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保健养生疯子——一个实习心理医生的精神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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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搜查(3)

杜伊的喉咙里冒出咕咕的声音,柔和却固执,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谁,谁,谁?”这是孤独症的持续重复语言,是精神分裂的病症之一。谁,谁,谁。这简直就像是个玩笑,像是回到童年涂鸦游戏的声音版本。谁,谁,谁。随着每一次的重复,词语扭曲成不可辨别的形态,变成了无意义的胡言乱语。谁,谁,谁。那是什么?是空气穿过嘴唇,是喉咙的颤动,是猫头鹰,是风?

“好了,好了,”弗里德打断道,“回来吧,我们都在这儿,在这个会议室,在医院里。你在这里很安全,我们只是谈谈想要找到点儿你的背景。我们想要帮助你,为此我们需要先知道你是谁。”

“你为什么不问他呢?”杜伊说着,一边指向我。

我的心猛跳到了喉咙口,每个人都盯着我看期待着什么似的,我觉得自己忽然陷入了弗里德和杜伊之间,成了有点儿奇怪的三人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逆来顺受地答道。弗里德来回看着我们,等着接下去的发展,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好的,如果你不能想起自己的事情,那你能告诉我们你现在的感受吗?”

“我眼睛、耳朵、皮肤,还有心脏的感受?”

“你又来了,你究竟怕什么?为什么你总要避开我呢?”

“我能用同样的问题回答你吗?”

正是这样,弗里德已经到了耐性的终点,也黔驴技穷了。他的嗓音里带上了点挫败的余音:“好吧,我没问题了。”他看着杜伊说道,虽然他是对斯坦因说着话,“我想今天就这样了,除非在我们结束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畏逆境,通向星星。”

“什么?”弗里德答道。

神奇的是斯坦因忽然活跃起来打断了弗里德,这让我们都很惊讶,特别是弗里德,他正在敲击途中的铅笔猝然停下了。

“啊,你是个很有教养的男人,”斯坦因和蔼地对杜伊说道,“这点让人印象深刻,你有时是不是还会觉得自己有超能力,与普通人不同?举个例子,有些人就觉得自己是基督。你是否也怀有如此的可能性呢?”

“你是指神。”

“是的,也可以这么说。你相信自己也是这类的吗?”

“也许女神存于你的脑海。”

我向前倾了倾身子,会诊到了决斗的时候了——疯子对孤芳自赏的天才!

“你能告诉我们在你的思想里神是指什么吗?”斯坦因带着虚伪的诚意问道。

“我听说有个长胡子的人,穿着白色的长袍,住在云端上。”他看了看我笑了,“我希望没做得太过火。”

斯坦因注意到了杜伊瞥向我的那眼神,却直接无视了:“来吧,你肯定不相信关于上帝的那些事情。”

“我还听说有个男人穿着高级定制的衣服,磨着指甲。”

“啊,你似乎是在暗指我,”斯坦因自信地答道,“你觉得我相信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甚至是如同神明的那样。或许你是嫉妒我很健康而你却有病的事实,也嫉妒我是医生而你则是病人。”

杜伊笑了笑:“舍本逐末什么也得不到。”

“又是谜题和隐喻,”斯坦因说着交叉起双脚,用手指托着脸颊,“你喜欢模糊不清的讲话,对吗?这是去感觉无所不知的一种方法,全知全能。库林博士认为你用这种方法来隐藏、逃避与其他人的接触,这个判断很正确。它就像是个保护壳,但我们需要看看壳的下面,看看里面怎么样——你是怎么看待自己与别人的。而我认为关于上帝的概念的讨论是个好头,我相信你经常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困扰你颇久颇深。所以,请告诉我更多你的想法,你觉得上帝是什么?”

“干狗屎。”

“什么?”

“干狗屎。”杜伊重复着指向了斯坦因的脚。斯坦因低下头看过去,我们都看了过去,确实在他的脚跟的地方有块小小的压扁的狗屎。真的是狗屎吗?贴着它的还有片看上去很像厕纸的东西,也许是人的!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的想象如脱缰的野马般遐想着那块东西是怎么上去的,我们那个梳妆过度讲究到快成强迫症的博士整个早上都无精打采地走在便便上,说不定是他自己的!

