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等待香港(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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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8)

今天你无线了没有?

詹瑞文和我共同创作的《万千师奶贺台庆》已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贺台庆》这概念最早源自做《东宫西宫之开咪封咪》的那夏天,适逢奥运,无线电视以“大堆头”主持团队作每晚直击报道。然而多了嘴巴不等于水平提高,结果让四年一度的盛事变成连场的诙谐秀——以照顾大众口味之名示范了香港第一大台对有常识之士可以不尊重到何等地步。

因受某活性乳酸菌饮料广告的启发,我想到套用它的文案作剧名:《你今日闹咗无线未?》。

踏入二〇〇七年,无线四十岁。四十是不惑之年,对于曾跟香港人经历不少忧患的媒体机构,理论上也应累积一定智慧,事实刚好相反,当全球都在面对“电视已死”或起码危在旦夕的困境,苦苦构思五花八门的拯救招数时,一台独大的无线还是沉溺在所谓的成功方程式里。“成功”背后除了自觉计算的成分外,也有该台高层不自觉的“平庸”。

无线近年大力开发“品牌”,由以业务总经理个人命名的访谈节目开始,该台对市场的概念比任何时代都重视。以往电视台本身不会炒作旗下艺人的绯闻及八卦,但在高举市场第一(而不一定是收视第一)的旗帜下,任何一个无线员工都可以是公司的消费品。你可有留意近一年来大量声浪均来自对司仪接班人的炒作?由王贤志的“下台”到崔健邦、王贻兴、邓健泓的“上位”,是是非非并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么简单,而是无线“品牌化”的必然动作:除了是节目主持,他们更是一身兼商品与推销员二职。

换句话说,是无线高层藉司仪形象将公司的卖点“拟人化”。这个营销方法本无特别之处——商业电台何尝不是采用相同手法经营业务?当天真的年轻人以为担任唱片骑师只是放唱片和与歌手聊天,他们的好梦将被残酷现实敲得粉碎——今日的DJ必须身兼call客、度桥、营销、联络,提供一条龙式服务。

无线与商台不同之处,是它有经理人制度。在它之下,旗下员工既可批发,亦可零沽。“司仪”之所以受重视,正因为他能透过个人魅力一边零售自己,又可把公司的其他商品以批发方式推销。以往沈殿霞和郑裕玲,或更早之前何守信在TVB的角色,便是类似的“金漆人肉招牌”。

“招牌”在一个没有文化的机构里,他就只是对象冒充活人。但有主见又有文化修养者又如何能在相左的机构政策下发挥应有作用?从这角度看,以四十周年台庆夜的整体{L-End}

表现来看,有哪一样可以看见无线的前瞻性和带领潮流的决心,甚至能力?我只记得在《溏心风暴II之家好月圆》的预告片中,监制先生带着两位编剧编审如叔公和舅公老爷般坐在全体卡士的正中央,再率领大家以拜年口吻“抱拳”齐声对镜头说:“保证观众满意!”

平庸之最,莫过于此。但是你别说,以这种语言和形式进行“品牌”硬销的,并不只有无线。香港几多政党和政治人物,何尝不是经常以大家长式的排场告诉群众他们支持“民主”?而这,正反映出无线高层早已掌握香港人的死穴:内容是什么尚属其次,最重要的是“情怀”(sentiment)。

无线毫无疑问是一具“情怀制造机”。在它的倾力运作下,每个人都将服膺于由它所设定的“温情”与“感动”。所以“可怕”如《溏心风暴》中的大契和唐仁佳——一个披着慈母披肩与祥和面具,另一个整天嬉皮笑脸,装着没有心计其实满腹机关——都可以借“最佳父母”的形象过关。我说“过关”,自是包含暗渡陈仓之意。偷渡的,正是无线如何把对观众的情感操控装扮成苦口婆心与嘘寒问暖。

“家庭”在无线的字典里,永远等同个人为了大局必须“牺牲”。说明无线培养出来的社会情怀,就是对个人性(indiv iduality)的排斥。但是民主的精神之一,不就是对个人权利和义务的自觉与实践?无线这“大家庭”在四十年(或近三十年)灌输给香港人的,恰恰是一种以温情包装的人格分裂:不能太有性格,但又必须确认自己的存在,而最易让人感受到存在的,便是名利。“争产”的大受欢迎,便是出于香港人既恐惧失去自己应有的,又不知道该争取什么的心理投射。

《万千师奶贺台庆》以“师奶”为主角,但真正探讨的,不是“师奶”这个身份,而是“师奶”这种情怀。所以,詹瑞文在剧中并不是“扮”女人,却是透过女人的不同形象把香港人的师奶情怀“演”出来。而又借着一个一个阶层不同,但情怀如一的“师奶”带出值得深思的问题,例如,拥有大学文凭的女人与没有任何学历的女人为什么在一个名牌包包前会变成同一个人?是“女人”的天性使然?抑或是社会影响?又为何智商不同的女性会一样倾倒于充满自怜自虐的剧集,如《金枝欲孽》?

师奶情怀的另一吊诡,是不满于现状但又害怕作出选择,因为选择将有后果承担,造成“师奶”喜欢幻想多于采取行动,渐渐叫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说到底我真不希望看见“师奶”情怀愈植愈深在香港人的骨血里——真有那么一天,即使多少人相信民主如何重要,那都有可能只是“情怀”作祟,而令“民主”变成空谈的概念,最终经不起客观现实的考验和冲击。

2007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