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庄的客房内,驼铃仍自昏迷不醒。庄主鞠武和夫人傅芙蓉正由鞠少宇陪
着赶往客房。
“你说的就是那个救了你一命的姑娘?”鞠夫人边走边问。
“是的娘。”
“你说她跟我们鞠家应该有渊缘?”这次问话的是鞠武。
“爹见了她便知道。”
进了客房鞠夫人便“咦?”了一声,与鞠武对视了一眼,面色凝重。
“我先替她把脉。”鞠武坐在床前两根手指搭到了驼铃的手腕上。
鞠夫人默默地坐在一旁,根据宇儿所说,再瞧她这长相不能不怀疑。
鞠武把完驼铃的脉后默然不语。
鞠少宇忙问:“爹,怎么样?”
鞠武捻须摇头“她身内有两种毒在相咬,只恐命不长久。”
闻听此言鞠少宇急了“难道连爹都没有办法?”
略一沉思,鞠武道:“宇儿你去念风斋请你奶奶来,如今能救她的只有你奶奶了。”
鞠少宇欣喜地领命去了。
鞠家老夫人药姥姥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啊?她、她、她是谁?快说,她是谁?!”
鞠少宇躬身答道:“她便是孙儿提及的驼铃姑娘。”
但药姥姥却突然老泪纵横起来。
“她哪里是什么驼铃姑娘,她分明是阎瑶玉!不!不!她是阎瑶玉的女儿,是我文儿的女儿呀!”说着她伸手指向驼铃头上的木簪“谁能说她不是!”
驼铃头上所戴的木簪便是当年阎瑶玉让江湖人人闻之丧胆的“玉香簪”,普通人只消稍稍一触便会立即丧命!
“文儿,我的文儿没死!我的文儿当年没有死!”几十年来在江湖中持德望众的药姥姥此刻竟又哭又笑如痴如狂。
独孤绝始终冷眼旁观,别人的家务事与他无关。他欲走。
“独孤公子请等一等。”鞠少宇叫住了他“我们出去说。”
独孤绝看了看他,没有言语,转身出去了。鞠少宇也随后出去了。
鞠武夫妇上前扶住药姥姥“娘,还是救她要紧。等她醒了一切自然都会浧清。”
一针入穴三分三,拨出之时一半乌黑。
“她中了五花蛇毒,其毒性属热。但她体内还有一股阴寒之气郁结,冷热相交毒性加深。三日之内她必有性命之忧!”
鞠武看了看驼铃,若她真是二弟的女儿,便是认了死也要保她一命的。“娘可有办法?”
“你去丹房中将‘天脉丹’取了给她服下,还可保她一月之命。”
“是的,娘。”毫不犹豫的,鞠武转身就去。
天脉丹,药王庄也才仅剩两颗而已。
似乎驼铃每一次醒来都是在不同的地点,身边有不同的人,而她也都在问同样的一句话“这是哪?你们是谁?”
鞠少宇带笑一拱手“在下鞠少宇,恩人忘了么?”
“鞠少宇?”想了一想,驼铃苍白一笑“原来是你。”
“是我,我还欠你一条命呢!”
驼铃淡淡一笑“哑奴呢?”
鞠少宇闪了闪神“哑奴姑娘独自离开了。你怎么中毒了?”
驼铃道:“你不必放在心上,哑奴的性子本就如此。来了中原,各人就看各人的命了。我倒是没几日可活了,你也不要再费心了。”
“你体内的毒已经暂时的得到了控制了,奶奶给你服了天脉丹。”
驼铃却淡淡一笑“何必再浪费一枚天脉丹?纵然服了它也只是拖延一个月而已,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死。”
而此时药姥姥却突然问道:“你家居何处?可有亲人?”
驼铃闭上眼,一丝惨淡一丝哀漠“无家无室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对于她的回条药姥姥颇为不满,又厉声询问“你爹娘叫什么名子?”
