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向西行,驼铃依旧是快乐的,独孤绝也依旧是冷漠的,只是这一路上他却已是极少去伤人了。
越往西行绿意越少,已近深秋却还是烈日炎炎。驼铃有些奇怪,而一抬头看到的却是——鸣沙山!
她喜极扑进他怀里“谢谢你!谢谢你!”
他只是任由她抱着,表情淡淡的一语不发。
他心里很明白,若不带她回来,她的心中总是会放心不下的。她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人,他必须让她无所牵挂地跟着他,否则她又怎会甘心情愿地陪他到老?
他最喜欢看的是她笑逐颜开的样子,像朵绽放的花儿一样。
但她又猛然抬头“在进关之前,你先陪我找一对兄妹。”
他淡淡地看着她,她拉起他的手便走“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说过还会再回来看他们的。”
那个爱说爱笑的姑娘和她那个腼腆的哥哥。
当她再一次站在秀姑家门口的时候,已是隔了一年的时光了。离开的时候她对他们挥手,笑容灿烂,她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现在,她再一次站在他们家门口,中间却已是隔了一年,原来时间真的是过得很快的。
叩叩!她轻叩门栓。
过了一会儿,门咿呀一声开了。但开门的却不是秀姑,而是一个眉目干净怀有身孕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看着驼铃和独孤绝,问:“你们找谁?”
驼铃道:“请问这里是二牛的家么?”
那妇人点头,眼里露出了疑惑“你是……”
驼铃笑了,想来这个妇人就是二牛的妻子吧。依着二牛的年纪也该取妻了。
“我……”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去介绍自己,便道:“二牛和秀姑在家么?”
这时里面屋里传来了秀姑的声音“嫂子,是谁?”
驼铃笑,是秀姑的声音。隔了一年,她还记得。
那妇人见驼铃笑了,便挪开了身子让驼铃与独孤绝进去。恰好这时秀姑从里屋出来,看着驼铃清秀的脸上出现了欣喜,但大大的眼睛里却有些许的疑惑。
“你是!你是……”她指着驼铃,只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
驼铃走到她面前,扬了扬俏眉儿,脸上含着深深的笑意“秀姑。我是,驼铃。”
“驼铃?驼铃……”秀姑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子,努力地回想着与这个名子有关的人和故事。过了一时才睁大了眼睛,愰然指着驼铃“啊——!驼铃!”
“是我,驼铃。一年前我说过,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们的。”
秀姑上前拉着她的手,有些不敢置信“真的是你呀?你真的回来啦?你从中原回来啦?”
驼铃抚着她的手背,轻轻地笑,这个姑娘还是那么的爱说爱笑。
“对,我从中原回来了。”
“你找到你的姐姐了么?”
但一抬头,秀姑看到了神情冷淡的独孤绝。她有些讷讷的“他是……”
驼铃回头望向独孤绝,知道他又吓着这个小姑娘了。
“他是……”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向别人介绍独孤绝了。他是谁?他是她的什么人?夫君?
秀姑见驼铃迟疑,便拉着驼铃向屋里走去“我们进屋里说。”
独孤绝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他明白驼铃的迟疑。她跟着他始终是无名无份的。虽然她不懂什么名份,也从不要求什么。可他知道,驼铃迟疑的是他们终是没有拜过天地,总还是不算夫妻,这是她一直都在刻忽略的心结。
而他呢?她不说他也就绝口不提。是无心?还是刻意忘记?或是不能,若是让他的仇人知道她是他的妻子,那么她就会很危险。
独孤绝撂了一绽银子给秀姑的嫂子。驼铃不知道,秀姑也不知道。
那个妇人不敢要,想去问秀姑。独孤绝冷冷地道:“他们兄妹救了我妻子一命。”
那妇人还是不敢要,想还给他。他冰冷冷地转身,不再理她。
二牛找了个捕头当师傅,驼铃来的时候他正在衙门里当差。
离开秀姑家,驼铃笑得很开心,笑容很好看。独孤绝看得出来,这一次她是真心的在笑。
“哎呀!”她忽然想起来“我不能这样进关,不能被刀帮的人认出来的,否
则就麻烦了!”
他带她到官道旁的一个驿馆里,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套华贵灿烂的男装。驼铃穿上后就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富家公子哥儿。
她对这身装扮颇为满意,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口中不断地问“好看吗?好看吗?”
独孤绝却只是淡淡地扬起嘴角,不置可否。
进关的一路上驼铃不停地说着“他们看到我会不会害怕?会不会以为我是鬼?那我就扮成鬼吓他们一吓好了!”
独孤绝不急不躁地听着,纵容着她的开心和胡闹。若是在以往,怕是他早就一剑结束了她的命了,哪里还容她在耳边如此的咋呼。
进了关,见没有人认出她来,驼铃也便放肆晃着折扇招摇撞市。只是见到熟人时总是会忍不住大呼小叫地打招呼,害得人人以为撞到了疯子,只是过去之后又都忍不住回头疑惑,怎么这样的面熟?怎么声音如此的熟悉?
惜日的驼铃客栈已成了一片空地废墟,惨淡一片凄凉一片。
驼铃飞扬的心变得黯淡,这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这是她和爹、娘、哑奴还有石丫儿相依为命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没有家了,都没有家了……
有人在暗中盯了他们一两个时辰,独孤绝不动声色地任其离开。很简单,他就是要引出刀帮帮主刀老大。
任何事情到了该解决的时候就一定要有个了断,否则就会成为罪孽。而驼铃的心里就一直的在背负着这个罪。
废墟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双手托着腮,小巧的唇紧紧地抿着,大大的眼睛无神地凝望着天空。远远看起来,是那么的无依。
驼铃失声叫“石丫儿!”
