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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满怀冰雪为君始 (2)

痴梅摇摇头“爷爷这一生看尽了世间情。红尘里的痴情者,总不会有好的结果。你是痴儿,而他是绝情者。到头来受伤的总还是你。”

“爷爷老了,不知还能否等到为你出气的一天。若等不到,将来他若伤了你,你该投靠谁去?”

“爷爷不放心呐!”

“你发誓你会照顾她一辈子么?”痴梅直视独孤绝。

驼铃看着独孤绝,心知他不会说。他的脾气她很了解,他不喜欢被人牵制。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立誓?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了。若他不再爱她了,多一个誓言又有何用?

不要也罢。

见独孤绝不言语,痴梅捏起桌上断剑,仅用三根手指“啪”剑断了。

“你若负了她,这断剑便是你的下场。”

看着那两截断剑,驼铃的心里颤了一下,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在梅山上待了五日,驼铃便和独孤绝下山了。

她何尝不想在梅山上多待几日。只是痴梅、石丫儿与独孤绝三人之间汹涌暗生,若再多留几日,恐生事端,便早早下了山。

独孤绝带着她向南行,驼铃不问去哪儿,只跟着他去到了一个山里。

山的最深处,杂草荆棘蔓藤缠绕树木茂密人迹罕至,显得阴森恐怖之极。

在一处山洞,他停了下来。她已然了悟,这就是那座他生活了九年的山洞。

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九年如野兽一般的生活。她明了他的脆弱。她说:“我们去看看她吧!”那个养了他九年的丫环。

她先进洞,但刚刚站定头便被他紧紧按进了他的怀里。

“别看”他说得简短有力。

但在她站定的那一瞬还是看到了一片白森森的东西。

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我不怕。”

过了一会儿,独孤绝缓慢的松开了手。她扭头看到一具白骨。

说一点不怕那是骗人。那样一具白森森的骨骸摆在眼前,她多多少少是有一丝惧意的。但片刻之后便释然了。好人,既便是死了,‘她’也依旧是好人。

她看到独孤绝眼里有一丝丝的波动。她了解,那毕竟是养了他九年的人,在这座大山里相依为命亲如母子。当年若无她的舍命相救百般照顾,又岂有今日的独孤绝?人心非磐石,既使冷血如他,亦知亲恩之情水乳之情。这是恩,可他却没有来得及报。

驼铃将那白骨用石头掩埋了。这样一个如履薄冰之人到头来却死无葬身之地。老天,公平吗?

入夜,洞外山林绿光盈盈,柴狼满山虎豹遍地,号叫之声令人毛骨悚然。独孤绝在洞内燃了一堆火,他们坐在火堆旁,驼铃倚着他的肩膀。那座凸起的坟就在他们身后。

“三岁那一年,一群狼闯进洞里围着我们嚎叫,她将我紧紧护在怀里。她因为害怕而浑身颤抖,为首的那一匹狼就那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她搂着我跪下,不住地向那匹狼磕头,口中说着:求求你,放了我们吧。一直到额头上的血淌得满脸都是。后来那匹狼低吼了一声,一群狼就慢慢退出了山洞。她软在地上,许久都站不起来。”

都只道畜兽无情,殊不知人不如兽。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在这青蛇猛兽满山遍野的深山老林里生存,一个“难”字远不足以表达。

“在临死前她告诉我,她原是一个没落的豪门千金,遇难时我母亲救了她一命,从此她入我独孤家甘愿为奴,得我家人厚待而感恩于心。独孤山庄出事以后,她不敢露面于世,于是便躲进这深山里茍且偷生。她说:孩子,你是独孤家最后一脉血,你要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她原可以将他送人不管的。

都只道好人长命,却为何她命不长久?

驼铃回首看着那座用石头垒成的坟墓,一个如同母亲的女人。要有多强烈的心念才能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养活一个孩子?又要有多强的意念才能爱这个孩子如自己的生命?甚至胜过自己的生命。

“你应该称她为母的。”

他轻轻揽过她的头,没有再说话。

母亲?自生至今他脑中所有的与母亲有关联的想法,都是她。

她抬眼看着他“我要为你生一个孩子。我为像她一样,做一个很好的母亲。”

