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之外是一阵一阵的喧哗之声,李文镖忍不住了。他本就不是低调的人,最近夏渊又一而再地冲突了他。
能够想见,一个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会登基成王的人,一夕之间因为一场失败而与王位错身而过,本来就是不忿,而那个捡了便宜帝位的人,居然跟一个女人商量着如何扳倒自己,给自己安一个所谓“莫须有”的罪名,该是如何的愤怒。
简直是棋差一着,以为策无漏算的花自弃在后来才得知李文镖那是三代单传别无旁系,自己身为一个阉人又难登大统,所以该咽的气一口没落全吞进肚子里去了”,幸亏夏渊这么多年被压迫着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一个机会,一个驳倒他的机会。
所以真真正正地成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夏渊派兵围剿将军府,不过这个男人空有一腔愤懑,显然没有好好筹戎,一来二去地,反而被李文镖困了大夏宫。
“娘娘,非要弄得那么脏么?”莎萝蔓唉声叹气,平生惯穿白装,这一身灰头土脸的太监衣服套在身上都只觉得鸡皮疙瘩四起。
花自弃瞥她一眼,转过身来捏一捏她圆润光洁的小下巴:“小相公真是英气逼人,我见动心呐~好了,快穿罢,时不我予,机不可失呀!”
花自弃的心情好得莫名其妙,她隐隐有着预感,会相遇的,很快。
莎萝蔓嘴里仍在嘀咕着,已经将泼墨似地披散下来的头发编成股束好。
在大夏宫的这三个月里她才叫见识了彪悍的心智。
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的坚强勇敢了,没想到花自弃被因敌国宫中,反而怡然自得的很酬还有空有心情去策反一国之君和位极人臣的大将军之间的矛盾。
看来,夷国不投降的下场就是死得很难看吧。
莎萝蔓瞥一眼正对镜整装的花自弃,笑得人畜无害的模样,其实比地狱修罗还要恐怖!
“怎么样?”花自弃回过头来张扬地欢笑。
阳光自她的身后扑进这个狭小的小屋子,又温暖又明媚。
她在,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莎萝蔓跟着笑了起来:“嗯…够,脏的!”
花自弃的脸上横七纵八的抹了数条泥印子,头发又是披散着,简直像一个小邋遢鬼似的,怎的笑容,就如此的灿烂呢,惹来一室春光。
今天,就要逃脱升天了,筹戎许久,终于要离开这个万恶的王宫了!
从宫婢们的闲碎言语中花自弃得知了夷国三万军队扰关扣边的消息,一,夷国正在内乱,哪里来的三万军队?
好端端地挑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时候开战,目的是什么?
无双,即墨无双,是你来迎接我了吧!
所以我更要保护好自已这条命出去跟你汇合。
“着火啦,来人救火啊!”几个宫娥太监的呼喊声突然自门外传来,然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不会那么快吧?”花自弃略一挑眉,不过此时也不是细究的时候了,一个眼神之间莎萝蔓已经用烛台将观景台上的铜锁砸开了,本来就是形同虚设的东西,外面的侍卫围得水泄不通,就是没有任何的装置也不怕她们逃了去,这,说的是平时。
此刻那些侍卫本来就是人心惶惶,听了动静便有大部分人往浓烟滚滚的地方去了,看那声势这火烧得也不小!
窗格子被莎萝蔓一阵蛮力踢腾了开去,她首当其冲跃上窗台,四下里张望几眼,那些士兵纵是留守的,也是个个拉长了脖子朝着火场看,例真没注意身后动静,毕竟两个多月足够麻痹任何人的神经了!
花自弃见了莎萝蔓的手势,也是连忙地一跃而上,跟着她跳下窗台,却在转身要走的时候,余光突然地扫到了一个人。
月白缎袍玉冠束发,白净而又威仪的脸上带着一丝的焦灼。
夏桀么?来这里做什么?
唔,怎么突然地走神,脑海里一个模糊的影像,稍纵即逝,好像是这具身体,额“残留的记忆一一
“娘娘快走!”莎萝蔓一把扯住愣在原地的花自弃,两人俯身快速地往院落墙角的方向跑去。
几个守卫战战兢兢地看着神色高深莫测的夏桀,不知道这种紧要时刻身为一个勤王军第一统帅的夏桀王爷为何突然会出砚在这小小侍女房前。
夏桀的眸子微微敛起,似轻喟般吩咐道:“好好守着,无论有什么情况不得让任何人进去!”