尴尬与厌恶将他的脸有如烟火般点亮,他从座位上猛弹起来。“呃,抱歉。”说着直直走向门去,“把病人送回单元。”消失前他还不忘加一句。

我们一时间都恍惚了。这是真的发生了?还是只是我们的幻觉?“我想今天就到这儿了。”弗里德踌躇地对杜伊说道。杜伊站起来,礼貌地对我们点点头后走向了门口,那里护士正等着带他离开。

我大笑起来,住院医师和医学生也用稍压抑些的低笑声加入了进来,甚至连弗里德也笑了一下,虽然他打结的眉毛昭示着他还对整件事情存有茫然。就在住院医师们自顾自地成群谈着话时,我兀自想象着斯坦因翘着脚走进男厕所,像个水手那样咒骂着,努力刮掉脚后跟上可恶的硬块。

斯坦因比我想得要早很多回来了,打断了我的妄想。“我们开始诊断讨论吧,”他简略道,好像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过一般,“第一个病人显然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偏执型。我们能在现实验证里看到所有典型的分裂特征,还有强烈的拒绝与狂暴,尤其显著的是他的被害妄想,这使其从反向作用转变为有意识想要毁灭破坏周遭物品。这种幻想来自他对自身被吞噬毁灭的恐惧——是种根植于偏执狂的恐惧,卡莱恩在她对象关系的发展理论里描述过。”

“第二个病人显示出低兴趣诊断图像,很明显他受困于文学中描述的东西——而且很含糊茫然,我需要加上这句——像是假想人格。他对自身的人格没有定义,至少定义非常薄弱,他依赖于别人对他的看法来决定自身感。换句话说,他表现得自己拥有固定人格,但是事实上他并没有。边缘性人格障碍可能也是相关诊断,因为仍无明显证据表明他对其他更为健康及有自我感的人感到愤怒和嫉妒。他用此问题来回答彼问题这个方法来努力尝试拒绝他人的人格,那是非常抽象的回答,甚至是没有回答。通常假想人格需要复写临摹一些人格结构,然后通过一周来形成带有重要他者特性的肤浅人格,但是在这个案例里连最浅层的人格结构都是缺失的。他不确定自己是谁,是什么,所以他防御性地将其诉诸于全知全能的暧昧幻想,以此来膨胀起宏大的自我。总结来讲他的人格结构很脆弱,仍是防守构造并且非常浅层。”

弗里德赞赏和敬畏地点点头,住院医师们则大张着嘴巴,眨巴着眼睛。

“浅层?”我说道,“您真的认为这个家伙很肤浅吗?”

斯坦因看上去有点恼怒,甚至好似从未想放低姿态来回答我的问题:“是的,浅层是假想人格的一个特征。”

我等待着更多的解释但是却没有后续了,所以我又追问道:“那个,我不是很同意。如果整件事里有什么东西是肤浅的,那根本就是他只使用了肤浅,别无其他。我明白您是指他用自己的肤浅作为防御,从那种角度来说也是种再次获益。”

我还没讲完斯坦因就打断了:“现在又有个心理学家用的概念出现了,我对那完全意义不明。‘再次获益’究竟是什么意思?病症明显适用的情况下‘再次获益’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而且如果它是再次,那首次又是什么呢?”

“嗯,让我来解释下吧。”我带着超乎想象的自信道,哪怕一旁的住院医师们正盯着我仿佛我已经丧失理智了般,“根据传统心理学理论初期获益是指通过对病症的集中表现以释放本能冲动,而再次获益则是指因为受苦于症状而从他人处得到同情、注意力或特别帮助。但是我在这里用的这些术语稍微修改了下观念,我说的再次获益是指病症外化的人际影响——这种影响是病人的优势,而当我说初期获益则是指病症更加内化的、纯粹的内心影响,不考虑它的人际影响。”

一时间斯坦因没有回答。“听上去很有意思,”他终于说道,“看来需要多花些时间讨论一下,不过我还要去参加一个会议,今天就到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