他的心一颤,揽着她的手紧了紧。

天微亮,火已熄。离开时驼铃拉着独孤绝在坟前跪倒,拜了三拜。独孤绝握着她的手离开。

洞口有几只老虎卧在那儿,想应该是昨晚的火光将它们引来的,只是因为怕火所以就一直在洞口守着。此时见到他们出来便都一跃而起目露凶光。

在它们同时扑向他们时,独孤绝单手护住驼铃,散发全身内力震向几只老虎,欲将它们震晕。但老虎岂是如此好对付的?倒下两只后依然有两只呜呜地低声咆哮着向他们冲过来。

独孤绝不想伤这些老虎。毕竟当年也是亏得它们口下留情的,他才在它们的口下活了九年之多。

他双后捂住驼铃的耳朵,一跺脚长啸一声。四周树叶簌簌直落。不一时剩下的两只老虎也都软软倒在了地上。

他放开驼铃,身子一软差点倒地。驼铃一惊,忙扶着他。

他内力耗尽身体出现短时间的枯竭。驼铃只是静静地搂着他。她知道他是不想伤害那此老虎才将它们震晕的。

这样的独孤绝才是她要的。

他们出了深山便是边走边玩了,一路闭上眼睛,走到哪儿便是哪儿了。春到洛阳赏牡丹,夏至洞庭观岳阳,秋去华山瞰天下,冬往断桥扫残雪。直玩得不亦乐呼。虽然偶尔还是会打打杀杀。

这一天,他们在离蓬莱阁不远处的一家客栈用食。

“天的最南边是哪里?”

“是一座孤岛,说是很美的。”面对驼铃独孤绝的冷漠已解下了三分,却还是惜字如金。

“那——”驼铃咬着下唇,扬起眉梢儿“我们划船却那儿好不好?”若有可能便在那儿终老一生也好。

独孤绝淡淡地扬起嘴角“好。”

驼铃愉快而明亮地笑,脸上洋溢出一种满足的幸福表情。

正吃着,店内进来几个江湖汉子坐在她身后的一张桌子旁。

“小儿!上好的酒菜端上来,爷几个吃了还急着赶路呢!”

小儿扬声回答:“哎!好咧!大爷几个稍等,酒菜马上就到!”

这一瞬间驼铃忽然想起了驼铃客栈,眼里略出一丝憾慨。人世无常事事休,一朝黄梁梦醒来却已是物换星移时移事易。这一段悲悲喜喜的人生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今日,多少个痴情恩怨都成了过往的风景。只是心境却已不再是十八岁那一年的了。

忽然想起有一日他们在华山之上碰到一个老者,那老人边砍柴边在唱着曲儿。绝说他是一个隐世的高手。可她记得的却只是老人唱的曲儿。

他唱:英雄莫问生死路,醉一时酒中仙,笑一场红尘梦。爱恨无间道,青冢不由人;舞罢歌尽平生意,掷剑仰首笑天涯。

这曲儿极是短暂,但老人却唱得意深味沉。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话说得是极好,可真正的谁又能做得到?恩与怨太多,计算不完,也便藏不了身藏不了名。

独孤绝看着她方才还愉快的脸忽然变得神伤,只作不见。他不懂她,也不懂如何去安慰她,他只能沉默。

“大爷几个这是准备去往何处?是不是江湖上又有大事发生了?”店小儿端来了酒菜,便忍不住好奇地问那几个汉子。

一名汉子笑道:“你一个店小儿也知道什么叫江湖?”

店小儿哈腰陪笑“听客人们说得多了也便记住了。”

另一名汉子道:“咱们这是要去药王庄。药王庄听过没有?”

“听说过,天下第上大庄哩!”店小儿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下个月初十是药王庄少庄主大喜之日,咱们赶着去贺喜呀!”

闻言驼铃一怔,药王庄少庄主?不就是鞠少宇么?他大喜的日子?

店小儿离开了,几名汉子边吃边说。

“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千金竟有此福气能配得上鞠少庄主!”

“嗯!此女定然不凡!”

一名略知一二的汉子道:“听说是莲花怪姬的徒弟,长得如同仙女下凡一般,文采武功样样是首选的,而且还弹得一手好琴。”

“啊呀!如此自是配得呀!”

仙女下凡?武功文采?一手好琴?莲花怪姬的弟子?难道——

“我还听说,此女系音尘双侠的遗孤,与鞠少庄主自小便是订了亲的。”

“那音尘双侠与鞠家渊缘颇深,哎呀!此等亲事可真是天下无双呀!”

驼铃有些震惊,鞠少宇要成亲?与哑奴的姐姐?太突然了!她起初以为鞠少宇会喜欢哑奴,因为她从鞠少宇看哑奴的眼光里看到了异样。可突然间却是他要娶白吟。太突然了!

难道当时她看错了?难道鞠少宇本就不喜欢哑奴?现在哑奴在哪儿?

