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笑绝不愿“墨尊”一事被紫云门知道,担心紫云门人会就此强抢这宝物。于是她提气飞身跃上了后院墙头,小心查看。在确认无人看守的情况下,她向围墙下的唐六郎做了个手势。
唐六郎立即会意,借院外一棵大树之力,猛力一蹬,跃上墙头。杨君笑稳稳抓住他的手,拉住他。随即,二人一齐跳下地面。
只见这院中种了些花草,几株山茶、一株梅树,看似没什么不寻常。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院中那棵樟树。这种树的长势本是极慢,而院中的这棵,树干有一抱那么粗,显是长了有些年头了。
风一吹,自那棵老樟树上,几片半绿半红的樟树叶,就缓缓飘零落下。
落叶铺了一地。
二人左右看了半晌,都没能再看见“墨尊”的影子。就在杨君笑暗暗发急的时候,却见唐六郎对着那老樟树,敛眉沉思。
“在我家乡永宁县,樟树是四季皆不落叶,”他忽然开口,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更何况这紫云山地处神州之南,山上的气候比我家乡要暖和许多……”
说到这里,唐六郎住了口。忽然,他拔出腰间长刀,径直向那老樟树劈去!
只听一声木质裂开的闷响,那樟树的树干自上而下,被劈开一条硕大的裂口——
数以百计的蛊虫,在那已被蛀空的树洞中,缓缓蠕动着。
一阵阵恶臭自树干的裂口处溢出,弥散开来。那味道,似是肉类腐臭之味,实在是令人作呕。
见此情景,唐六郎和杨君笑二人皆是大惊!他二人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蛊虫,仔细一看,那树洞之中还有几块沾染了血丝的生肉。那些蛊虫就以此为食,爬在肉上缓缓蠕动着。
这后院中本是沉寂,一时之间,只听蛊虫蠕动时所发出的沙沙声响,还带着一种黏腻的湿润水声。
这声音,这气味,还有眼前的景致,让二人都觉得恶心无比。饶是向来胆大的杨君笑,也忍不住掩住了口鼻,强忍着不让自己干呕出来。
而唐六郎则是脸色煞白。他虽是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但又不得不瞪大了眼,将那树洞调查个清清楚楚,寻找如此异象的根源。
就在他上下打量的时候,却见在刚才被劈开的裂口下方,那里的蛊虫蠕动的速度骤然加快。再然后,一条又肥又大的黑色蛊虫,自下而上地爬去,途中不停吞噬着那些小蛊虫。
“是‘墨尊’!”唐六郎惊道。不过短短的工夫,这“墨尊”竟然长了这么大,竟然要大出先前那锦盒一圈之多!
杨君笑亦是惊呆了。二人眼睁睁地看着“墨尊”不停地吞噬着树洞中的蛊虫。这樟树洞中的蛊虫,真正是成百上千、数以千计。那“墨尊”缓缓向上蠕动,越吃越大,动作却是越吞越慢。到最后,它缓缓停下了吞咽的动作,自树干的裂口跌落,跌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此时的“墨尊”已经有两指来粗,半尺长。见它跌在地上一动不动,杨君笑愣了愣,想到先前它吞噬百蛊的情景,她只觉得身上一阵发毛,不敢伸手去抓了。
唐六郎对这“墨尊”从来就是怕得紧。最初杨君笑为他驱蛊之时,他就没那个胆子去看这条黑虫是怎么从自己的伤口中爬出来的。然而,到了这时候,当他看见杨君笑脸色发白,他明白事情总要有人做的,而他,不希望让杨姑娘为难。
蹲下身,咬着牙,唐六郎伸手碰了碰地上的“墨尊”。见其没有反应,他强忍着恶心,用两指将它拈了起来。
杨君笑掏出锦盒,一比大小,果然是装不下了。唐六郎只好撕了一块自己的衣摆,将“墨尊”放在碎布上。在他做这些动作时,那“墨尊”始终没有半点声息,只是僵直在那里。
见这情形,唐六郎不禁做出猜测:“这……该不会是撑死了吧?”
听了他这句,杨君笑的面色更白了:要知道,这“墨尊”是“天一流”的至宝,可解百蛊。师父是费劲千辛万苦才从机关重重“天一流”中将其盗出,险些为此丢了性命。师父将如此重要的物件交由她来保管,可现下,“墨尊”已死,她要怎么向师父交代?