众士兵微吐一口气领了命令,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真是薄凉的女子,逃走了,也不打一个招呼么?毕竟也算日识吧!夏桀扯了扯嘴角,却明显地没有笑意,在那侍女房门口立了立,便按着腰间的剑朝西华门去了。
那里有一条既长且窄的甬道,若是平时进宫,以李文镖是断然不敢从哪里经过的,而今他的三万精兵全都配备了刀枪不入的藤甲。所以那里,成了直取王殿最快最便捷的一各路。
“怎么办?”花自弃深深吸一口气平息鼓噪的心跳,逃倒是逃出来了,一一可是在大夏宫的这些日子里最多的便是校场住所两点一线,所以,迷路也算不上最不好意思的!
莎萝蔓为难地蹙眉,两人都是凭着直接往这边跑的,怎料宫墙是过了一道又一道,亏得是现在大家忙救火的忙救火,忙救场的忙救场,谁也无暇顾及两个脏兮兮跟着人流一直跑的小太监。
可是这么个打转法儿迟早会再被抓回去的。
两人还没有嘀咕完,身后的西华宫门突然地传来一阵人仰马翻的喧闹,紧接着便是几个人狂奔疾呼着大叫:“藤甲军打进来了,藤甲军打进来了!”
花自弃一愣连忙抬头往四周宫墙上看,再拖住一个打从身旁脱兔似地飞跑而过的宫娥:“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个宫娥被她问得傻了:“自然是大夏宫!”
花自弃哭笑不得,只得指着身后问道:“那里,那里是王殿?”话音未落,花自弃便觉得身子一倾,再抬眼时已经是被莎萝蔓抢在怀里,眼前,方才还一脸吃惊地回话的宫女,已经是大瞠着远目,脑壳上,斜斜插一只弓箭一一一抹嫣红突然自她简单的宫女髻上涌出来,一
来不及尖叫来不及恐慌,阳光下突然出现许多明晃晃的小点,比方才的鲜红更叫人扎眼。
墙头埋伏的士兵开始漫无目的地射箭一因为一支身着哥怪黑甲的队伍已经出现在五百米开外的甬道那头。
“难不成,自已离宫门口居然只有一步之遥了?花自弃连哂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跟着莎萝蔓朝着另一个方向左奔右突地跑着。
城头上的士兵越来越多,落到身旁的箭支也越来越多,溅在身上的血水也便更多起来,腥浓的血溅在脸上的感觉,好差。
身后的叫嚣声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加热烈起来,那些士兵的箭矢越多地落下,那些藤甲兵的士气就更加鼓舞,刀枪不入的体验使得他们热血上脑,全身心地发起了冲刺。
“这,这些人,呼呼…莎萝蔓,你猜,这,这里能装下三万人么?”花自弃喘着粗气回眸看一眼身后乌压压的人群,这时候又是不能用轻功,只有被当成出头鸟的份。
一堵木桩防御门出现在眼前,合人围抱的大桩子被削出尖锐的头,正对着她们。
“快爬,我在身后掩护你!”莎萝蔓急促地说一声便在后面耸了花自弃一把。
爬了就怕被墙上的弓箭射成马蜂窝,可是不爬,只怕要被后面追赶上来的这群人撞在木桩上变成观景阁上的窗格子了吧。
花自弃咬咬牙开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在战场上将背交给战友,是最深的信任和最沉重的托付了。
莎萝蔓在她的身后,赤手空拳,飞蹿而过的箭矢却被她从地上拣起的断杆箭镞一一地打落。
只是当一枚箭钉在耳旁的时候,花自弃才后怕地回神,“莎萝蔓,上来!”她来为自己挡箭,那等一下她想上去,谁来替她挡箭?
莎萝蔓一皱眉头焦灼道:“娘娘快点爬上去,后面追兵”
话音没落,花自弃便以一个异乎寻常的难看姿势跳了下来:“一起走,上到高处了没有你的掩护我一样被射成马蜂窝,只有一起走才有生路!”
