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夏妓
20058700000030

第30章 恍如隔世(1)

屋檐挂着一串串白色的灯笼,在寒冽刺骨的冬风中漫天飞扬。惨白硕大的“奠”字格外醒眼。庭院里几乎停满了各式小车。黑压压的人,清一色的黑色西服。他们低声交谈,神色悲凄。

李警长见外面白雪皑皑,低低地说:“真是晦气,雪还是落个不停。”

有人搭腔道:“是啊,沐凡兄不知为了什么事想不开,竟然自杀……”李警长瞥了眼灵堂中间的牌位,脸色暗沉:“想不到夫人也如此有情有义,殉情了。”他吃吃地说:“如果我能遇到如此情深义重的夫人,今生也无憾了。”那人却讪笑:“你家那位,莫非不好?”

李警长苦笑摇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人却说:“警长夫人不是这样的吧。”李警长低头苦笑,不再出声。

“白伯爵到。”何总管尖叫道。

灵堂内顿时鸦雀无声,白恒宇面无表情地盯着牌位。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请家属谢礼。”

欧阳寒低下头,白恒宇看不见他的神情,但隐隐觉得有股杀气似冰山尖锋朝自己袭来。他声音温和地说:“贤侄不要再伤神了,令弟目前正在白府调养。”

欧阳寒抬起眼,眼神凛冽如屋外的寒风,倏那又恢复平静无波:“修打扰您了。”

白恒宇温和一笑:“令弟倒是性情之人,听到父母过逝竟然昏了过去。”他轻叹,“幸好也没什么大碍,一会我派人送回来。”

欧阳寒微微抬手,将衣袖里藏的手枪不着痕迹放入裤袋,依然面无表情:“侄儿先谢谢世伯了。不知世伯几时回法国?侄儿也好相送。”

“眼下天气不大好,过几日再说罢。等放晴了再走。”白恒宇回答道。欧阳寒与他握手:“我到时,一定去送世伯。”

他微微一笑,扫了眼四周:“贤侄还有许多事要忙,我也不多加打搅了。就此告辞。”他拱手,与众人告辞。刘世安见他出来了,急忙撑着伞走过去:“我真担心您出什么事。”

他眉头紧锁,钻进车里,一脸沉凝。刘世安坐到他身旁,吩咐司机开车,又问:“先生这是怎么了?”他不说话,思了片刻,方说:“我只怕会出什么乱子,欧阳寒那眼神……”刘世安见他不再往下说,一脸疑惑:“先生不是放过他了?莫非他还想报仇不成?”

他苦笑,望了眼外头,见那雪将巨树枝几乎压弯了。他意味深长地讲道:“防得了一次二次,也防不了十次八次。”他定定地盯着刘世安,吩咐:“我们今日就回去。”

刘世安讶然道,“这么大的雪,法国的飞机来不了。”

他摇头:“这次不坐飞机,我们坐火车,先到俄国,再从俄国转车。”刘世安认为不妥:“会担搁好多时间,就怕小姐撑不过去。”

“我们可以先去莫斯科。”他喟然,双目黯沉无光,“欧阳寒那个人,绝对会有大作为,我敢肯定,那个人,日后权势不在他爹之下。”

刘世安安慰道:“可能先生多心了。”

“不……我从未看走眼。”他双眼微合,轻轻叹道,“看来,上海这个地方,我们不能再来了。不是怕他,而是怕与他纠缠不清,害了夏妓……”

刘世安也只觉心思沉重起来:“先生……那欧阳二少怎样处置?”

