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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二十二个孩子

宗珉玄 副教授 艺术设计系主任

来南广有三个年头了,现在我还能记起来报到那天的具体时间。那是2006年8月28日,这个时间在我脑子里烙刻下了很深的印记。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晰,大概是因为那天的眼光很灿烂,那阳光就像一个美好开端的预示,每每想起,我都觉得那天的阳光仿若芳草连天的生命之海一般,闪烁在来南广之后的日子里。

从大学毕业以后,我曾在兰州大学美术系教过书,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拍戏,2006年7月7日开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庆功宴,中间又接了一部戏,2006年8月末就来到了南广。时隔将近20年的时间,又回归大学,对大学的熟悉和感情一直还在,来到南广之后,那种对学校的激情像是重新找到了契合点,又被点燃了。

经历和阅读了社会太多的浮华、躁动,回到校园里,我开始沉淀自己的想法。藏身在岁月的缝隙之中常常默默地思考的习惯,使得我产生了沧桑之后都会有的回顾,犹如在山空月明的竹林间,细数逐渐澄清的往事,我便想用文字把那些渐渐凸显的轮廓模糊的昨日装订成册。

初识22个孩子

“22个孩子”,是我常在心里念叨的一个词,22个可爱的孩子,22个有才华的学生,22个忘年交的朋友。

回归学校后,南广艺术传播系2004级戏美班是我带专业课的第一个班,一共是22个学生,我和他们之间的感情很特殊,也自然很深。来南广教书这几年,除了这22个学生,我还带了很多有想法的学生,和这些孩子们在一起上课,我教给了他们学习、生活的知识和经验,他们也教给了我如何去做一个优秀的大学老师和管理者。

教过了这么多学生,我却依然私心地认为,那22个孩子是我最有感情的一群学生。也许就犹如我年轻时经历的最美的初恋一般,无论我经历多少风景,这22个孩子将是我在南广生活最美的无可取代的“美景”。

其实刚进南广开始教课,和学生们接触并没有如今心中的特殊情结。接任这22个学生的专业课老师之后,我发现现在的大学生和以往的确有太多不同了,这些纯艺术类的孩子学习积极性并不是很高。但看得出来,这是一群有天赋和渴望展示自我的年轻人。学生们嘴里更多的是“迷茫”,他们模糊的怅惘让我也有种爱莫能助的惆怅。我心中的责任感促使我想为他们做些事,打开他们的心结。我的阅历要多些,我深知人生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我想让这些孩子们能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得到一些引导,我知道我做得再多,也不能解决他们生命中所有的犹疑,可起码能让他们少走些弯路。

济写生

2006年10月份,我带着2004戏美班22个学生去安徽査济写生。古镇査济的风景很美,有着幽深的石街古巷,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水乡美景为学生们写生提供了很好的素材和环境。有时候走在青瓦白墙的白雾间,觉得自己也成了那天然水墨画里的可人儿。也正是在这个风景宜人的溪流古镇里,我开始发现作为一个教师所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要学会去发现并走进学生的内心,才能做好教育工作。

在写生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很穷的小学校,师资力量很差。走进他们的教室,我们看到的是破烂不堪的,甚至都裂着缝的桌椅,那些小学生们的学习环境可以说还处在新中国成立前的水平。也许之前只在电视和新闻报道里看到过这样的情境,戏美班的同学震撼很大,他们找到了校长,提议要给这些小学生讲几节课。校长很高兴,当时就说,你们讲一周都可以,那些小学生也特别兴奋。他们的想法那么真实、纯粹,就是要在写生的几天时间里,为那些小学生做些事。记得那天晚上,这22个孩子兴奋了一夜,集体讨论该怎么准备教案、如何讲课,结果是大家分工合作,有教音乐、美术、英语的,还有讲古诗的。

