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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尚倾吾) (1)

尚倾吾:

我从未想过可以这样与人交流,卸下所有的防备,脱去所有的伪装,仅凭脑中闪过的本能出口反驳,从未有过。

我的所言所行都要经过再三斟酌方敢付之行动,小心翼翼如行走于高空的独木桥,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失足落入山涧,摔得粉身碎骨。

这样的畅所欲言,如此快意,如此一扫胸中闷气,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不用担心自己不安全,不用顾虑太多,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位男子不但很安全,而且即使有危险,他也会出手拦下的。

我向来不相信直觉,但此刻我宁愿相信。正如我相信他告诉别人的事与他无关时眼中的真诚,正如我摔下时他会伸手护住我一般,我不想去探究那藏于背后的缘由,也许仅仅如他所言是因奉命行事,但那又如何,他的关心很真实,真实到让我无端地坚信着,他是个好人,尽管总是凶巴巴的,与那些虚伪的笑脸相较,我更喜欢那张凶巴巴的脸。

喜欢?我被这个词吓了一跳,这太过奢侈。

我从地上爬起,竟意外地发现自己这一摔竟摔到院外,原来这里真的是很高的,可一览脚下的风景。不用爬到树上便也可以看得很远,这便是外面的世界。不,这不过是其中的一隅。我抑止不住兴奋起来,我竟能够站在高墙之外一览九州的一日,我竟有!

十岁以前,母亲是不准我出门的,连过节都不准。她总是不断地令人送各种各样的书籍:纵横、周易、谋略、诗经、商道,甚至还有兵法之类的书,三教九流都能涉及。母亲说鸿家的人不管哪一方面都该略知一二。

休息的时候,又让父亲请的师傅占去学琴棋书画舞或是女红,父亲觉得女子就该做些女子的事,无才方是德,而母亲却不喜欢我学女儿之事。结果两人双管之下,我除吃饭、睡觉外,已多不出时间玩。

十岁以后更是被囚秋苑,连半步都出不了高墙。我只知邵国有九州,却从未真的见过九州。

“真想去看看九州,真想跟九州的人民过几日他们的生活!”我失神道。

“那就去看。”他接口道。

我苦笑一下:“哪有那么容易?我根本离不开这里。”或许这一辈子都离不开的。意识到自己失言,我赶紧闭嘴不言。

“所以才一直想飞么?”他问。

我偏头看了看他,他的目光远眺着山脚下的灯火,却比任何一盏灯火都透明。

“是啊!”我用力点了点头,“若是能飞,便可周游九州。”

“今日倒是找到知己了,我也想畅游九州。”他道,“也不是非自己飞不可,可以借助飞

骑。我的使令脚程最是好。”

我大奇,竟有些相识恨晚。

他俯下身简略地画下一副九州地图,谈天论地,颇有点指点江山之意,我静静地听着,

时而会插入一句半句,但更多都在听他侃侃而谈,没想竟已到天露肚白。我一惊,竟到这个时候了,再不进去,恐怕后果难料。

只是该如何进去?我目光落到他身上,笑了笑:“呆子,我进不去了,你说怎么办?”

“将一个人丢进去,对我而言不难。”他边道,边点点头。

“我是为你着想,才弃门不入的。既然你不领情,就莫怪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我狭促一笑。

“你……想做什么?”他警觉地看着我。

我退至墙角,靠着墙,含笑地看着他:“什么都不做,我们就这样一同看日出,如何?”

“然后呢?”

“然后,等里面的人发现有人失踪了,前来抓拿逃犯。”我不急不缓道。

“那似乎也与我无关。”他瞟了我一眼。

“然后,就会有人将我抓去审问。我向来胆子小的,惊堂木一拍,定被吓得不轻。然后,一定会招供的。头脑不清,难免会说错话,希望届时将军莫见怪啊!”我边沉吟边道,“或许,我就说,紫将军假公济私,守卫事假,与我相会才是真。人约黄昏后,倾吾不惜越过女墙,为见君面;或许会说,你疏于职守,将连我这样一个弱质女流都看不住;也许还说……”

“你这女人,满口胡言些什么?”他打断我的话语。

“即使在将军眼中,倾吾并不见得是一个随便的女子,但换作别人,可就未必了。你如今口中所说的胡言乱语,落到别人耳中,多半就让人信以为真了。到时候,看别人信我,还是信你?”我宛然一笑,“呵!名节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何等重要!紫将军,届时还望你对倾吾负起责任!”