“你认为,欧阳寒会让我将他带去法国?”他苦笑道。雪扑扑地直往玻璃上拍打,让他心乱如麻,“经过这几日相处,我倒是很喜欢修,他对夏妓那样的好。整日不眠不休地陪着。夏妓若真嫁给他,倒是她的福气。可是……仇恨注定他们不能在一起。”他摇头,“罢了,罢了,就让他们永生不见吧。待日子一久,终归会忘记的……”

欧阳寒站在屋外,冰寒刺骨的风雪向他刮来,他也不觉得冷。手中的烟不知几时灭了,他也没知觉。只是静静地望着车远去的方向。侍卫长拿了件大衣替他披上:“大少刚顾忌太多了。”

他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缓缓地开口:“修还在他手里,我不能冒险。”他眼蒙上了层雾气,“修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弟弟……”他手指用力将烟截成二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大少有什么打算。”

“上海,谁最有势力?”他淡淡地问。

侍卫长连忙回答道:“连上海市长都怕刘大帅。”

他想了想,又问:“刘大帅品行怎样?”

“贪得无厌。”

“好……到底是军阀的家伙,就是要让他贪得无厌。”他冷冷一笑,咬字极重地说:“那我就孤注一掷。就不信,除了法租界,就再也无我的容身之地!”

修只觉心疼得厉害,疼得他都不愿再醒来。他目光茫然地躺在榻上,只觉身子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欧阳寒走进房里,见饭菜丝毫未动,便叫来下人拿去热一热。

“修……”欧阳寒宠溺道,“你不吃东西怎么成。”修脸色苍白,轻轻翕动嘴唇:“她走了……父亲和母亲也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欧阳寒紧搂他:“你还有哥……”修却摇头,痛苦地将头靠在寒肩膀上:“我有哥……可是……我想所有人都在……”

欧阳寒眉宇微蹙,轻声说:“修,你要记住……没有谁会一直陪着另一个人……即使哥也不能永远陪你。”

“哥……”修眸中泛泪,将手中揉成一团的纸递给他,“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父亲留的遗书不是真的……白恒宇怎么可能要杀他?这怎么可能……我不要相信……绝对不要相信……父亲还说,倘若我跟夏妓在一起……他永远不会原谅我……”

欧阳寒微微合眼,眼角依然沁出泪来,他昂起头,将那泪硬生生逼了回去。他一字一字说:“夏妓走了……可能这辈子,你再也无法见到她了。”他又痴痴地看向窗外,“你不能……哥也不能……所有人都不能……”

修死死地闭着双眼,两行热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我是不是应该学哥一样坚强……即使见到她,也要当做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认识过她……即使以后……我能见到她……我也当她是陌生人……是不是要这样才对……?她父亲害死我父亲……所以注定这辈子,我们无法在一起……只有祈求来世……”

“下辈子,一定可以。”

“不……”修摇头,“我不知道她下辈子会在哪,是不是还记得我……如果她不记得我了,那下辈子,甚至以后的生生世世……我也不能与她在一起了……”

寒看着窗外那片惨白的世界,只觉那微弱的光线格外刺眼,让他的泪再也无法忍住,落了下来。

下辈子……她是否会记得他?

三年后。俄国火车站。

熙熙攘攘的人穿梭往来,有外国人,俄国人,多数是中国人。夏妓心里忐忑得厉害。她竭力保持镇定,身子却还是微微发抖。

火车轰鸣着入了站,夏妓慌忙随人潮涌进车内,她找到自己的位子,这是四人坐,她靠窗坐了下来。身旁位子上坐着一位小姐,也是中国人,看模样像留学生。小姐微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好。”

她微笑点头,眼又望着窗外,心绪杂乱。一年前,她才醒来,醒来时,爸爸告诉她,她昏睡了两年。两年,那样的漫长,她却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哥哥很辛酸地告诉她,她未醒的那两年,爸爸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医生。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归还是醒了。

醒来后的日子,自然是幸福的,爸爸待她格外地好,处处都宠着她。只是每当她提到上海,爸爸就变了脸色,他说:国民军与军阀打得厉害,如今的上海遍地硝烟,烽火连天。这一去,相当于飞蛾扑火。她口头上答应了父亲不去,只是心里却盘算,如何才能回到上海,如何才能见到修。即使这一去是飞蛾扑火,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