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一杯冰水放到我手边的茶几上,在我对面坐下来。
“出什么事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在看到他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后,本是一肚子火要发的。可这一刻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却又莫名觉得气弱起来。
的确出事了,事情却是因我而起,叫我不心虚也难。
磨蹭了很久,我才缓缓从背后递出那张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报纸:“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他接过去,随意看了一遍,居然还有心思笑出来:“是真的,不过没形容得那么惨就是了。原来传媒都兴夸大其辞这一套,是为了增加销量吗?”
我看着他笑的样子,心却一丝一丝酸涩揪紧起来。凭交往几年的了解,我怎会不知道他喜欢死撑的个性,就跟我一样,受的打击越大,笑得越深,嘴巴越硬。
“那你老实说,惨到什么程度?”我非要追问到底。
他看我一眼,垂眸淡淡一笑,半是戏谑地道:“溪安,给我留点面子也好,追问起来我会不好意思的。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才有了点信心站到你面前,却又狠栽了这么一下……”
我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因为我听不下去了。
“不要这么说,不是说商场如战场吗?胜败都是常事……”我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拍了拍,居然转而安慰我:“我知道,其实也早习惯了。”
他可不可以不要装得这么无所谓,明明就知道是我干的好事啊,为什么不冷着脸指责我骂我“猫哭耗子假慈悲”?
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这么宽容的样子,是成心不让我再有平静的日子可过吗?
我抬头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终是没忍住,嚎声大哭起来,像是为了把这六年积起的委屈跟怨恨统统发泄出来。
赵子谦有些手足无措地在一旁低声问:“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吗?怎么突然哭了?”
脸被轻轻抬了起来,我看到他从茶几上抽出面纸,很小心地为我擦眼泪,一如当年那副温柔的模样。
他是成心想让我愧疚至死吗?
我狠狠夺过他手里的面纸,又擦鼻涕又擦眼泪,口齿不清地边抽噎边说:“我们都是倒了九辈子霉才遇到对方。”
他不知道听清了没有,只是凝着目光看着我,很轻地叹了声气。
祸因我而起,这会儿我却哭得像个讨债的。对面的男人只能看着我叹气,叹他上辈子一定是欠了我,而这辈子却是我欠了他。我们两个才会一直这样纠纠缠缠始终瓜葛着彼此的生活,躲都躲不开。
“那份材料——是我拿给贺鹏的,我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我低声说。
“我知道。”赵子谦并不惊讶的样子,只是脸色暗了下来,“依你们的关系,你想帮他也是正常的,我不怪你。”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静静立于一旁,看着一切的发生。
我吸吸鼻子,拧起眉心瞪着他,恨死了他的口是心非,恨死了他到这个时候还要强撑着。
“你奋斗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恨?你一定在心里骂过我千万遍了,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他有些愕然于我咆哮的态度,却是淡淡一笑,很认真地说:“溪安,我是真的不恨。当年年气盛想得到的地位跟东西,在真正得到了之后才明白,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会选择脚踏实地一步一步靠自己来,哪怕一辈子走不到我想要的顶峰,可是至少不会失去更珍贵的东西。当初放弃你所得来的东西今天毁在你手里,其实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何况这些东西失去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可是一份感情失去了,想追回却太困难。”
我看着他微笑的样子,嘴里缓缓说着他内心的话,渐渐觉得不能呼吸。
我不傻,怎会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在道歉吗?可是这些话连上次我给他机会解释的时候,他都没有说过。
“这些话,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早些说了,我也不必每次看到他,都那么凶神恶煞,用凶神恶煞的表象来掩盖内心的激动。
“我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你肯真正心平气和地听我说。”他又抽了张面纸,擦擦我又湿掉的眼眶,“看来今天也不算是个合适的机会,爱哭的毛病还是没改……”
“我就是爱哭,怎样?”再次从他手里夺过纸巾,我把脸撇到一边去,也知道自己此刻很丢人,像个耍赖的小毛孩。
他沉默了好一会,正色问我:“溪安,这个时候如果我问一句‘我们还能再重来’的话,你的回答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看到他出事就情不自禁地跑来找他,可是是否就能代表我已经完全放弃了过去的怨恨跟委屈,愿意跟他重新再来过?
他是这么深沉的一个人,我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那么他会不会在不久的将来再次故态萌发,头也不回地丢了我走开?
我,还可不可以再付出信心给这个人?
“我不知道。”简单四个字,最好的逃避借口。
赵子谦笑了笑,像是安了心的样子:“有进步,比起上次的一巴掌,这次已经和气多了。”
我仍是觉得不安,终于忍不住问他一句:“老实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坚持?我并不出色,值得你拿自己好不容易才打拼来的东西,换我的一个回答吗?”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脸,不带丝毫轻薄之意,很珍视的样子。所以我没有再送一巴掌给他做回礼。
“老实说话就好,建议还是不要动手动脚。”我绷着表情,刹风景地冒出一句。
赵子谦有些哭笑不得,撤身坐了回去。
“有些人跟事真是是失去了之后才觉得后悔。有的人,只会动一次心,喜欢上了,就希望一辈子守着对方。”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停在我脸上:“溪安,原谅我离开了这六年。我走错路了,现在想沿着原路走回来,很想你还能等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我找到。”
我完完全全说不出话来。即使当年交往那么久,他也从未说出如此煽情的话来,是出去混了几年变油腔滑调了吗?
可恨的是,我却对这些油腔滑调的话,无从免疫。
一时间心思变得有些混乱,我无法立刻就表明态度给他回答,只好选择将话题岔开:“可是这次的情况好像真的很严重,你……真的没事吗?”
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他自然看出了我躲避的态度,也没为难我,顺着我的话题往下说:“最多一切从头再来了。”
仅这一句话,已经很清楚说明他的现状。
“对不起……”听起来还是像在逃避责任。
“我很可能又变回了那个穷小子,只要你不嫌弃就好,其他的我并是不多在乎。”
“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嫌弃,又不是比你富有比你高贵,了不起以后领到工资任你敲诈一顿好了。不过一个月顶多敲个一两顿,多了也不行,你知道我也是穷人。”
我半开着玩笑,心里却隐隐开始为他担心。如果真如他说得那么简单倒好了,我没有忘记还有一个麻烦人物在——苏景珍。
谁知道某位赵先生竟然连客气话都听不懂,居然抓到杆子就往上爬:“你答应的,可不要又耍赖。以后三餐都去你家搭伙,应该可以省下一些钱。”
我手打哆嗦,指着他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至于落魄到去我们家蹭饭的地步吗?”
对面的男人却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我连现在的房子都是租的,没准过个几天就要去睡大桥墩了,哪有心思开玩笑?”
不开玩笑,他还真是说真的不成?一个企划案失败而已,真的就沦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吗?我到底把他害惨到什么分上了?
我一心为他担心起来,没能看到某人眼中一闪而逝的精明跟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