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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身在这江湖尘世之中,只是昂贵的筹码,要够强,才能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
……
瀑布边上,男子回身,低声但果断道:“不行!”
身后之人似乎对这种反应了然于心,淡淡道:“要换取他手中的《陆抉微》,就必须让他见到你那本《陆钩沉》。”
男子冷然道:“虽然只是小半本残册,但对小人至关重要,小人不可能在见到陆抉微手上那半本前,就贸然交出自己这本书,因为不管是过去、现在,抑或未来,它都是最昂贵的、赖以为生的筹码。”
与他对视片刻,任东篱点一下头,神情缓和道:“那好吧,但你可否提示一下,这本书所记载的,究竟是哪方面内容?”
陆钩沉吟思半晌,开口道:“一些玄术。”
“有什么作用?”
陆钩沉再沉默一下,“如果小人没猜错的话,凡人借助这种玄术可以观过去,通未来。”
任东篱摇扇的手停住,“哦?”
“陆抉微料事如神,人间诸事,就仿佛他棋盘中的黑白双色,因此人称‘观棋君子’,试问一个人就算天资再怎样聪颖,毕竟不是圣贤,又怎能达到这种万无一失的程度?”
任东篱思虑一番,淡淡自言自语道:“难怪五年前他一眼就能看出我的身份。”
陆钩沉道:“如果此书内容散播出去,江湖中会发生什么事就可想而知了。”
任东篱掀起眼皮笑道:“别说是拥有,就算只看过它几眼,这人这辈子想必都别指望睡踏实。看来,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喂,你不会事后杀我灭口吧?”
陆钩沉一怔,然后淡淡笑道:“三公子放心,小人见识过您的实力,就算杀得了您,也会跟闲邪一族结下仇怨,于小人有百害而无一利。”
任东篱合上折扇,搔了搔颈窝,笑道:“跟聪明人聊天是件高兴事,但跟聪明人交易却不好玩——你与他都精明得要死,非得见到对方手中半册才肯交书,叫我如何是好?唯今之计,岂不是只有跟你们其中一个动手用抢的?”
陆钩沉抬眼,淡淡道:“以三公子的精明,要抢也是抢陆抉微的。”
“哦?何以见得?”
陆钩沉道:“三公子跟他有很好的交情,却与我不熟,对我的武功和智谋没有十全把握;他是君子,我是小人,宁得罪君子,勿招惹小人;我会不择手段——而他,总有诸多顾虑。”
任东篱缓缓打开方才合拢的折扇,悠闲地扇着风听完这席话,点着头道:“人不要脸最强大,好吧,算你说对了。”
谈话刚刚告一段落,就见红袂急急沿小径而来。
“公子,有人要见你,”顿一顿,红袂笑道,“就是那位五侯府的赤炎金猊,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哟。”
陆钩沉见状,回身揖道:“小人先行告退,敬候佳音。”
挥退他,任东篱笑道:“受我三番五次奚落,他居然还能找上门来,嗯,心理素质真不错。人呢?”
红袂道:“在您的雪个园里。”
任东篱“噢”了声,缓步轻晃地摇回园子,透过镂空窗格,只见会客的偏厅里,一道艳红色身影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不是金猊又是何人?
任东篱迈过门槛,笑道:“怎么,莫非阁下因为名字叫做‘赤炎金猊’,导致五行之中火气过旺,屁股烫得坐不住吗?”
金猊并未显出看到她的意外之色,可见早就知道她回来,“先把机关摸清楚,免得来不及应对。”
任东篱一阵好笑,“你以为人人都会像你,在自己的罗榻里装设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说起来你这逻辑也真成问题,搞那么多名堂,还一天到晚地呆在里面,没等弄死敌人,自己可能就先中招了——你既要提防入侵的敌人,又要提防自己所设的机关,岂不是无时无刻都不能放松?”
金猊道:“在五侯府里就是这样,连睡觉都要警惕。”
任东篱道:“是吗?”语气间出现了一丝柔和,“人总要有一个放松的地方,没有机关,没有暗器,没有钩心斗角,也没有阿谀奉承……一个完全能使自己展现本色的地方,不管做什么,都不用担心会有严重的后果。”
金猊道:“怎会有那样的地方。人身在尘世之中,就像棋子,不是吃掉别人,就是被人吃掉,端看你是军、马、炮、相……还是小兵卒子而已。”
任东篱怔一下,“哎哟”道:“金猊,你居然能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一番话,真叫任东篱开眼,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口没遮拦、气急败坏。”
金猊啐道:“是你先跟我玩感性,我才跟你谈哲理,小看人也要有个限度,文的武的我都会,看你是要比哪种。”
任东篱“哈哈”大笑,道:“好了,玩笑开完,言归正传,你在屋内走来走去,到底在做什么?”
金猊走回椅子旁,撩起下摆入座,傲慢道:“在你的住处找找看,看有什么痕迹能证明你是男是女。”
任东篱含茶入口,差点喷射而出,幸而忍功够强,将险些溢出的茶水抿住,道:“那,可有结论?”
