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一人一骑,男的冷眉冷眼长衣长衫,女的眉目安宛然笑语如珠。两个在一家山林客栈停下歇脚。
进得客栈,里面的几个人的目光便已急盯着不放。
这一男一女自然是驼铃与独孤绝。他们在一处角落坐下“绝,为什么他们一直盯着我们看?”
“他们活腻了。“独孤绝淡淡地道。
驼铃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进来,惨叫声便已不绝于耳。她看到所有的人都捂着眼睛滚在地上惨叫不止,血自指缝中流出,凄厉可怖。
而独孤绝已放剑回鞘,悠然端起茶碗往嘴边送,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驼铃望着一地嚎叫的人惊呆了。
“你!你、你怎么能随便伤人?!”
这时,店小儿笑容可掬地端着苶水走进来“二们客观——啊——!”可在看到地上滚动着的人后,手中托盘咣当地掉在了地上“我的娘啊——!”一声惨叫后就抱着头瑟瑟地躲到柜台后面去了。
驼铃气得脸色大变,仿佛她这一生都未曾生过如此大的气。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令人齿冷。
“你狠毒了!”
但独孤绝却慢理丝条地起身,欲离开,回头却见驼铃未跟上。
“走。”
驼铃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怒极不动,只是紧紧地盯着他。她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霸道这样的残酷。甚至有一瞬间她想杀了他!
“走。”他依然只吐出一个字。
她缓缓放开死死扣住桌子的手,拂袖,与他擦肩,愤然离去。
独孤绝这样的人,不是她想要的。
她在马上疾驰。为什么她会对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倾心?第一次见面时,他不分黑白出招攻击她;第二次若非她躲得快,怕她早已成为他剑下亡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他?可若让她一生跟着这样一个嗜血的男人,她会生不如死。
这样想着,她越骑越快,但抑郁压抑在胸口,任她怎样纵马都无法摆脱。
突然马向前裁,她毫无防备地摔了下来。刷地一声被一张网罩住,吊在了半空。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快得她来不及喘息就已经挣扎不起来了。
驼铃自小在关外长大骑术自然了得,等独孤绝赶到的时候驼铃已经狼狈地被吊在了半空。
剑,一把泛着寒光的剑抵在了她的脖颈,不轻也不重的抵着,似乎只要一个拿捏不稳驼铃的命就完了。
看到独孤绝,她挣扎了一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又没说出口。她斜眼着到拿剑抵着她脖子的是一个身着蓝衣的中年男子。
“别动。”这个男子用低沉的声音喝止住了身形欲动的独孤绝。
独孤绝止住了身形,冷如玄冰的双眼眯了眯。生平第一次他受制于人。
这时,周围出现了许多拿着刀、拿剑、拿镖、拿鞭的人,个个面带杀气。独孤绝扫也不扫这些人一眼,只盯着那个篮衣的中年男子。
“放了她。”声音冷得犹如亘古不化的千年玄冰,寒得彻骨。所有的人都不自觉的心中一寒。
中年男了阴恻恻地笑“可以!不过,必须是你死了以后。”
驼铃抬头看见自己被吊在一棵树上,四周毫无阻碍,她试着摇晃。
“别动,不小心碰到了剑,我可不负责。”
“怎么?怕了吗?一剑追魂也会怕?太可笑了!哈——”这声音听在驼铃耳中格外的刺耳。
“你杀人的时候怎么不怕?你杀了我哥哥,得了五十万两银子。”他拿剑的手因为激动而在轻轻地颤抖“今日我若杀了你,就不知道你的那些仇人会给我多少银子。你说,他们会给我多少?”
“我一直都在想尽办法要杀掉你,但我绝没有想到你会动情。杀手大忌呵!江湖人都知道的。”
“她是你的女人吧?啧啧啧!花儿似的,可真美。你说。”他将剑在驼铃的脸颊和颈旁来回的游走“我这手,它要是不留神这么轻轻一抖,这芙蓉般的姑娘不就香消玉殒了么?一定要小心,你说是不是独孤绝?”
他知道自己抓到了驼铃就等于抓住了独孤绝的死穴,今日,独孤绝必死!
“独孤绝!你好狠毒的心,一剑就刺瞎了我兄弟们的眼睛,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
驼铃凝眸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手持大刀身穿青衣,赫然是方才那客栈里的店小儿!她心中忽然明白,原来这是一个陷井,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她看了看独孤绝,又斜眼看了看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在独孤绝看向她的时候,眼波流转间已心意相通。
猛然间,她用手肘向那个中年男子撞去,同时她将头重重向后仰,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向他荡去。手肘撞到那人持剑的右手大穴上,借这一撞之力便点了他手上的穴道,同时又借回冲之力整个人又向后荡去。
仅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间,独孤绝的长剑已至那男子的右臂上,剑至臂落。一声惨叫响彻山林。而眼见事变,周围的人也已围攻而上。驼铃吊在半空中毫无反抗之力,独孤绝因要保护驼铃导至剑力大滞。这些人虽武功平平,但是齐上的话,依着独孤绝现在分心分神的情况下,若想一时间之将他们全部杀死,倒也是费些功夫的。
现在,独孤绝在御敌的情况下还要保护一个吊在树上无法动弹的随时都有可能被乱刀伤着的驼铃,有些吃力。一不小心左臂便被砍了一刀。但见他剑身反转矢灵婉转势若惊鸿闪如流星,几声惨叫过后,山林归于平静,只剩下吊在树上的驼铃和剑上尚在淌血的独孤绝,还有血腥冲天横尸遍野。
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燃着火堆,驼铃坐在火堆旁为独孤绝包扎。她将采来的止血化淤的草药缚在他的伤口上,撕了一块裙角绕着他的胳膊细细地缠绕。却是一直默然不语。
她一点都不了解他。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只懂索取不懂付出的人,想要便拿,不要便扔,来去自由不被牵绊;她也一直以为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牵制他的,他可以对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对她。
可他今日保护她时的样子还在眼前,让她的这些一直以为统统都变得虚假。她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是放荡江湖习惯了飘泊的人,而她却一直想要回到在驼铃客栈时平淡简单的日子。若跟了他,天涯海角永远流浪,打打杀杀你死我活,便成了寻常日子里所要经常面对的,她可以吗?