“爹娘已经入土多年,我不想他们总被谈起,恕我失礼无法相告。”她已是必死之人何必再累无辜?
“你、你说你爹娘死了?”药姥姥重重后退一步,声音颤抖。
鞠夫人适时的阻止了药姥姥“娘,驼铃姑娘刚刚清醒过来,想也累了,让她先休息一下,明日再问吧!”
药姥姥颤抖着被鞠夫人搀扶着离开,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驼铃轻轻闭上眼睛,她是累了。
鞠少宇看了她半晌,也转身离开了。室内只留下躺在床上的驼铃与远远站在窗前的独孤绝。
他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心中的那份淡淡的无力的疼痛感又出现了。他想,等她的毒解了,他一定要杀了她!
因为每次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无法掌握住心中的那份无名的情愫。
一定要杀了她!一定!
“沁心亭”内的长明灯未亮,一弯孤月清清凉凉地照在一抹孤独的身影上,看来格外的寂寞。
鞠少宇缓缓走进亭中“你应当在床上休息,不宜出来的。这对你的身体没有益处。”
她不以为然地道:“休不休息终是要一死,何不趁此机会多看几眼这花花的世界呢?”
轻叹一声,他轻轻地道:“只要有一线的生机就不要灰心,人定胜天你要相信我们。”
她摇头“我并没有灰心。其实,生与死只相隔一线,如何选择就只在你的一念之间,若无意念生与死都是一样的,这只是看你如何去想。若是在几个月前,或许我还不想死,可现在我想通了,生是死,死是生,生与死只不过是两个无意义的音节罢了,没什么可惧怕的。”
透过淡淡的月光,鞠少宇凝视着她“有时候看得太开,也未必是件好事。”
而她却只是淡淡地笑。在月光下抑起虔诚的脸,沐浴着月光的神圣。
“我最喜欢大漠里的月亮,神秘而神圣。在关外每年都会有祭月的活动,而那一天的月亮永远都是最美的。娘说,月宫里的姮娥是天下女子的保护神,她会保佑我们一生幸福。”
她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你知道吗?娘说过的所有故事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个。”
他笑笑,没有接口。
远处暗地里站着的那一个修长的冷淡身影,始终都只是淡淡地站着,注视着那个沐浴在月光里的纤细身影,听着她寂寞的声音,如同花瓣的坠落。
他也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微微地叹息。她的寂寞就像是上天的一场预谋。
“解毒的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没有把握。”药王庄前厅,药姥姥无奈地道。
鞠少宇问:“是什么办法?”
“断肠草、万年灵芝、天山的千年雪莲与冰蚕,还有一个最不可能得到的。”
“什么?”
“金甲麒麟蛇!”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五种都是钟天地之灵秀集天下之精华之物,犹其是金甲麒麟蛇,要得到更是难如登天!
药姥姥看向驼铃“找到了这些东西,她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驼铃坐在一旁并不言语。
“断肠草并不难找,千年灵芝也在我药王庄,千年雪莲在莲花谷我大师姐那儿,而冰蚕则在毒王谷我小师妹那儿。我得到这四样并不难。只是,那金甲麒麟蛇百年不一遇,而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鞠武重重地叹了一声,埋头不语。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二弟的这个女儿啊!可现在他们又如何去找到这些东西,先莫说金甲麒麟蛇有多难找,就是那冰蚕……唉!难!
鞠夫人轻轻拍了拍鞠武的手,道:“只要有一线的希望我们就不要放弃。”她又何尝不理解丈夫的心情。
驼铃淡淡地道:“那就安天命吧!你们不要再为了我费心了。”
爹、娘、药王庄与毒王谷这其中的联系已经再也经不起她的推敲了。也不愿再去多想了,当真像未被挖掘,彼此都相安无事各自过活,其实也是一种好事,维持现在所拥有的,就是幸福。
药姥姥看了她一眼,向其他人道:“宇儿,你去找断肠草;武儿你去莲花谷找你二师伯借雪莲。你们立刻就去!”