唐六郎心中也是嘀咕:这樟树里怎么会生了这许多蛊虫?再说了,蛊虫这东西又不是寻常虫类,养蛊必定是件难事,否则那“天一流”也不会一家独大。而且,这树洞中还有这许多生肉,显然是有人故意在此豢养蛊虫……
越想,唐六郎心中就越惊:若说这蛊虫的养法,就只有“天一流”知道。而在这樟树中豢养蛊虫、以生肉来饲的人,只可能是紫云门人。难道……这紫云门与“天一流”暗中有所勾结?
想到此处,唐六郎顿时大惊,自己都将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天一流”是人尽皆知的歪魔邪道,而这紫云门非但是名门正道,而且还是刚刚签下“太平约”的正道“太平盟”元老。若这二者有所勾结,那将在江湖中、在神州大地上掀起怎样的风浪!
就在二人各怀心思之时,只听院外传来人声:“好臭!哪里传来的臭气?”
唐六郎和杨君笑二人,听此一言,立刻闪身欲避。未想到那紫云门人来得更快,一跨进院门,便看见了院中的两人。再看那樟树被劈开,那门人脸色大变,立即长啸一声,显然是紫云门的信号切口。
随即,院外响起纷乱脚步声。唐六郎一看情况不对,一把将杨君笑推向后墙,急急道了一句:“快跑!”
杨君笑心知对方的意思,她明白唐六郎是忌惮自身没有轻功,怕拖累了她,要她先逃。可心中虽是明白,她却一把攥住他的右臂,紧抓不放,一边提气纵身跃起。
然而唐六郎料得并不错。凭杨君笑的功夫,要想再带上他一起逃,并非易事。杨君笑这一跃,因拖着唐六郎的缘故,未能跃上墙头。她只能一手扒住围墙顶端,正想将唐六郎先扔过去,就在此时,院外的紫云门人已是蜂拥而至。
领头的,正是那个齐澎。
一见二人动作,齐澎立刻扔出手中长剑,寒光直指杨君笑!为避他这一击,杨君笑不得不闪身避过,右手一松,二人只得跌回地面。
眼见这幅形势,想要自后墙脱出已是不可能。二人当下拿定主意,只能战!
擒贼先擒王,杨君笑剑花一挽,剑招指向齐澎击去。齐澎随手从另一门人手中抢过长剑,立即与杨君笑缠斗起来。
这一头,唐六郎挥动长刀,应付一干紫云门人。他虽是捕快、学过些浅显的武术,但毕竟不能和这武林功夫相比。只是他仗着实战经验丰富,往往能率先洞悉敌方意图,一时之间,倒也未落下乘。
两人皆知寡不敌众的道理,明知这样缠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唐六郎自顾不暇,被数名敌手同时围攻,他左右闪避不得,立即卧倒在地,滚了一圈才躲过致命一剑。
这一滚,却让他看见地上那许多樟树叶。他灵机一动,未向院门方向逃窜,而是边打边逃回院中的樟树处,一刀斩向树洞,挑出数条蛊虫,一抖刀背,向紫云门人击去!
那几名门人慌忙闪躲。趁此工夫,唐六郎立即用一甩先前撕下的布条,也顾不得恶心,匆匆从树洞里抓出一把蛊虫。他边逃边扔,竟以此作为武器。一时之间,紫云门人再不敢近身相战。
唐六郎一手抓着满是蛊虫的布包,急速向杨君笑那边奔去。眼见齐澎招数凶狠,而在数人夹击之下,杨君笑已渐落下风。唐六郎想也不想,挥刀闯入阵中,一把扯过杨君笑的胳膊,将人拦在身后。
下一刻,唐六郎一抖手中布包,将蛊虫尽数向齐澎扔去。齐澎慌忙退避,挥舞长剑却格不住蛊虫落势,约有十几条蛊虫落在他的身上。他顿时大急,顾不得拦人,只能死命拍打周身祛蛊。
就在这短短眨眼的工夫,唐六郎扯了杨君笑突破重围跨出院门,直向前院奔去。而那齐澎好容易抖落一身蛊虫,立刻提剑来追。
一时之间,喊杀声不断。唐六郎与杨君笑急不择路,只能边逃边打边冲,竟已冲到正殿前院。
殿中的王抱朴正与吴汉启说到一半,听见外面嘈杂动静,正出门来看。齐澎一见此情形,二话不说,直扑王抱朴,一把将人勒住,横过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站住!信不信我杀了他!”