讲课那天,学生都特别用心,比如讲英语的就把小学生带到了户外,引导他们认识身边的事物和英语的联系。小学生也就在他的引导下去开口讲英语,讲课时充满了欢声笑语,我也跟着孩子们开心,那于我来说是久违的珍贵难求的快乐。

有个学生讲的是古诗《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诗句很熟悉,可我的学生在讲台上讲授出来,我在台下却品到了不同的意味。当时就觉得对我的触动特别大,灵感一来,就用随身带的摄像机拍了一段讲课内容的录像,而后我就想把这个录像做成一个有剧情的短片,也算我们査济写生的成果之一。但当时我们还有两天就要返校了,而小学校周六、周末要放假。我想了想,就把戏剧情景设置到了“非典”时期,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面对空旷的教室,没有学生到课的情况下,自己给自己讲课。后来,把这个片子剪成了10分钟的短剧情片,取名《第一堂课》,这个短片是很好的影像记忆。这是事先去写生时,完全没有料到的,是意外的。那次査济之行,可以说充满了意外。也正是因为有这些意外,也有了更多的收获。

査济之行,一个在绘画上很有天分的小男孩儿也是我们的“意外”之一,小男孩儿就是那个小学校的学生。在讲课时,这个小男孩儿画画的天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戏美班的同学就和小男孩儿一起去了他家。这个孩子家里很穷,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空旷的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可你进入他家,就能看见四周的白墙全是小男孩儿画的画。墙上潦草的画作很粗糙,但的确看得出来,是个很有天赋也很刻苦的孩子。我们的学生和他的母亲交流,得知他的父母也很支持小男孩儿学习画画。他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挣的钱几乎全部给他请书法和绘画老师了。这个小男孩儿很争气,回家之后什么都不做,就是画画。又是一个大概只能在影视剧里“观赏”的故事,却又着实被我们遇见了,真实的一切让学生们很震动。当时,我们的学生给小男孩儿一些画具和画笔,后来回到学校后,我也常给那个小孩儿寄画笔、纸张,支持他学习绘画。在这个过程中,22个孩子的爱心让我很感动,我觉得老师的身体力行也更能带动学生的热情。而不能让学生们闭门造车的想法也更浓烈,必须带学生们走到户外,在大自然中画画,那样才能做出更有天赋的作品,也更能做出有创意的设计。

从那时起,一种对这22个孩子的情结就潜伏在我心里,是深深的却浅浅流淌的那种情谊。让我对80后的学生善良和可挖掘的一面有了新的认识,也许他们不专心听课,不刻苦,可是没有机会给他们表现,这种孤苦无告也会让学生们越来越迷茫。

结束査济之行那天晚上,我和学生一起办了篝火晚会,我们一起布置场地,准备晚会,一起聊天、唱歌、跳舞,还喝了酒,说了很多很多话。师生之间的生疏根本不复存在,大家抛开了矜持,打开心扉谈话。有个学生告诉我,这个篝火晚会是他们班三年来第一次这样聚会,他们班有个很奇怪的现象:男生和女生不说话。我原以为这些80后的孩子应该是彼此之间很熟悉,打成一片的,没想到是这样生疏隔离的,我的疑惑更是增多了。经过这次篝火晚会之后,这22个孩子彼此之间才更熟悉,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更近了。当时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些孩子三年都没有怎么打开心扉交流,作为老师,我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些,教师非简单的传道授业解惑,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在査济,我和学生们早晚吃住都在一起,早上一起洗漱,晚上看他们的作业、聊天,偶尔出去看看风景,在青瓦白墙、小桥流水的古镇査济,觉得像是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这样千山万水、随意行去的洒脱,是我所追求的,和学生一起享受单纯的画画的快乐,更是让我觉得珍贵。

结束了査济10天的写生回到学校,我召集戏美班的同学做了一个总结讲座,交流写生的心得和感受,大家上台发言,开头的第一句话很多都是“没想到,我们的男(女)同学还这么可爱”。自此他们彼此之间的对话多了,我们的交流也更容易了,从査济写生之后,每个月我都要和全班22个同学聚一次,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了毕业。

