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汁吃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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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吃出百态(3)

屋里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模仿《最后的晚餐》,耶稣的位置被改成笑眯眯的弥勒佛,周围都是欢乐吃饭的朋友,都是按照主人的朋友的长相画的,欢乐的气息顿时扑面而至。推荐一点这里特别的,意大利小伙一心想做地道的传统意大利风味,不想太多迎合,反而有了不少惊喜。白比萨反正我是头一次吃,之前吃过的都是刷了番茄酱的红比萨。白比萨是以几个合伙人的名字命名,我喜欢以Marione命名的比萨,其实是香肠烤土豆白比萨,上面有浓重的奶油底,加上香肠和软糯的土豆,薄而脆的饼皮,恰到好处,感觉就像去了一次那不勒斯。合伙人中的北京姑娘叫娜娜,于是也有一款“La Nana”,烤洋葱培根白比萨,这款比萨顿时有了姑娘的柔情。

这里也有品种繁多的意大利焗饺,意大利版本的饺子也有千般变化,我喜欢这里都灵焗饺,其实里面的馅料就是文火猪肘。皮是用意大利面粉做的,有点筋道,口感强盛,馅料有异香。如果用大伙熟知的意大利队球员作比喻,这款饺子就是后卫卡纳瓦罗,沉着稳重,口口有经典。那么另外一款伦巴第大焗饺就坚决是皮耶罗,热情似火,迷倒众生,似乎永远在球场飞奔。这款饺子馅料是意大利烟熏火腿、塔雷吉欧奶油、奶油番茄培根酱,硕大一个饺子入口,犹如1994年12月4日皮耶罗在尤文图斯大战佛罗伦萨时那粒精彩绝伦的凌空抽射。时隔18年,这脚进球依然令球迷念念不忘;时隔一个星期,我还在回味那个饺子的味道。

我还喜欢有家庭感的小馆子,比如那一家所有“意餐迷”都常去的Scott‘s Family意大利家庭料理。

如果叫我推荐一家北京最偏僻的西餐厅,我也会选这一家。如果你第一次来,先要找到春秀路,再找到幸福中街,然后寻找一个胡同左拐,再一个胡同左拐,遇见三里屯一中和幸福村宾馆再右拐,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美味就在眼前。

小馆子,家常质朴,里面面积小,还被分割成两层,屋子里有砖砌烤炉,师傅忙忙活活地烤比萨,闻着奶酪和番茄酱被烘烤的滋味,心情顿时安定。于我而言,这是适合一个人吃饭的地方,一份沙拉,一份汤,一碗意面,如果还有饭量,再来点甜品,即便是寒冬腊月,如此温馨的小馆也叫人安心。

北京大多数西餐都“太像那么回事儿”了,有了这么一家家庭式的、踏踏实实做菜的小馆子反而觉得珍贵。如此偏僻的地方开西餐不容易,厨师需要更多的自信,菜品需要更多的实在。正由于偏僻,房租成本相对便宜,菜品定价才便宜。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比萨,价格都在40~50元,真叫人有吃一张的念头。现烤的比萨饼皮轻薄酥脆,带着一点烫,奶酪还在拉丝,香肠似乎都在比萨上尖叫,管不了那么多了,把它卷起来,大口吃掉,这是一种平实安静的幸福。

要是有人觉得这里实在太偏僻了,也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Scott’s Family前不久在秀水南街开了一家分店。

另外一家我经常光顾的意大利小馆子叫Meeting Point。以前这家店在双井的乐成国际,后来搬到了尚都SOHO,菜品出品一直稳定,客人不多,前两天专门去吃了一次,周日中午,只有两桌客人。说实话,Meeting Point这两次选址都不尽如人意:乐成国际太新,无法形成餐饮旺市;尚都SOHO,各自为政,布局又很乱,找上去不容易。SOHO的商业地产的商业模式决定了在这里开一家餐厅注定是一件熬人的事。

这里是家常意大利餐,从餐前面包到前菜,到意大利面、比萨、甜品,很完整,每一道程序都有可圈可点之处。我喜欢这里的千层面,烘烤而成,味道厚实而不腻,感觉是在吃一份硕大的蛋糕。比萨品种不少,多是固定的传统款式,没有出太多幺蛾子,不会胡乱创新,各种调料往上忽悠。饼皮薄脆,馅料讲究,更主要的是几十块钱的价格实在不贵。

许多人都喜欢这里的提拉米苏,28元一个,如果依照性价比,相当不错,但是要是细细挑毛病,我觉得表面的可可粉可以选择更好的品种,味道更厚实些,滋味再香浓些。

许多酒店里也会有意大利餐厅,在北京所有酒店的意大利餐厅里,我觉得最有家常味的是金隅喜来登酒店的Bene,最近他们新来了一个意大利厨师,叫乔瓦尼,他做原汁原味意大利菜,无论是香煎小牛肉还是银鳕鱼,无论是意大利火腿还是比萨,每一款都温情质朴。我尤其要推荐这里的提拉米苏,可以毫不怀疑地说,是我在北京吃过最好吃的,我都有打包带走两个的冲动。那种质朴的香浓,欲罢不能,最难将息。