但小小的石丫儿却并未听到她的呼唤,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石丫儿!”驼铃大声地叫着,向她跑过去。
看到驼铃的那一瞬,石丫儿只是怔怔地站起身,口中喃喃地念着“驼铃姐姐?”但当她回过神扑向驼铃的时候,恐慌自眼底一闪而逝,她站住,有一丝怯怯地、不敢置信地低喃“驼铃姐姐?你是驼铃姐姐?”
驼铃一把搂住石丫儿“是我!是我!石丫儿是我!姐姐回来了,姐姐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了!”
石丫儿大哭“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李大婶在骗我,所有的人都在骗我!他们说你死了。”
驼铃搂着她,眼里有淡淡的泪光。
“对!姐姐没有死,姐姐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再也不会了。”
石丫儿紧紧搂着她的脖子,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凭空消失了。
远远的有人在喊石丫儿“石丫儿你在做什么呢?还不快回来!”
驼铃扭头“是李大婶。”但显然她还没有认出驼铃来。
李大婶走近,还是没有认出她来,只是看见远远的有人在喊石丫儿与一名陌生人搂在一块儿,气得忍不住骂道:“你这死丫头,瞧瞧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
驼铃轻笑“李大婶还是这个脾气儿。”
待走得更近些,李大婶一把扯过赖在驼铃怀里的石丫儿,口中不住地骂“做死的关外人,你——哎呀我的娘暧!”
在她认清了她口中那个“作死的关外人”的时候,吓得重重的后退了几步,风刀霜刻朴实的脸瞬间白了。她咽了口唾沫把石丫儿藏到身后,颤声问“你、你、你你是人,还是、还是鬼?”
驼铃笑道:“李大婶你别怕,我是驼铃,我是人,我没有死。”说着伸手便想去拉她的手。
李大婶护着石丫儿又退了一步“你、你别过来!你最善良就别出来吓人了!你、你去找刀老大,是他杀了你。你你你,要是你缺钱,我、我回去就给你烧纸钱去。你就别再吓人了,大婶求你了!”
这是什么话?驼铃好气又好笑,把她当时大白天出来吓人的冤死鬼?
她再伸出手,口中急道:“大婶没有死,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手。“
李大婶摇头,一脸的惊惧“我不信,我亲眼看见你跳进火里的。”
石丫儿忍不住跳出来“哎呀,大婶,她是驼铃姐姐!不信你看!”她畏向驼铃,向李大婶证明驼铃真的是活着的人,不是死了的鬼。
李大婶终于战战兢兢地缓缓伸手,轻轻触了一下驼铃的手。这一触,李大婶就像是已经射出了箭的弦,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头上冷汗渗渗直下。
“好孩子,你没死真是老天有眼,老天保佐。”她双后合十喃喃自语。
但突然的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她四下里张望,左手拉着驼铃右手拉着石丫儿便让往家里跑,还边跑边唠叨“你这个做死的丫头,这样大刺刺地出来,要是被刀帮的人看见了还了得哟!”
驼铃回眸寻找独孤绝,对着他笑。他淡淡地扯了下嘴角,但眼里却有着些许的玩味。
像是在笑。
在李大婶的家里,驼铃将离开大漠后的遭遇删繁就简地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自已中毒与药王庄、毒王谷等。
李大婶长叹“苦命的丫头,也亏得你命大才捡了一条小命。你做什么还要回来呀?你说这万一被刀帮人发现了可怎么了得!”
“我不放心,怕刀老大迁怒你们,就回来看看。他可曾有为难你们?”
“倒也没有为难我们。只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提及你,刀老大一听到你的名子就要有人遭秧了。”
驼铃垂下头“都是我不好,是我为镇里的人们带来了灾难。”
“傻孩子,没有人怪你。吕仁是死有余辜,你可别责怪自己,他死了咱们镇上的人就少受了多少气呀!这看这事啊,过个三年五载的也就过去了!你出关,再也不要回来了,人都‘死’了还提个什么劲呀!”
驼铃慢慢地道:“可我总认为我是有罪的人,我杀了人,把灾难留给你们,却独自逃走。”
李大婶怜爱地抚着她的头发“真是个傻丫头,还是这样的实心眼儿,想开些啥事都能过去!听大婶一句劝,把心放宽些,这镇子上没有一个人怪过你。”顿了顿她又道:“太善良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凡事呀,多为自己个儿想想。瞅瞅!这都多大年岁了,可也不小了呢!”
直到说到这儿,李大婶才终于一抬头发现这屋里还有一个冰霜一样的人。
“他是——”
驼铃扬起笑“他是独孤绝,我的当家的。”
李大婶听了驼铃这话,惊疑不定地看了驼铃一眼,又开始细细地打量独孤绝。
“驼铃姐姐为什么要找男人?”石丫儿这时才开口,口气不悦并以敌意的眼光看着独孤绝。
李大婶扑哧一声笑“说胡话,你姐姐要是不找男人还了得!只是……”她咽话尾没有说下去。只是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不善。
石丫儿不解她为何说着说着就停下了,便问“只是什么?”
驼铃看了看一脸孤傲的独孤绝,垂下眼睫。毕竟李大婶是过来人,她知道她在为她担心。
李大婶一笑,转了话锋问驼铃“只是你们可有拜过天地?”
驼铃低眉一笑“有,怎会没有。我今日就要带他去祭拜爹娘。”
李大婶眉开眼笑“如此便好,我也就放心了!想你爹娘在天之灵也必然心慰你觅了个好夫婿,日后呀,便再也不会过苦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