独孤绝冰冷而沉默地注视着驼铃的脸,眼神幽暗深若寒井。
她猛地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回首看着他,又低头道:“我不该误会你。”
他不语,依旧定定地注视着她。
“那些人都是你的仇人么?”那么多人,他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是。”他淡淡地道。
她心头一惊,那么多?!
他起身走到外面“还有更多,怕了吗?”今夜星子很多,草丛里流萤灿然,他的背影显得清冷孤寂。
她走到他身后,第一次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衣衫里“今日今时起,驼铃冠夫姓,独孤。”
然后,她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一颤。
“杀手,需要绝对的冷酷才能成为顶尖的杀手,而绝情是必须的。不能绝情就无法成为最好的杀手。‘情’字是杀手的大忌,因为一旦动了情就再也无法无所顾忌的去杀人了,往往也会受制于对手,所以,我从不动情。”
他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
“但是你早已经动了情了,在药王庄的时候就你动情了。”她声音依旧闷在他的背后,但声音里却有着某种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她很清楚,从他答应陪她去毒王谷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心了。那天他的眼神跟平常不同,她看得出来。
“杀手不能有家,跟着我就一定要四海为家无法安定。”
“你就是我的家,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有些倔强。
过了一会儿,他轻问“你会不会后悔?”
他的声音竟然不再冰冷,隐隐含了些许的无奈。
她反问:“你会不会后悔?你若不悔我便不悔。”
会不会后悔?随了她就注定远离江湖消声觅迹。
会不会后悔?跟了他就注定生无安宁生死相随。
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会不会?
驼铃成了独孤绝的女人。究竟谁为付出的谁更多一点说不清楚,总之他为她甘愿远离江湖,而她为他甘愿四海为家。都为彼此,这便最好。
盛夏的苏洲城杨枊垂青,芙蓉花开的时节渔舟轻荡花船低舫,采莲女吴音侬语与花舫唱曲的姑娘较量歌技。
采莲女唱的是: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么摧船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
诗本就是好诗,再配上采莲女乳糕一样甜软的声音,听来耳中便也如同莺儿啼叫一般的好听。
而画船里唱曲儿的姑娘也在琵琶声声地唱:
情怯怯解了云纱裳,羞答答进了绣罗帏,巫云山雨洛川神。重作《鸳鸯赋》。
珠帘幕低垂,庭花门开敞。曲栏杆,雕檐外,画船里。春梦惊唤回。
琵琶声声慢,这词虽艳了些可唱曲儿姑娘的嗓音好,听来听去便让人不觉的就心弛神荡了。
驼铃与独孤绝坐在湖边的茶楼里边看水乡姑娘短衫偏舟采莲嘻戏,边听着画舫姑娘唱的小调儿。
“唱得真是好听,可惜了我听不懂她们都是唱些什么。”
与她在一起,独孤绝的话比之从前就不自觉的就显多了些。
“淫词艳曲。”
她一脸的疑惑“什么叫淫词艳曲?”
“你不用懂得。”
“为什么我不用懂?”她就是不懂。
独孤绝兀自喝茶不再理她。
她还想再时有人进了茶楼。
“哎!战春秋姑娘在舞楼舞剑,大家快去看呀!”
“哎呀!战春秋姑娘舞剑,寻常人家可是难得一见的。看来今要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了呀!”
“快走吧!”
一眨眼,茶楼客人一轰而散,只余独孤绝与驼铃二人。
驼铃眨了眨眼,忍不住好奇“绝,我们也去看吧!”
独孤绝不理她,仍自品着茶。她也不管拉起他便往楼下跑。
大街上的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跑,驼铃猜他们定然都是去舞楼的,便也随着他们向那个方向而去。
路过一家卖花钿胭脂的店时,独孤绝松开驼铃的手,信步走了进去。起初她是疑惑的,可看清了他所去这处时,不自觉的嘴角便出现了一抹笑涡,而幸福盛在笑涡里,在脸上荡来荡去。
她在外面等着他,不再急着去看战春秋的舞剑。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忽然心中不再孤荒,至少这一刻她的心里是温逸的。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支木簪。细看之下和驼铃发一的那支相差无几。驼铃共有两只玉香簪,有一只留在了毒王谷,如今一头青丝只被一支木簪形单影只地挽着。
他一语不发地将木簪插入她的发间。
驼铃不喜涂脂抹粉插花戴珠,若说她的美,那便是素净的美。如今再加一支簪更显得出尘。
独孤绝唇边扬起一抹几不可闻的笑意,冰冷的脸也稍解了些许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