“原来,你也会讲名节?”他怒道。

“怎么不会?倾吾自幼也读过《女则》。况且,我说过,会为了紫将军学得正儿八经的。如此正好,足以证明倾吾所言非虚。”我故作敛容正色道。

“你……”

“紫歈,莫气!”我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柔声道,“我也算是个漂亮的女子,当然会说谎骗人。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未来的婆婆都如此教的。”

“怕了你!你这女人,和我娘亲一样可怕!”他哀吼一声,“我用轻功送你过去就是!”

“不会太过勉强?”我颇有些得了便宜又卖乖。

“不会!”他恶狠狠道,有些粗鲁地拦腰将我抱起,轻盈如燕地跃墙而入。

方落地,他双手一松,我便摔落在地,痛得龇牙咧嘴:“你,伺机报仇!”

“有仇不报非君子!”他撂下这样一句话,扬长而去。

我掩口一笑。

他怎么连起码的怜香惜玉都不会?

纷纷坠叶飘香沏,夜夜静,寒声碎。天淡银河垂地,月华如练。

我夜夜坐于树梢之上缠着守夜的他给我将九州各地的奇闻逸事。

他每次都面现不耐,但终于还是拗不过我,娓娓而谈。

我有时会听得入神,期盼着离开这里,离开这样牢笼一般的生活的心情日益膨胀,甚至会莫名地觉得心中焦躁。

有一次,我邀他同我一起,坐在树上。也许就是希望自己的感觉,他也能够拥有。

刚开始,他并不情愿。后来,被我连哄带骗,外加威胁,终于将他逼上树来。因开了前例,往后也不用我请了,他自己爬树也爬上了瘾。

天渐寒,我送给他一件披风,还亲手在上面绣了一朵颇为女气的红花。他开始的时候怎么也不肯要,嫌我的手艺差劲,绣的难看。

我便笑道:“这是我送给你的谢礼。当然,你是有权利选择不收的。但是,倾吾素来是知恩图报之人。无以回报,只得……”

“知道了!我收下就是。别说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话。”他颇为无奈道。

我满意地笑了笑,道:“那就每日都披着吧!不会勉强吧?”

他咬牙切齿着:“不会!”

我故作无视:“你记住了,我所送的这件东西名叫‘苏幕遮’,这上面的花,叫‘蝶恋花’,至于制作它的人,也就是我,叫‘念奴娇’。而穿上它的人,也就是你,就叫‘虞美人’吧!”

他闻言怒起:“你取名字就取名字,为何还如此阴损地戏称我为‘虞美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有我这‘苏幕遮’将你装扮成‘虞美人’,才不会辜负我一片‘念奴娇’的心意。这有何不妥?”我道。

“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你竟说我是美人!”

我笑了起来:“你横看竖看,再怎么样也是个人!况且,你长得还算不错,勉强也称得上美。如此,甚妥甚妥!”

“尚倾吾!”他一字一顿道。

“紫歈,莫气!既然你不喜欢,我再换一个名字便是了。”

每次,他一发火,便会连名带姓地喊出我的名字。我虽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但还是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所以,关键时候总会适可而止。

“不必!”他跃下树,竟没忘了将我送给他的披风带走。

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的好!

偶尔,我还会与他联手,整整眉心。眉心大多时候都气得哭了出来,小部分时候是哭笑不得。

事后,我总是笑着对他说:“‘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说的就是你和我!”

像这样的日子,过得比以前快了许多,让我不再感到度日如年。

转眼已是中秋,月圆,人圆。

我支着腮,远眺,珍珠帘卷玉楼空。

“公主,今夜,很多人都回家过节,除了外地的那些留守此地。紫将军,并不会例外。”眉心走入,新增了一盏灯,房中一下亮了许多。

“那又如何?”我问。

“奚言那边的信,该如何回?好容易趁着今日守备较为松散的时候,夹在邹公子所写的书信之中一并送来!”眉心低声问。

我想了想,沉声道:“都回绝了!”

眉心笑了笑,却一点笑意也无:“是因紫将军的缘故?”

我难得茫然,许久,轻叹一声:“不知道。”

眉心也跟着轻叹一声。

我抬起头看着眉心,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显然刚哭过不久,不由轻声道:“每逢佳节倍思亲,眉心,你可是想家了?”

