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神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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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诀别诗 (1)

当讨伐“天一流”的计划确定之后,唐六郎一行就被“请”到了忠义王府的偏殿客房,一住就是五天。虽然被限制了行动范围,但众人皆是清楚明白,毕竟征讨一事尚未做出最后定论,此时此刻,容不得半点差池。更何况,濮阳正德亲自向他们解释出“并非老夫不相信各位,只是事态重大,为避免任何闪失,还请各位少安勿毋,在府中稍候”这样的话来,是以,就连顾良被闷得骂骂咧咧“淡出个鸟来”,却还是不得不卖老前辈一个面子。

而就在这五天之中,各路武林正道里的领军人物,也从神州的四面八方赶来,其中多半是一些门派的首席弟子,还有一些门派人虽未至、但以信件通传表示配合。然而,那天波楼的掌门刘松风,竟是只身一人来到了忠义王府。

对此,唐六郎只道那天波楼刘掌门为人正派、心系天下:毕竟那天波楼地处神州北部,临近关外,刘掌门短短几日便至那般遥远之地赶来,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可当他将这个想法说予杨君笑听时,却见她摇了摇头,道:“你当真以为那个刘松风前来,只是为了配合濮阳正德剿灭‘天一流’?”

此时此刻,他俩正与王抱朴、顾良二人围坐在桌边,于这偏殿的屋内,一边喝茶,一边说起这前来忠义王府共商大事的正道来。听杨君笑反问,唐六郎不解道:“那不为这个,还能为什么?”

杨君笑抬眼望他,向他解释道:“将近四十年前,闻人去非曾经立誓报复中原各大正道,头一个便是拿天波楼开的刀。据说当时天波楼的门人死了一大半,不少好手就是在那时被闻人去非杀了,天波楼自那之后元气大伤,再也没有原先的气派。我看这次刘松风赶来,一是为了商定如何配合剿灭‘天一流’之事,最主要却是要和濮阳正德商量怎么应对闻人去非才是。”

唐六郎皱眉道了一句“原来如此”,随即又舒展眉头,望向杨君笑。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挑眉问他:“你看什么?”

“我笑,是因为我欢喜,”唐六郎咧开嘴角,笑道,“原先杨姑娘你都不常与我们说话,行事也从来不喜欢多解释。可现在,与先前相比却显不同。话也多了,人也变亲切了。”

杨君笑顿时无言,只是丢了一个眼刀过去。被她这一瞪,唐六郎以为她生气,顿时有些发怔,赶忙道:“怎……怎么?我说错话了?抱歉抱歉,杨姑娘你知道我这个人,说话不经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见唐六郎急辩,杨君笑未做声。一旁的王抱朴见此情形,掩卷微笑。顾良更是拍桌大笑道:“个蠢小子,人家女娃娃看上你啦!”

杨君笑面色微变,顿生恼意,冲那顾良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顾良见之抚掌大笑:“哈!戳中痛脚就翻脸生气,老子最烦女人这一点!傻小子,你出来,老子我今儿个心情好,教你两招,让你今后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婆娘!”

说罢,顾良拍桌而起,往屋外走去了。

能得到“狂刀客”的指点,这机会甚是难得,唐六郎当然明白。然而,他若当真去学,岂不是表示同意了顾良之言、认为杨姑娘是“婆娘”了?虽然明知这不过是同伴间口没遮拦的玩笑话、并非出自而已,但这话儿怎么也不好听。

唐六郎皱起眉头,他瞄了瞄杨君笑,又望了望那边走出门外、正朝他大吼“还愣着干什么?”的顾良,顿觉左右为难。

杨君笑瞥他一眼,冷哼一声,起身便走。唐六郎以为她生气,连唤了两声“杨姑娘”,却被她冷声道了一句“莫跟来”。听她这句,唐六郎只好垂头丧气地坐回位置上。

坐在他左手的王抱朴,以手中的书卷敲了敲他的肩膀,笑道:“杨姑娘那是眼不见为净,其中心意,你还不知么?”

唐六郎愣了愣,就在此时,听得门外顾良又吆喝起来“臭小子,你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唐六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杨君笑方才转身便走,并非因为生气,而是正如王抱朴所说的“眼不见为净”,不想让他为难,意在让他去向顾良学上几招。

心中顿时涌出一阵暖意。他咧开嘴角,“嘿嘿”两声跳将起来,冲出门去向那顾良大声应和:“来了来了!”

王抱朴一人坐在桌边,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望着门外的二人一招一式地练起武来,其中不乏顾良“蠢小子,老子只做一遍!”的教训。而当他瞥见长廊尽头那一片掩于廊柱之后的蓝色衣角时候,王抱朴不禁扬唇轻笑:虽然眼下便将面临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战,但好事却也近了。

再后来,关于南下剿灭“天一流”的日子也定了,就在当日四人要求濮阳正德决断、吴汉启承诺以紫云门为先行军除魔的半个月后。

而就在讨伐之日的前两天,韦去非与陆茶,亦来到了忠义王府。

一见到那二人,唐六郎与杨君笑急忙上前。只见韦去非的手臂被裹得严严实实,而陆茶面色虽白、却依然是那般笑眯眯的。

看二人精神气色,显是都受了伤。唐六郎忙询问伤势如何,只听韦去非淡淡答了一句:“无甚大碍。”

自家师父虽然无事,但杨君笑的眉头始终是锁紧,她转而急问陆茶,道:“陆姑娘,你可寻到了蛊毒的解药了?”