那天吃完饭后,乔瓦尼从后厨出来跟我们打招呼,一见他我就笑了,这不就是意大利版本的“憨豆先生”?长得太像了。餐厅的人跟我介绍,乔瓦尼除了是个厨师,还是个天体物理学爱好者,迷恋宇宙与星空;他除了是个天体物理学爱好者还居然是个诗人,写的诗得过国际大奖。我暗下决心,下次来这里,不聊意大利美食,我要以一个诗人兼美食记者的身份跟这个诗人厨师聊聊去年得诺奖的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或者2013年的莫言。

清新范儿的倾心饭

前些日子,我出了本书,叫《青春饭,我们都爱重口味》,聊吃喝,聊生活,聊青春,以及各种重口味。说“我们都爱重口味”,有时候也是叶公好龙,前些日子在望京的一家韩国馆子里,大伙比拼吃活章鱼,整只的那种,须子上面长满吸盘,放在嘴里,吸盘附满口腔,那种感觉不知道是你在吃它,还是它在吃你。后来我们都逃之夭夭。

今天聊聊“清新饭”,就像换个频道,从左小祖咒调到陈绮贞。餐馆里的小清新,不是弄点花架子,而是真的叫人“倾心”才行。

最近我逢人便推荐懒人业余厨房,虽然是叫“懒人”“业余”,这些都是自谦的话,在北京罕有这种重视食材胜过生命的餐馆。老板陈三哥,对吃讲究,对设计更是在行,两家店风格喜人,可以坐一下午不愿意挪窝。一家店好吃与否,老板对美食的讲究程度占据很大因素,陈三哥对食材之挑剔,对菜品之讲究,令人竖大拇指。

为了保证出品,这里强调要预约,许多菜只有预约才有。这里有一个“懒人启示”,可以细细研读:这里为保证质量,不允许抓炒,而是现配现炒,所以出菜慢,食客别催;这里有不少半汤大盆菜,为的是降低人均消费,主菜吃完,剩下汤汁回锅拌米饭,相当安逸;食材宁缺毋滥,有时候菜单上的菜会没有;热菜不放味精嫩肉粉任何化学添加剂……

如此做出的菜不好吃简直说不过去。这里可以闭着眼点菜,最招牌的一道菜有点贵,但是贵得有道理,贵州跑跑猪火腿肘子炖冬笋汤锅。火腿是我另外一个朋友供货,叫曹臻一,她在山里养猪做中国最好的火腿。火腿我吃过,的确讲究,而冬笋也是在市面上拣着最好的买。如此做出来的一锅好菜,有异香。

富顺豆花也需要定做,因为这里只在接收到订单之后才现磨豆浆,然后用自贡的井盐卤点。要知道,自贡因盐设市,当地出产的井盐品质一流。泡菜简单,也都是用井盐来做,脆生生可口,丝毫没有异味,与许多川菜馆免费提供的泡菜相比,那些可以直接送到垃圾箱了。

鸡是走地鸡,是从村子里一只一只收来的,所以这里的鸡肉才鲜香可口;青蛙也是鲜活的青蛙,每天早上进货,所以这里的牛蛙才美妙好吃;就连兔丁,也需要种种讲究,北京人没有吃兔肉的传统,北方的兔子普遍偏大,而最好吃的兔肉需要一斤多一点,他们于是费力找来小一点的兔子。

另外一家小清新餐馆在后海,叫四十四号厨房。老板叫黄榛,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四川人,在澳大利亚留学工作多年,做环保事业,爱吃,会做,喜欢四合院。

具体来说,这里做的是西南风格的“家庭菜”,家庭菜比家常菜精致,有爱,没有私家菜那么矫情,更显得质朴。这里也是重视食材胜过一切,这与黄榛的经历与性格有关。在郊区,她自己种了一块菜园,种有机蔬菜,每天去采摘新鲜蔬菜带到店里;自己养鸡;在山村里寻找用最传统的方法腌制的土猪蹄髈和笋干。她的梦想是:还原食物本来的味道,还原她童年时的味道,在工业化大生产时代还原农业社会的味道。

这其实是一种理想主义的冒险,在逼仄的现实里,做一顿有梦想的饭菜。好吃是真好吃,土猪蹄髈炖竹笋,能吃出乡村的过年感,浓稠的香味挥之不散,竹笋是厨师老家自己做的,劲道,有回味。有了好原料,烹饪往往简单,用矿泉水文火慢炖,直到汤色乳白,缠缠绵绵。这是一道“脱离现实不管不顾”的菜,一切都是为了好吃。最后我们连里面的汤都吃得干干净净。