听这一声怒喝,唐六郎放开杨君笑的手,自己停下了脚步。然而杨君笑亦是停步,提剑站在他的身侧,恨瞪齐澎。
“不可!”一声暴喝,却是吴汉启怒斥齐澎,“孽徒!还不快放开王公子!”
齐澎却仍是死死勒住王抱朴。他的眼光不离唐杨二人,只是微偏了头,小声与吴汉启说了些什么。
唐六郎隐隐约约只听得“后院”、“蛊虫”几个字。而那吴汉启听了之后,脸色大变,再不提放开王抱朴之事。
唐六郎心中大急,不禁自责连累了王抱朴。如今若是被紫云门人逮住,他们三个,一个也逃不出被杀人灭口的命运。
一时之间,情势已定。那一头,齐澎挟持王抱朴。这一边,众多紫云门人将唐六郎和杨君笑二人团团围住。
眼见着紫云门人渐渐逼近,就在此时,忽听一声尖锐哨响——
数道黑影,自眼前急速掠过,只听“嗖嗖”几声响,紧接着便是惨叫声不断。唐六郎定睛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地上爬树数十条长蛇来。几名紫云门人已是倒地不起,在尘土上翻滚哀嚎。
“何人在此放肆!”吴汉启大怒道。
一声长啸之后,便听大笑如雷,响彻山间:“不错!正是何人!臭老头儿,老子的大名也是你唤得的?”
在场众人皆是循声望去。只见在那紫云门大殿的屋顶之上,立着三道人影——
左侧那人身披蓑衣,手持一根长竹竿,头顶一个大大的斗笠,几乎将面目都遮去了一大半。他抬手挑了挑斗笠沿儿,冷冷一瞥。
中间那人是一名彪形大汉,生得五大三粗,穿着一身短衫,打扮得邋里邋遢,手中提着一把半人高的明晃晃的大刀。
右侧那人身上背着一只竹篓。他手中握着一柄竹笛,凑至唇边,似是在吹奏什么乐曲一般。只见他按住笛孔的手指每每一动,地上的长蛇就随之动作,向紫云门人之处游去。
唐六郎心下大喜:这前两人他是识得的!那蓑衣人正是当日在“天一流”地界之内,救他们渡河的船家。而那邋里邋遢的彪形大汉,不是“狂刀客”顾良,还能是谁?
突然冒出这样三名怪人,不止齐澎,就连吴汉启见这情势,也是为之一愣。
顾良大吼一声,纵身跃下的同时,手中长刀也径直向齐澎处劈去!
齐澎慌忙退避,吴汉启为保徒儿,立刻出掌相迎!谁料到他掌风未至,一根长竹竿却已横在他的面前,正是那蓑衣客出杆相截。
只见那蓑衣客自帽檐之下冷冷一瞥,冷哼一声道:“臭老头儿,方才你不是叫何人么?你的对手便是我了。”
那边,仅凭齐澎一人之力,他怎能敌得过顾良?他闪身好容易险险避过了一刀,却被顾良一把抢过了王抱朴。
只见顾良一手拉住王抱朴拦在身后,一手挥动长刀。刀气荡起地面尘土,直击齐澎!齐澎狼狈闪身躲避,那刀气击上紫云门大殿外的红漆大柱,立刻开出一条深深刻印来。
知道王抱朴是书生并且脚程极慢,顾良二话不说,不等对方反驳抗议,便直接将人拦腰扛在了肩上。他一边向山下奔,一边冲唐六郎与杨君笑二人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众紫云门弟子欲追顾良和王抱朴,然而面前满地长蛇游动,阻隔了去路。他们连脚也不敢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良扛着王抱朴越奔越远。齐澎气急败坏,大吼一声“快追”,想跃上道边大树,借树追击。谁知他刚刚纵身跃起,空中却“嗖”地划过一道黑影——
正是一条黑蛇直直朝他面门击去!
为避黑蛇,齐澎狼狈跌落。只见那身背竹篓的吹笛人,纵身跃至地面。他将竹笛握在手心,望着齐澎众多紫云弟子,沉声道:“想追?那也先得过了我这一关。”
唐六郎和杨君笑二人见此情景,立即明白那蓑衣客和舞蛇人不但武功极高,而且意在断后。两人再不耽搁,随着顾良开出的道,一路狂奔,急逃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