亦师亦友

出勤率不到95%不开课,是我上课的一个习惯,除非学生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请假。到了南广开始讲课时,我了解到学生之前还没上过专业课,前两年的时间几乎就荒废了。接任他们专业课之后,我努力地用自己20多年的实践和教学经验指导他们,教给他们美术到底在设计什么,什么叫摄影机的镜头,做美术的一定要尊重镜头等。而且做设计的,对导演、剧本、灯光和录音都要有一定了解,并考虑怎么样才能满足他们的工作,那个时候我的周六、周末都是和这些学生一起分享的。

有段连续的时间,上课时我发现总有那么几个女生不愿意来上课,我很辛苦地寻找原因却找不见答案。无处可寻的苦恼,像在心中燃烧着一把焦急的火,这平淡的一份忧愁让我苦苦思索一个问题。我反思学生们也许不喜欢我的教学方式、态度和内容,又或许是我的能力问题,可苦苦思索,却一直找不见原因。心力交瘁到我急得上火,满嘴起泡。曾经很追求宁静的我,一度觉得“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边云卷云舒”是人生最好的境界。可面对学生们,我的人生哲学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我在苦苦思索该如何让这些学生对学习产生兴趣。

后来我就找了个机会请戏美班的22个同学吃饭,和他们聊天,才了解到那几个不愿意上课的女生们的“迷茫”。原来是我刚给他们上课时,曾经提及“影视圈剧组做美术的很多都是男生,女生很少”。我讲的是自己的经验所得和事实,可女同学听了就很气馁,她们就更喜欢去花时间谈论自己感兴趣的化妆、造型。那顿饭之后,我回去就开始思考,不能让学生们余下的两年再因为“迷茫”而荒废掉,我就找当时的艺传系施旭升主任谈心,说了我把戏美分为“造型班”和“场景班”的想法。施主任十分认同并支持我的建议,2006年底,2004级戏美就分为了9个人的造型班和13个人的场景班,而那几个不愿意上课的女孩儿都到了造型班,学习兴趣提高了,上课的出勤率也上去了。

到了毕业时,“22个孩子”事实上只有21个孩子了,有一个男同学在大三时退学。这个男孩子总不上课,有很大的厌学情绪,后来竟然提出了退学的想法。作为专业任课老师和他们比较信得过的朋友,我找他谈过一次话,那次我们谈了整整4个小时。谈心过程中,我才知道他的父母在闹离婚,这个孩子就自暴自弃产生厌学情绪,而且已经挂了几门科目。我也经历过岁月中年轻时的焦虑和忧伤,我能深切体会到他那种被撕裂一般的遭遇,和他交谈之后,我也尊重他的想法。后来,这个男同学选择了离开大学校园,走上了社会,去开始他的新生活,他和我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并告知我他的一些近况。在我的心里,戏美班始终还是那22个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2004级戏美班的22个学生毕业时,我参加了他们的毕业聚会,大学四年的时间让孩子们都成熟了不少,可那天,孩子们都动情地哭了,我也掉了眼泪。人生是一场难分悲喜的演出,虽然我的心情真的很沉重,可还是要唱出那曲曲终人散的落幕歌。微笑着和22个学生道别,祝福他们的前程将是终我一生的盼望。

有一次下雪天,我爬上了方山,不经意地往山下眺望,发现雪中的南广校园真的很美很美。红白相映,白色中点缀着红的希望,这让我想起我的22个孩子,如今他们在离大学很远的地方拼搏。我希望他们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而我作为一个曾经指导过他们的老师,也会感到无比欣慰。

22个孩子是我完整的回忆录里不可或缺的内容,和他们从最初的相遇到最后的离别,如今我停下来远远地回顾、细细地揣摩,才方觉体会出了用一生才能学会的美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