这里的私家拌肉也好吃,这是一道妈妈菜,拌菜的秘法来自妈妈,用了熟油海椒,加了各种调味品,拌出来的肉鲜嫩爽口,透着清澈聪明。在成都,几乎每一个上岁数的主妇都有自己的看家菜,这是美食的传承。

每一道菜里都能清清楚楚地吃到“专注”两字。这才是这个时代的奢侈品,在“帝都黑暗料理界”,四十四号厨房俨然是一盏微弱的灯光。这里院子舒适,有一间书房,四处淘来的旧家具,个性的毯子与窗帘,喝上一杯自酿的米酒,如果是个周末,可以带着孩子一起来吃饭,叫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且叫我们吃饭聊天,聊聊从前。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吃馆子更得看主人。主人的喜好与味觉审美决定着一家店的出品。所以我更愿意找一些之前没有做过餐饮但对吃又很有想法的人开的餐厅。在河上也是一例。

具体来说,这里是湖北宜昌菜。吃饭我喜欢精确,以省为概念不及以市为概念,又不及以县为概念。在万通的二楼,前厅后厨加起来90平方米,算得上是个私家厨房。老板是个女孩,叫李画,之前做媒体,文艺女青年,忽然有一天,想开个饭馆,就开了。开饭馆这件事,需要一点冲动,像我这种在行业里摸爬滚打深知其苦的人,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开餐馆。

装修小清新,淡绿的装饰,设计感很强的桌椅,田园风格的餐具……一个姑娘很容易按照闺房的标准装修店面。厨师是当地请来的,腊肉是邻村的一个腊肉世家制作的,她从小就爱吃他家的腊肉,好腊肉要晶莹剔透,拿这个腊肉炒一个土豆片,就是下酒妙菜。

这里的菜单也有文艺范儿,女孩自己写菜品说明,写得比我还有诗意,河上腊蹄锅,食材是腊猪蹄和白萝卜,能吃到乡下炊烟味;年猪格子蒸肉,用略肥的五花肉搭配着南瓜,温润软糯。“年猪”也是一个过去时态的词汇,想当年,过年杀猪是件隆重的大事。还有一个系列是“榨广椒”,这是当地的土法,用玉米面与辣椒放在一起发酵,成为一种口感别致的配料。其实这种做法四川也有,主要在川东,叫“渣海椒”。无论是榨广椒炒腊肉还是炒肥肠,都有一种真切的回乡感。女孩也只是想借助味觉一次次返回故乡。

最后推荐一道老妈蹄花锅,女孩这样写菜品介绍,“是致敬某部作品”,这个我懂。

团圆饭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快过年了。

按照常规的美食推荐选项,今天的主题理应是年夜饭,推荐一些餐厅的年夜饭菜单,有豪华大餐,有家常小馆……我在《新京报》的美食版面上推荐了10年的餐厅年夜饭,在这里透露一个秘密,在这10年里,我没有在外面的餐厅里吃过一顿年夜饭。每年的这一顿饭,我都要回到河北老家,去吃我妈做的垮炖鱼、红烧肉,包的猪肉馅饺子,陪我爸喝两杯小酒。每到过年前的几天,我就心惶惶,似乎听到一个暗处的声音反复跟我叨唠: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人们在外面餐厅吃年夜饭,是90年代之后出现的事。只是图一个方便,并非所有的餐厅都做年夜饭,于是餐厅年夜饭成了抢手货,后来则如同踢足球,被分割成为上下半场,五点到八点是上半场,不能耽搁,吃完走人,八点之后开第二场,早到了也得等着。年夜饭的菜单也大同小异,有诸多名字富贵的菜品。其实年夜饭往往是大锅饭,主料辅料备齐,如同结婚酒席,讲究整齐划一,出菜迅速。有的餐厅会推出一些外卖半成品套餐,回家加热即可,但那种感觉总像在吃方便面。年味在这个流水化作业的一盘一碟中走远了。

我的老家在河北的一个小镇,当地美食乏善可陈。过年对我来说是个过去式词汇,如今许多仪式都在工业化的进程中逐渐衰败。小时候过年前要杀猪,我和爸爸去赶集,买年货。我记得爸爸当年锃新的黑色二八自行车,永久牌,我坐在自行车的前梁上。那是80年代的末期,空气中似乎有“年味儿”:鞭炮屑的火药味,熏肉味,大白菜味,冰冻的带鱼味,葱花炝锅的味,蒸年糕味,油坊的芝麻香油味,刚写好的春联未干的墨汁味,洗澡堂子里的蒸汽味……种种味道散漫在镇子上,似乎刚下过一场雪,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过年的味道就从路边的积雪里冒出来。爸爸会买许多年货,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再慢慢地骑回家。

此时妈妈已经在家准备过年的馒头,蒸上几笼,柴火烧起,屋子里都是蒸汽。奶奶手巧,会在过年的时候动手做一些别致的面食,剪出几个刺猬,用红小豆点缀做眼睛,做成兔子,还会费心地做几个面老虎。会做别出心裁的面食,也是考验一个主妇能干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