先前答话的韦去非,此时却抿紧了嘴唇,不言不语,只是冷眼瞥向陆茶。陆茶笑了笑,一如既往地说出那“哎呀呀”的笑语:“哎呀呀,杨姑娘真正是蕙质兰心、体贴入微啊。如此关心陆茶,我都要乐得找不着北了。呼呼,可惜陆茶我不是男儿身,要不然,定是要和唐兄打上一架了。”

听她口出调笑之言,杨君笑敛眉不答,而她身侧的唐六郎则垮下脸来,叹道:“陆姑娘,你又拿我开涮……”

见他神色哀怨,陆茶浅浅笑起来:“好好好,算我的错,是我多话了。各位放心,我的蛊已经解了。”

听这一句,唐六郎顿时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这时才放了下来。而杨君笑听闻此句,亦是将原先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随后,唐六郎忙将众人当日在正堂上的所见所闻,一一说给韦去非和陆茶听。他巨细无遗地说到那紫云门吴汉启是如何辩解蛊虫一事、而后又是为何决意要去攻打“天一流”以正其名的。

听他叙述,陆茶嘴角仍是微扬,却不曾再言语。韦去非瞥了一眼她那笑容,随即垂下眼。再然后,他将夜探之时所得的“天一流”四座方位部署,说予众人听。王抱朴一一点头记下,准备画出一张地形图,交由濮阳正德他们使用。

最后,六人商定,要随“太平盟”这些武林正道,一齐杀入“天一流。”

一轮明月正当空。月影清亮,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洒上了一地银霜。乍一看,竟似是落雪一般。

院中生了几棵梅树,树影被月光映在雪白的院墙上,仿佛水墨的画卷。虫鸣阵阵,夜风徐徐吹过,带着些许凉意,拂过院中二人的身侧,扬起二人的鬓角。

这正是忠义王府府内的“冬院”。韦去非与陆茶二人,此时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青石凉如水,月色明如霜。一罈罈酒坛被齐齐地掇在脚边,褐色的陶制外壁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凉风之中,送来醇郁的酒香。

陆茶一掌拍开封泥,举起坛子,昂首灌下一口。韦去非默默看她一举一动,抿唇不语,只是冲她抬起手中的酒坛,亦是干脆地饮下。

辛辣的液体在舌尖流淌,陆茶以手背抹了抹唇边残酒。借着明月,可见友人微微蹙起的眉头,她不由轻笑起来,道:“哎呀呀,我说好友,莫这么一副样子。喂喂,难道这最后几日,韦兄也吝啬得不肯给我一点笑容么?”

韦去非冷眼瞥她:“对死人,合该这张脸。难不成你还要我笑脸相迎么?”

“喂喂,韦兄,”陆茶摇了摇头,苦笑道,“说话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

他却默然不答,只是喝酒。灌下两口,他方才抬眼,闷声道:“你倒是看得开。”

陆茶笑笑,无意识地摇晃起了手中的酒坛子,一边听着酒击在坛壁上的微微声响,一边轻声道:“你也知,我这一生本就无趣。原先一直在山居里呆着守死人、念死人,时至今日,也只有唐兄和杨姑娘两个朋友……”

“……”一口酒,热辣辣地烧在喉头,似是灼烧至心间。韦去非望向面前的友人,哑声道:“所以,你连医治之法都不曾寻,非坚持要回到这里,见他们最后一面。”

陆茶摸摸鼻子,苦笑道:“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医治之法,又何来‘寻’字这一说?横竖是个‘死’字,开心也是死,丧气也是死。既然如此,不如与友人畅快大醉一场,也算不枉此生……”

说着,她冲他举起手中酒坛:“干!”

韦去非却探手压下她手中的酒坛,敛眉道:“你当真要走?”

“朋友见也见过了,酒喝也喝过了,”陆茶扬起唇角,冲他笑笑,“既然该做的都已了解,还磨磨蹭蹭做什么?我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惯了,但倒也不想惨兮兮的死相被大伙儿瞧见,多寒碜人不是?”

“我知,死在江湖是非之中,非你所愿,”韦去非忽然抬高了声音,望她沉声道,“但‘天一流’攻势在即,若成功剿灭、捉住吴过,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陆茶抬手,以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截约莫寸长的距离,冲面前的友人笑道:“‘一线’是多宽?有没有这么长?韦兄,你明明比我更明白,就算正道攻打‘天一流’,要在一月之内拿下,也绝非一件易事。”

他敛眉无语,忽然一把扯下她比划着所谓“一线生机”的手指,牢牢握紧在掌中。

夜风微凉,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地上,缱绻纠结。她一声无奈的轻叹,被夜风吹散,荡在这冷寂的庭院之中,不知所终。

记得最初之时,她对他的身世来历处处试探,便是在这“冬院”之中,一口酒,一句话,渐渐消弭了疑念。

之后,他与她几经生死陷阱,共患难,同进退。谁料到时至今日,回到这“冬院”之中,物还在,人将绝,心境更已是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