金猊手指在楠木桌上随意叩击着,答道:“单从屋子的痕迹来看,没有。不过就在刚才我突然想通了,你是男是女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闲邪王的子嗣,我是行云侯的儿子,而且……”
他顿一下,抿了口茶道:“均未婚。”
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人言论的任东篱含着一口茶,又忍了一下。
金猊道:“上次你说你有心上人,所以拒绝婚约,且不管你心上人是不是姓陆的伪君子,有个事实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能有资格跟你订婚约的,就只有我赤炎金猊。”
任东篱笑道:“原以为你是性情中人,决不会委屈自己接受由父母指命的婚姻大事,想不到也这样功利啊。”
金猊道:“你去过五侯府,就应该看到过墙上那些美女的画像。你知道为什么五侯府是一座空中楼阁?你知道为什么五位侯爷都并未婚娶,却有这样多的子嗣?因为那些国色天香的女子,都是被强行带回的。但凡五侯看上的女人,一律先绑回来,她想通了,愿意生孩子做母亲,那就绘像、裱框、上墙;那些脑筋打结一心一意想逃的,五侯也不拦阻,她敢从空中跳下去就尽管跳好了。”
任东篱叹了口气,道:“女子总是命运多舛,长得越美越是薄命。”
金猊道:“听说我娘是难得一见的烈女,不择手段连逃十八次。”
任东篱道:“可五侯府是一座天上宫殿,要怎样逃?”
金猊道:“当然是什么也不管,直接往下跳,说来也怪,每次都被我父亲及时发现,每次都赶在他心情不错,舍不得让她死的时候。”
任东篱笑道:“能让行云侯挂念如斯,你娘必定是位绝色佳人,比墙上挂的那些画像还要出众了。”
金猊道:“五侯府并无她的画像,也没有留下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因为她的倔强和不识抬举,父亲最终还是没有为她破例,她生下我之后,第十九次试图逃走,这次父亲并未阻拦,由着她跳下去了。”
任东篱淡淡道:“少见的女人,更加少见的男人。”
金猊道:“父亲给过她机会,也对她很好,但她还是一心求死,那就不是父亲的问题了,夫君、儿子,都留不住这个女人,所以,父亲由她去死,因为这种女人不值得救。”
任东篱笑一下,道:“如此说来,你对你母亲并无任何感情,她的性命于你父亲来说,虽然不是杂草,但也不过是比杂草好一些的名花而已。”
金猊道:“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衡量、交易、牺牲、丢弃。这个规则,身在五侯府和闲邪家的你我,早该习以为常。”
任东篱掀起眼帘,笑道:“你我身在这江湖尘世之中,只是昂贵的筹码,所以要够强,才能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
“既然明白,还想拒绝婚约吗?”
“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金猊道:“任东篱,你是这样婆婆妈妈的人吗?”
“拒绝婚约,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啊。”放下茶杯,任东篱打开折扇笑道,“就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信条再怎么理所当然,闲邪家毕竟犯下无数杀孽,总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偿还血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一辈子稳赢不输,真的到了那么一天,我希望凭自己曾卖给观棋君子的人情,能让他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有五侯府做靠山,稳赢不输并非神话。”
任东篱淡淡笑道:“你的自信倒不是没根据——好吧,就算我肯牺牲自己的婚事,让两家联姻成功,可是一山难容二虎,请问打下这大好世界之后,臣民奉谁为王,闲邪一族,还是五侯府?”
金猊略略迟疑,任东篱扬起唇角,“现在不过是为了对抗观棋君子而暂时联手的两股势力,等到拔除那根肉中刺后,必然会互相针对,届时问鼎天下,角逐第一,你认为我们两人该站在谁那边?或者是,各为其父,执剑相向?”
虽然是讨厌面对的假设,但必须承认,两家若是联姻,这将成为事态发展的必然趋势。金猊弯起手指,轻轻搓着眉心。
任东篱笑道:“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衡量、交易、牺牲、丢弃。这个规则,在结成亲家的五侯府和闲邪家之间,同样适用。”
金猊忽然“哈哈”大笑,道:“这样分析的话,岂不是变成‘为了我们将来不要撕破脸皮大打出手,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成亲’的结论?”
任东篱也笑道:“听起来倒真是很好笑的荒谬言论,可惜是事实。”
金猊沉下脸,一字一句哼道:“放屁!我只听见借口而已,如果你不能与我在一起,那么同样也不能与姓陆的在一起!”
任东篱摇着纸扇,好笑道:“金猊啊,有二姐这个前车之鉴,小女子是绝对不会冲动到跟武林盟主私奔的,就算奴家不顾一切,飞蛾投火,他还不一定肯接纳我呢。”
金猊半愠怒半脱力道:“谈着正事呢,别突然开起玩笑来,你这腔调的语气听得我很惊恐。”
任东篱“呵呵”笑道:“好好好,以正事为重,不然这样吧,你帮我弄一本书,我就考虑跟你成亲。”
金猊疑惑道:“怎么又扯到书上去了?”
任东篱笑道:“可不是普通的书哦,批运、算命,灵光得很,说不定能算出你我之间有没有夫妻的缘分呢。”
金猊哼一声道:“这么神奇?你不要拿我当傻瓜骗!是什么武功秘笈,或者藏宝手册吧?废话少说,名字报来。”
任东篱伸个懒腰,笑道:“你越来越聪明,要骗你也越来越难咯,此书名曰《陆钩沉》,在一个叫陆钩沉的人身上,而这个人目前在我家里,三天之后我会把他约到我的画舸上,方便你动手。”
金猊道:“又是个姓陆的,这两人莫非是兄弟,名字都一样忒古怪!”
任东篱道:“做、不做,一句话,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金猊哼道:“世上有我不敢之事吗?只是要书,没有附带条件?我是说,杀了他也无所谓?”
任东篱托腮,笑盈盈道:“我只要书,至于人嘛……只要你赤炎金猊杀得了,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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