莎萝蔓蹬了蹬脚,差点要被她气地当场昏例了,只得咬牙尖叫:“好吧好吧,一起爬,快点!”
莎萝蔓的武功比花自弃更好一些,一边爬还能抽身观察身后的情况,一只箭镞被她把捏在手里时刻防备着,两人倒是十分顺利地沿着木栅栏爬上了城墙,因为墙上的弓箭突然地悄无声息停下了攻势。
花自弃回头的时候,看到那个白衣的男子,逆着阳光负手而立,眼神似不经意地,别开口
或许有什么渊源吧,只是,承载者该不是自己罢了!花自弃牵住莎萝蔓的手沿着宫墙瓦顶开始一段末路狂花似地飞奔。
无人顾及,因为那些士兵的眼正灼热地盯着涌进西华道的士兵,他们曾经的战友x同僚,而今的敌人、叛将。
夏桀慢慢地抬眼,挥手。
士兵手里的箭都已换成了火棉包覆的燃烧火箭。
王殿这边的混乱较西华道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文镖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宫里安插的人必也不少,几支同是穿着禁卫队服装的侍卫也开始相互缠打起来。
平白挨了几剑的花自弃今日对于“刀剑无眼,这个词汇有了更深刻的见地。
两个人来去奔袭突围却是不得要领,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那些宫娥太监们都似个没头苍蝇似地乱跑乱撞,弄得她们跑错几条道之后都不知道跟谁跑好了。
莎萝蔓见一个人骑着马突然地飞奔而来,又出奇不意地自背后揽住花自弃,差点儿劈剑便砍。
却看到花自弃脏兮兮的小脸蛋忽而一僵,瞬时绽开一朵心安地笑花。
温暖的手掌,冰冷的铠甲,柔软的发丝拂过面颊,熟悉的淡淡龙涎香味道。
花自弃轻眨一下眼睛。
突然地鼻子发酸。
突然地,觉得好委屈——
突然地,孩子气地呜咽出声。
就像一个跌倒的孩子,流泪是因为痛,而哭,是因为有人关心口
怎么,穿成这样也能自这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呢?
是什么指弓着你来到我的身边呢?
箍在腰间的手铁臂似的,力气大得要命,叫花自弃疼得都蹙起了眉头。
“花妃!”轻轻软软地一声,飘忽得犹如天外之音。
“你怎么才来啊?”浓浓的鼻音,委屈的娇嗔,似极了一个寻常的等着情郎归家的小妇人。
唉,真是胡闹,她轻轻喟叹一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哪里会有一个大王在人家宫廷内乱的时候跑进来的。
哪里会有一个夫君杳无音信了那么许久然后毫无预警地出现的。
花自弃抬眸,浅浅地弯了眼眸。
尽管满身是血,脸上也溅着血滴,一身落拓的太监服装,但这一笑仍是美艳不可方物,叫人心醉神迷。
感觉到了手上的点点灼热,即墨无双只觉得心神一晃,什么战,什么争,都抵不过眼下的人了。
一个浅浅却激烈的吻,短得只在刹那,却好像那一瞬间天地都清明了似的,甜得让人想起地久天长。
其实都不过是雷火刮那间的事情。
身后赵离方仲等人已经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护在身后。
“要怎么出去啊?”花自弃瞅一眼火光冲天的西华道,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里传来的惨叫简直比修罗炼狱场里的声音只坏不好,听得人心都不住地战栗起来,干脆一头埋进即墨元双的怀抱。
原来有个人在身旁的时候,心就容易软了。
即墨无双扬了扬浓黑英俊的剑眉含笑道:“杀出去!”
意气风发得,好像世间无不可为之事。
原来有个人在身旁的时候,心就更勇敢了!
