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吴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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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黄龙猛浪若奔(5)

卫温、诸葛直的悲剧,至今仍在将士们心中印象深刻。于是周贺、裴潜决定沿着海岸线南下,即从辽东半岛渡海到山东半岛,然后沿着山东与江苏的海岸线回国。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躲过风暴,坏处是容易被沿岸巡逻的曹魏军人发现,可是周贺、裴潜别无选择。

船队行至成山角,这是山东半岛的最东端,三面环海,像一个拳头般伸人黄海,当年秦始皇寻求长生不死药曾至此地,后世邓世昌自沉掏国也在这片海域。周贺、裴潜的悲剧在于,当他们行至成山角附近时,恰好风浪甚急,周贺、裴潜下令船队驶人港湾,登陆暂避大风,等风平浪静再出发。然而成山角附近的海域礁石林立,水流回旋湍急。周贺、裴潜又不熟悉地形,忙乱之间,多艘船只触礁搁浅,一时狼狈不堪。

可是这还不算最糟,更糟的是一支曹魏突击队在此地早已经等候多时,这是曹魏大将田豫的部队,他本来是奉命讨伐与孙权眉来眼去的公孙渊,可是徒劳无功。为了将功补过,田豫派遣了一支奇兵在此,目的就是拦截回国的东吴使臣。

这是一场无悬念的歼灭战,大半个东吴采购团被消灭,周贺、裴潜战死,只有停留在外围的少数船只冒着汹涌的风浪突出外海,孙权买来的大批好马自然是如数被田豫没收。

果然是赔钱之旅!

关于辽东,本该就此结束。孙权赔钱又赔人,连个马蹄子都没见到。然而故事偏偏不曾完结,这一年的冬季十月,一个来自辽东的使臣团又抵达了建业,他们带来了公孙渊的奏章,奏章中称孙权为“陛下”,公孙渊则自称“臣”。

“从此以后辽东便脱离魏国,成为大吴的藩属!”

这一番表忠心的言辞,听得孙权心花怒放、手舞足蹈:“这是朕登基以来最欢喜的一天!”他下令大赦境内,本来他正准备举行例行的冬日郊祀,如今一概取消:

“郊祀当于土中,今非其所,于何施此?”

孙权的心中在呼喊:’朕要去中州洛阳举行祭祀!”不过眼下先要做的是嘉奖远来的藩臣,他颁发了一道圣旨说:

朕以不德,肇受元命!夙夜兢兢!不遑假寝"思平世难!救济黎庶!上答神祇,下慰民望。是以眷眷,勤求俊杰,将与戮力,共定海内,苟在同心,与之偕老。今使持节督幽州领青州牧辽东太守燕王,久胁贼虏,隔在一方,虽乃心于国,其路靡缘。今因天命,远遣二使,款诚显露,章表殷勤,朕之得此,何喜如之!虽汤遇伊尹,周获吕望,世祖未定而得河右,方之今日,岂复是过?普天一统,于是定矣。书不云乎,“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大救天下,与之更始,其明下州郡,咸使闻知。特下燕国,奉宣诏恩,令普天率土备闻斯庆。

大意是说公孙渊的忠心可嘉,为了鼓励他的远来臣服,孙权册封公孙渊为燕王,领有幽州和青州。接下来便是意淫了,他把自己和公孙渊的关系比喻为成汤和伊尹、周文王和姜子牙、刘秀和窦融。在孙权的想象中,随着公孙渊的臣服,大吴一统天下、普天同庆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咱们的皇帝又在异想天开了!”久已远离政治的老臣张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小子把我这个老头子冷落一边,本以为他翅膀长硬了、有能耐了,可是看看他干的那些事,我老头子要是不去点醒他,他还真的以为自己上天了!”

这时孙权已经下令,派遣太常张弥(太常潘濬出征武陵蛮后,他的职位由张弥取代)、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组成一个庞大的访辽团,带着金银珠宝、九锡备物,与公孙渊的使者同去辽东。

“上次派兵太少,所以才会被曹魏偷袭得手!”孙权这一次拨了一万人的水师,规模与卫温、诸葛直访求夷洲一样。

丞相顾雍带着全体朝臣劝阻,孙权根本是不屑一顾。

这时张昭的奏章递上来了。老夫子已经多年不上朝、不上奏章,孙权倒有些想他了,兴冲冲打开奏章一看:“你以为公孙渊是真心称臣于你么,那小子只不过是打算背叛曹魏自立,害怕曹魏攻打他,所以胡乱拉个靠山。你瞧着吧,风云流转,万一他突然改变主意,张弥、许晏两位大臣的人头可就成了他向曹魏表忠心的礼物!到时候,天下人都会耻笑你孙仲谋愚蠢!”

孙权的脸都绿了。

92.张府的墙、玄菟的山

“张子布进宫面圣了!”

沉寂许久的老夫子张昭突然高调表态,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近如丞相顾雍,远如武昌的陆议,都跷足以待,期待事情会不会因此出现转机。

宫中不断有消息传出:

“皇帝陛下与张夫子对坐恳谈……”

“张老夫子的态度很执著,可是陛下也不肯让步……”

“陛下发怒了……”

“陛下拔剑了……”

事实上起初孙权并未拔剑,只是按住剑柄而已。无法说服张昭支持自己的孙权终于忍无可忍,对七十岁高龄的张老夫子咆哮起来:

“吴国的士大夫,进人这道宫门就向朕跪拜,出了这道宫门就向你敬拜,朕对你的敬重,实在是很可以了!可是你多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朕,朕真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作出可怕之事!”