鞠氏父子立刻起身,道:“是的。”
“宇儿你记住,七日内一定在赶回来!武儿你取了雪莲后就去毒王谷外与我们会合,到时我们一同进谷。”
鞠氏父子听了命出去,鞠夫人也跟了去。厅里只剩下药姥姥与驼铃。
驼铃起身想走。
“你爹娘到底是谁?”药姥姥不死心,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驼铃淡淡地道:“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现在问已是毫无意义,您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她如此说,药姥姥心里反倒是明白了许多。
“你为什么不肯说?”
她看着从门外照到她脚上的阳光,暖暖的。“有些事情不说开,或许是一种好事。”
药姥姥慢慢地站起身来,声音有些颤抖“这么说你真的是我鞠家的孩子了!”
驼铃风落雪松地笑“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不要告诉我你与我爹的关系,我不想知道。”
她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直直泼向药姥姥的头上,让她连着也心头发冷“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恨你们!”
药姥姥,鞠家的老夫人这个在江湖中地位非常的老妇人,竟因她的这句话而重重向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恨?你为什么会用这么强烈的字眼?”
驼铃回头死死地看着鞠家的老夫人,这个她本应称之为祖母的老人。
“不然怎么说?你有没有想过,当你认了我我会不会问你,为什么爹娘会隐居在少漠?为什么他们至死都不愿回到中原?为什么他们宁肯让我在十多岁的时候就没有爹娘,孤苦无依地生活也不愿告诉我,原来中原还有亲人?为什么他们要我立下重誓今生今世永不踏入中原半步?他们是那样的疼爱我啊!”慢慢地转过头看向窗外“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你不能,因为一旦说了便是另一次的伤害。所以,我不能认您。”伤心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让她几乎无力负荷。
药姥姥呼吸紧促,这一切她居然都未曾去想过!伤害是她一手造成的。面对她的责问,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认她呢?
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们不要再想着为我解毒了,我违背了我自己发下的誓言,这是惩罚。我认命。”
“娘有把握拿到冰蚕吗?”鞠夫人面露担忧。
药姥姥摇头,森然道:“没有。”
“那娘做何打算?”
药姥姥面色深沉“驼铃是唯一的赌注。”
鞠夫人轻声问“可行吗?毒姥姥双目俱瞎任何人都不相信,更何况是我们。”
“不!她思女心切,纵然是不相信我们,但也绝不会下毒手,在没有查清驼铃身世之前,她是不会下手的。”同门二十年,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小师妹的脾气。
鞠夫人依然担心“可毒王谷的八掛阵,我担心……”
“硬闯也要闯进去!”
鞠夫人不语了,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为了驼铃他们是拼了命也要闯进毒王谷的。这是鞠家欠她的。
药王庄的后花园里,与前厅的凝重不同,这儿流动着些许暖昧不明的情愫。驼铃正坐在石头上看着独孤绝的背影。
“我还没有向你道谢。”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过身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
……
“你会陪我去毒王谷吗?”
“不会!”这一次他回答得很快。
她不语了,看着他挺直却冰冷的背影,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她想,也许是因为他跟哑奴一样的沉默,才让她有那么一些依赖的心理吧。
“你能陪我去毒王谷吗?”她再一次问。
过了一会儿,他才冷冷吐出两个字“不会。”
她有些生气,恼怒地冲着他的背影道:“我要你陪我去毒王谷!”
许久许久,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她危险地一字一句道:“我会杀了你!”
她迎着他冰冷的眼神,倔强地道:“那也要等你陪我去了毒王谷后再杀我!”
他们是在对望。一个冰冷的一个倔强的。
就在这一刻,独孤绝忽然就无法确定他是否是真的想杀她。他原可以将她丢在药王庄自己走掉的,可是为什么他就留了下来呢?难道就真的如他起初所想,还她一命两不相欠?还是等她毒解了再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