夏国有权臣谋反逼宫,夏祟领兵勤王,以火攻之计击杀叛贼,一役殁叛贼两万余人,勤王军千余人。
夏渊终于在内忧外患中猛然发现自已被一个女人要得团团转,但是这时候,李文镖和他的骑射师的骨灰都飘荡在南宫废殿里。
而花自弃……
夜,夷国军营外。
即墨无双一身的玄衣银甲,玉冠束发,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下巴上冒出点胡渣,狭长黑眸里似掬了银河星辰装进去了一般,流转着波光,连日的大战让他已经几夜无眠无休了。
他的目光幽幽盯向眼前的高楼城墙经过数日大战变成断壁残垣。
花后,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大王,东方十万精锐部队已经抵达清源江畔,沿水路而下的话不日必可抵达夏国!“说话的正是本来镇守东方国的夏青。
因为突然失去即墨无双一行人的消息,夏青即刻带着几千精锐日夜兼程披星戴露地赶到了夷国,才知道无双王身负重伤,赵离等人佯作跳河身亡,与早一步赶到下游准备救援的宋宫保一行人汇合,然后一同护送即墨无双和云若公主到了夷国。
即墨无双昏迷了近两个月,才被宋宫保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幸是已经抵达夷国,夷国里面各种珍奇草药颇多,宋宫保替云若公主治好了病,又从侍女口中打听到了宫廷秘闻,推断出即墨无双应该也是中了一样的毒,一来二去地竞也真个治好了即墨无双。
“大王,你女儿喊你吃饭!”
即墨云若听着这话新鲜,于是一挣一挣地应和:“大王,你女儿喊你吃饭!”
即墨无双走过去,抬手敲在花自弃的脑袋上:“不要教女儿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花自弃一扁嘴做泫然欲泣状:“我才不过回来了几日,你就全然没有了当日救我时的那份狂喜和呵护了,不如我再被囚一次好了!”
“你!”即墨无双一瞪花自弃:“再敢胡说八道就罚你禁足!”
花自弃皱皱眉头:“人道是小别胜新婚,你…你一一”
还没“你”完,身子已经一失重心,被即墨无双拥进怀里:“你可知道那天我看到你满身是血,多么担心,我以为会被活活吓死了!”
“我是为了掩人耳目顺利逃脱,怎么知道他们正在乱哄哄地内战,你就突然打进来了呢!”花自弃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话说起来,论功行赏的时候自己其不其大功一件呢?毕竟是自己挑起了夏国王族的内乱,使得夏国内大部分兵力无暇抽身,不然号称十万雄狮其实实际数目不过三万的东方国平叛军怎么可能长驱直入呢?
还有慕容御邪这家伏,这是哪里有便宜,哪里就少不了他的身影一居然跟东方军前后夹击形成合围之势,夏国上的郡县也被他占去了好些个了。
“你说,你要拿什么赏我?”花自弃仰头,撤起娇来十分熟稔。
即墨无双探了椽她的头发:“赏你东方国国君一个,以后你都不准离开我身边了!”
花自弃的心里,暖暖软软的汪若一潭春水,波光潋滟。
“你,一小气!”本来就是我的,还说什么赏呢,花自弃粉颊之上再添飞红。
桃子仰头看着母妃,扁嘴:“父王坏,小气,母妃不哭不哭!”
人精儿似的
“不贫了,你说莎萝蔓会当上女王么?”
即墨无双一勾唇角:“她对你的保护本王都看在眼里,必定不会亏待!”
上位者从不惧别人的阴谋,只要那点小诡计不超过能够容忍的底限,毕竟宽厚也是一个王者应有的气度。
莎萝蔓由赵离护送回国,毕竟夷国州经历了一场暴乱极需一位声誉极高的大王去维持秩序安抚民心,而莎萝蔓多年来以入住东方国王宫侍奉为代价为夷国谋取了极大的福利,因此民间对于她承位女王的呼声极高。
次年莎萝蔓继位,成为夷国又一位女王,这是后话。
星辰皎若明灯,于天际自成一脉贯穿南北,犹若铺在蓝锻托盘上的白链。
花自弃躺在小席子上仰望星空,即墨无双永远有忙不停的事情,而桃子永远有睡不完的觉,好像自己倒变成了闲人一个。
时光就这样飘忽而过不在指尖留下一点痕迹,平静得,叫人心慌。
她的眼皮微沉,再睁眼时,自己已经是走在无尽的迷雾之中,四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没有一个人在,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诅咒了,出口,梆地无声。
“无双,桃子?”
明明知道在梦中可是一股麾力拉扯着,叫花自弃睁不开眼。
再多的呼唤飘进雾里,没有回应,没有回声…
花自弃回望身后,那明明一无他物的地面上却留下一个一个墨黑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