眉心无奈地叹道:“说不想,又有谁会信?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是怎样的?”我长身而起,透过珠帘,望着长空明月,“我,真的不知道。”顿了顿,我接口又道,“一家人,在一起,都会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公主……”眉心灵秀水盈的眸子里有着水汽,竟透出一种悲惘,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

那样的目光,让我原本就不是很平静的心,越发焦躁起来,最后,竟是恼羞成怒,道:“不许这样看着我!我才不可怜呢!我,才没想着奚言的那些人!”

眉心忍笑道:“奴婢这不是什么都还没说呢?”

我不禁涨红了脸,闷闷不语。

跟紫歈走得近了,竟连性情也受到了他的影响。我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害得我在眉心面前这样丢脸,被她笑话!这笔帐,必须得跟他好好算算!

眉心突然“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我回神,颇为不解地望向她。

她掰着自己的指头,道:“原来,公主才十七呀!比奴婢还小呢!仍是个孩子呢!”

“才不是呢!”我下意识地反驳。

“公主做事常让人不记得公主的年纪。细细一想,奴婢这才想起来公主才十七岁!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呢!”眉心笑道,颇有些得意。

那神情真让人压不住心中的火气!

我红着脸,连声喝道“住口”,话一出口,竟有些底气不足。

“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不用顾忌,不必担心对方会生气。因为真正的一家人是不会真的生彼此的气的。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闹着玩,大家都打成一片,彼此都能包容对方,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眉心道。

我不禁心生神往,脱口道:“真好!”

“不过,那是我们这些小户人家过的日子。那些高门大户就不见得能如此了。”眉心笑道。

闻言,我不禁心中一沉,眉心所言极是。转即一笑:“难怪,我总跟你,还有那个紫歈闹着玩?原来,这就叫一家人!”

眉心顿时敛容正色,如临大敌般惶恐:“奴婢不敢!”

我轻笑,问:“一家人在一起,还会做什么?”

“一家人,在大冷天里,会围在火炉旁,吃同一桌饭,或是盖着同一张被子,闲话家常……”眉心答,话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有些艰难。

“就是,彼此离得很近?”我笑了笑,凑到她面前,问。

她点了点头。

我走到她身边,紧挨着她,笑问:“是不是像这个样子?”

眉心被我的举动吓得连退数步,脸色有些苍白。

“不对呀!”我笑得有些无辜,“难道,非要盖同张被子不可?眉心,我们也来试试!”我说着就伸手去拉她。

她这次一退便是退到了墙角,勉强笑道:“公主,你莫再消遣奴婢了!”

我见她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怪可怜的,一笑置之,不再相逼。

不过,说实在的,我真的很喜欢与她,还有紫歈三人一起的感觉。不管他们信不信,我很喜欢。

太喜欢了!

该怎么办呢?

我不想,也不舍得放下了,那该怎么办?

或许,这便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

我如此相信着,我希望可以如此相信着!

我喜欢捉弄他们两个,因为知道即使如此,他们也不会真的生我的气。所以,便颇为有恃无恐。

也许,也正因如此,我才一直不肯接受鸿家希望让我回奚言的提议。他们似乎已经准备派人到洄溯与邵王商量让我回奚言的事宜,但一直未能得到我的答复。他们只是想让我成为能够抗击幕家的筹码。

那个奚言的侯府仍是如此冷冰冰的,一丝人气也无。

只是……

我叹了口气,望向眉心:“你若真想回奚言的话,也不是不可,应该可以让鸿家替你安排一下。”

眉心大喜,眼中闪动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公主,此话当真?”

“我会费点心思让他们答应的,你一个小丫头,洄溯的人应不至太过苛刻。放心!”

“奴婢一个人?那么,公主呢?”眉心一扫方才的惊喜,神色一黯。

“当然是,继续留下来做人质。”我答。

眉心看着我,神情坚定:“公主不走,奴婢也不走!”

我微微吃惊:“为何?你并没有非留下来的理由。”

眉心的回答让我很是错愕,她不是一直都想要回奚言的吗?怎么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她反倒要白白错过呢?这可是我难得动了那少有的善心,想要成全她呢!

眉心毅然道:“公主为奴婢所谋,奴婢又岂能让公主只身涉险?”

闻言,我不禁笑了起来:“涉险?此处有重兵把守,断不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