离下个月初十还有一个月时间。她要去找哑奴。

“我想去找哑奴。”她对独孤绝说。

他看着她,说“好。”她的心里永远都无法放下那些她本该放下的人。

“莲花怪姬与药姥姥可是同门师姐妹。那鞠少庄主与他那们未过门的娘子的身份可就是大大的不符了。算来鞠少庄主还应唤她一声‘师姑’哩!”

“哎!既然是自小订亲又是年岁一般,还管它身不身份,站在一处就是一对壁人!”

驼铃与独孤绝离开客栈,郁郁不乐。

她一直都希望哑奴能够幸福,但为何总是事与愿违?是不是她期望太高?是不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期望了便可以实现的?

也许驼铃忘了,哑奴不是她。她可以随着环境或者时间的改变而改变,但哑奴不会,生性太过强硬的人是不太会容易改变的。

也许鞠少宇就是了解哑奴的性格,所以爱她的时候也决定放弃她。

这一路上他们听到最多的就是“玉面冷颜”四个字。这是三年前一剑追魂独孤绝隐迹江湖后,又出现的一个杀手。听闻其狠毒之处比之独孤绝更甚!

驼铃有预感,怕这“玉面冷颜”多半就是哑奴。似乎命中注定了,哑奴天生就是那无情能忍之人。

快到药王庄时,天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仍旧散发着刺目的光芒,风幽幽地吹着,扬起她的青丝,将远处的花香吹到她的鼻端,也带来了一丝丝血腥的气味。

血,到处是血。地上、石上、树上、衣衫上。

破肤而出是欲滴的鲜红,溅到地上便成了暗红,刺目的暗。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漫漫黄沙,血溅到沙里便成了暗红,刺目的暗。

风飒飒,吹起衣衫,剑在风中舞动,结束生命。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重物倒地不再蠕动。

莹莹绿光下,最后一颗人头落地。血自剑上滴落,划破绿光,嗜血的寒光残忍的恐怖,一滴滴落到地上,浸红了大地。

哑奴剑尖指地凝立不动,长长的发被风吹起,黑色的衣衫上沾满了鲜血,仿佛血变成了黑色,衣衫变成了红色。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猛然转身托剑前指。

然后她看见驼铃静静立在剑尖前,黑色的眼眸平静无清,美丽的脸庞平静淡定。

她们对视着,在那一瞬,天与地都沉寂了下来,仿佛在等待她们谁先开口。

“哑奴。”驼铃先开口。在哑奴转身以剑指向她的那一刹那,她看到在她脸上流动笼罩着的嗜戾与眼里滚动的寒光时就知道今日的哑奴已非昔日。

哑奴狠狈地后退一步,慌然收起剑,别过脸不再看她。

“为什么不杀我?”驼铃看着她躲避的侧脸“杀人会使你快乐吗?”

平静了思绪,哑奴漠然开口“我以为你死了。”

“告诉我,杀人会使你快乐吗?”

她不答。

“你回答我,杀人会使你快乐吗?”她的声音里隐含着愤怒。驼铃是极少动怒的,从小到大,哑奴很少看到驼铃生气。

“对!”哑奴转过头,锐然盯着她的眼睛“只有他们死了我才会快乐!凭什么他们可以活得很好?凭什么他们可以很快乐?不公平!这不公平!你知道吗?”她指着地上一颗人头“这颗头值一百万两银子。”

“你变了。”驼铃眼里的愤怒被悲哀替代。

哑奴冷哼“谁不会变呢?驼铃你很聪明,你告诉我这个世上谁不会变?你以为你没有变吗?”

“我一直都想要我们姐妹都能得到幸福,我一直都期望你能得到幸福。”

哑奴听了她的话却突然想笑,却又有忍不住的绝望从心头袭来,她低下头,再抬起定定地看着她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女子,她的妹妹“驼铃,我们姐妹,只能有一个可以得到幸福。是你,或我。”

驼铃不解“为什么?”

“不要问我为什么,现在你很幸福,就不要再出来,你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躲着,去享受你的幸福。”

“为什么?”

“我说了不要问我为什么!”

她终于不再问,闭上眼睛,再睁开,笑“哑奴,如果有一天,有人买我的人头,你会杀我吗?”

哑奴看着站在血泊里沉静如莲的她,许久,森然吐出一个字“会。”

她笑,发丝被风托起“谢谢你提前告知我,我走了,哑奴。”

哑奴蹲下,拿出一块白布平铺于地,拾起一颗人头“哑奴早已死去,现在的是白冰。”白色的布绸瞬间被染成了血红。

驼铃没有回头,亦没有做答。

哑奴提起布包,起身离去。

两人背道而行,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隐入天迹,暮色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