介意告诉我,你口中的水肆扬是谁?”听上去像是她的家人,不过用上了那样恶狠狠的语气那人就显得更像是她的仇人,实在是由不得他不好奇。
金属的震颤声似乎能与周围的一切都引起共鸣,鼓膜的震动令水咸染签字的手轻轻颤抖了下。这一细微的举动并未逃过男人的眼睛,尤其是这个男人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这个女子身上。
“水惜言的儿子。”
一份份的橘色文件还是以着极其快的速度摔在了桌子的一角,话毕之际水咸染右手仍在写着笔画,左手重重牙在了越来越高的一大片橘色上,一个小小的法阵自她掌心降下,浅绿色的光芒过后桌上橘色文件消失无踪,但不多时,又是杂乱地堆叠的开始。
“水惜言?那又是谁?”
男人显然无法对于这样的回答满意,又靠近了女子些许,近到能看清女子笔下每个字笔画的形成。
无暇抬头看男人一眼,冷哼了声,水咸染一个失控,手中的笔应声而断,黑色的笔油沾了满手,厌恶地甩了甩手,两截断笔消失的同时白净如初的手重又握了支签字笔。直到签完了下一份文件后水咸染才慢吞吞地开口,语气中带着的冷意几乎冻住了她周身的空气。“那是我母亲。”
男人哦了声,兀自找来椅子在女子身边坐下,知趣地不表示好奇——女子对母亲对兄长奇异的态度。
“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
眼睛想着墙角瞟了眼,随即收回目光,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刺激她的好。
“不必了,这是水家的私人文件。”所以因为她姓水,水肆扬就可以任意欺压她!没时间陪伴爱人?那堆文件之下闪闪发光地刻了七个大字“我要去花心快活”!
当然,还有冥!水肆扬也就算了,一头栽进爱情的人不论男女都是脑残,就算她不去跟脑残计较,也不代表对上水咸冥时她不会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私人?那么咸染,我在旁边呆着不妨碍你吧?”
变换了下姿势,既让自己更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女子的一举一动又全在他的视线之下,更是避开了文件飞来的路径。
“如果你愿意的话。”整个月寒庄都是这个男人的,她难道还能赶他走么?水家与他惠湮鸾,甚而是与惠湮鸾所在的世界都并无利益挂钩,他若喜欢在一旁就让他看好了。
整个内室只余下签字笔重重划过,文件夹狠狠摔过的声音,侍女来了又走,惠湮鸾茶都喝完两盏,水咸染仍在奋斗。
最后一堆橘色文件消失在桌案上,正当惠湮鸾松一口气之际,两本红色文件飞到了桌上。侧过头看了眼女子此刻的表情,男人原以为女子会越加不耐,脸色也会更黑,现在看来倒是他料错了。明明上一刻还能感觉到女子的怒气,每扔完一本,女子的怒气就增加一度,而此刻……斜飞的刘海略微垂下,女子空出左手把它掠到耳后,目光中不含半点激愤,仿佛她的所以情绪都像那如山般堆叠的橘色文件一样被送走了。
“不休息一下么?咸染已经工作很长时间了。”
叫来侍女把茶杯端走,惠湮鸾眸波流转,第三次看了眼墙角,红色区域咸染最小。
“不用了,谢谢,我没时间。”
翻开了红色文件夹,一排数据扑面而来,水咸染换了根笔,开始在上面圈圈画画。财务!水肆扬,你到是很有兄妹爱,把自己的工作推给了推给她的同时,还不忘给水肆知减压。
金额标得清晰明了且数字庞大,问题是她看不出这些数字的出处,连个比例都没有,做这份策划的是菜鸟?她可没那么多钱拿出来去给一个菜鸟做项目,那么就有必要让这个菜鸟把列年他所做的项目的资金流动明细交到财务部。这种事,交还给财务部最好。
第一份文件批完,消失在水咸染的书桌上,她会出现在它本该出现的办公桌上。打开第二份,就连惠湮鸾都能看到女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先是财务,接着是营销,他们把她这边当做了什么?
很好,非常好!
很有危机意识地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惠湮鸾看了女子一眼后立即将视线转向他处。某人笑得时候双唇紧闭,分明就是带着怒气的冷笑,也就是cruel smile,通常这种表情在学术上称之为狞笑。
不过更快的水咸染平静了下来,直接把那本策划案扔了回去。她现在清楚得很,那群人就是在故意整她!她虽说离开水家时间不长,但光她离开那么长时间就不可以去做市场营销,这份企划案根本就不适宜让她来定稿,他们那群人也不可能不知道,却依然标上了红色紧急,为的什么?难道是因为太过想念她特地送来这份文件好让她送份市场调查后顺便再相会?不好意思,他们没那么亲厚。
令她情绪一再失控的生气源消失,水咸染扬了扬脖子,优美的颈项轻轻转向左侧,把自身感知力提高了一点,确定那堆文件不会再令她生气后,招手又飞来一份。
水家的孩子不亲厚,但他们极为护短!水咸染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以家庭为重的水氏一族漂泊在外有家不得归,这是折磨。文化没有局域之分,水咸染可以放任自己沉在书中,不去接触这个世界,直到灰太狼自动找上她。当那些书再不能安抚她那颗漂泊的心,空间法则必会让她以蛮力破坏掉,到时世界震动也是件扰人的事。水家人不会推卸责任,能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别人,自是为了安抚某人日益躁动的心,他们表达得不甚清楚,水咸染倒是看得明明白白。
这样别扭的温柔也只有水家人才有!
惠湮鸾惊异地发现,女子目波柔和似水,嘴角上扬,前所未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