孙权这个人很少发火。以往为了吕壹的事,他曾经怒斥太子孙登,可那毕竟是父子之间。老爸训儿子,天经地义!然而如今面前坐的却是张昭,东吴帝国最有资历的人,孙权曾经把他当做自己的父亲和老师般看待。

随着大声咆哮,孙权无法自控地拔出了佩剑。

孙权要杀张老夫子么!

谁还记得当年十九岁的孙权把头靠在张昭的肩膀上哭泣时的情景呢?不,只有张昭自己还记得。

张老夫子落泪了。

“原来老臣的话让陛下生气了!”他喃喃自语说,“是啊,老臣也以为陛下不会再听老臣的唠叨了,可是老臣为什么还要说个不停呢?老臣并没有三头六臂,老臣也怕死啊!”

此时的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唯听见张老夫子的啜泣之声:

“可是老臣还是要说啊,因为当年太后仙逝之时,曾把我这个老家伙叫到榻前,把陛下嘱托给老臣,那些话,至今还在老臣的耳边回响!”

大殿之上,另一个人也哭泣了,这是孙权。咣当一声,佩剑落在了地上。扑通一声,孙权面对着张昭跪了下来,两人抱头痛哭。

当此时,就是大殿上那些侍从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真是感人啊!自古以来谁曾见过这样的一对君臣……

然而,感动归感动,末了孙权还是拒绝了张昭的劝谏,决定向辽东派遣使臣、册封公孙渊为燕王等等。

张弥、许晏出发的第二天,刚刚恢复朝见的张昭上了告病的折子,拒绝再和孙权见面。

“既然如此,你我也就不必再相见了!”

“岂有此理,你以为朕很想见到你这副臭脸么?”孙权大怒,当天宫里派出了一批工人,用泥土糊住了张府的大门。

“封了也好,倒帮我节省了请匠人的工钱!”

张昭干脆自己带着家人动手,在大门里面也糊了一道泥墙,发誓永不再见孙权。这件事大概发生于嘉禾二年(公元233年)的春天,就在这样的事件背景之下,张弥、许晏两位大臣率领的万人团抵达了辽东,见到了“辽东之虎”公孙渊。

“陛下对臣真是太好了!”

从表面看,公孙渊给予东吴使团贵宾级待遇,殷切备至。实际上,辽东君臣已经在商量如何算计这些吴人。

“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孙权毕竟距离我们太过遥远,如果我们真的与魏国对抗,吴人根本帮不上我们。”

“此言甚是,我倒有一个主意。把这些吴人斩首,然后送人头去洛阳,一定可以得到大魏皇帝陛下的欢心。”

“呸,这么做未免太过无耻!”

“乱世之中,无耻之辈才能得生,那些以道德高尚自居的儒生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东吴的使团实在太庞大了。如果动手,未必能一举消灭他们。”

“强攻不行,那就智取好了!”

数日之后,辽东人告诉张弥、许晏,因为使团人数太多,一城之力供养困难,因此打算把使团分散成几十个小分队,到辽东、带方、乐浪、玄菟等郡分别居住。

张弥、许晏与使团成员连夜商量:

“我们奉命来此,绝对不能分散!”

“一旦分散各地,燕人如有恶意,我等将会被各个击破……”

“难道我们能以这个理由拒绝么,还是客随主便吧,想来燕王并无恶意。”

最后的决定还是服从了公孙渊的安排,一万人的东吴使团被拆散,安置到数十个地方。

这一年的夏季,公孙渊终于下定决心,翻脸无情的辽东人迅速制服了张弥、许晏,将二人斩首,首级送往洛阳。其余人员悉数被囚禁起来,等待发落。最终也难免被斩首的厄运。

在辽东之北的玄菟郡,有一个六七十人的小分队被安置在了荒凉的乡间。在这个小分队中,有四名使团的中低级官员,分别是秦旦、张群、杜德和黄强。

“燕人果然背信弃义,张老夫子说得一点不错,只是我们这些人被困在这个荒山野岭,该如何是好?”

“天无绝人之路,这个郡人口稀少,防守薄弱,我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依我之见,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放火烧了这个城,杀了太守,到时候即便死了,也比窝窝囊囊地等死要好上百倍千倍!”

玄菟郡的确是一个很薄弱的郡,全郡户口据说只有两百人家,公孙渊的军队集结在辽东一线,所以驻扎在玄菟郡的兵也寥寥无几。至于玄菟郡太守,对于这些东吴人也很是鄙视,根本没当一回事,没收了他们的武器之后,干脆把他们当奴隶使用。

“这里的男人很少,表现好的话,说不定会赐你一个女人。”

于是秦旦、张群们决定发动一场暴动,日期定在中秋后四天也就是八月十九日的夜晚。

不知为何,这件事被一个叫张松的玄菟农民给知道了,他向太守告密,太守大吃一惊,连忙关闭城门,同时下令搜捕秦旦、张群等暴乱分子。

“大事不妙,不管去哪里,逃出去再说!”一片混乱之中,秦旦、张群等人翻越矮墙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