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奴婢看过的……”眉心略带惊恐道,“有刺客被外面的那些人悄悄处理掉了,只不过是,没有留下痕迹罢了!”
这些,我岂有不知之理?
我心中暗自冷笑。
这里,其实,危机四伏!
紫歈这些时日总守在我的身边,即使有时被我气得不轻也一直隐忍着,就算忍不住拂袖而去,定也不会走远。
我知道,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不说有时并不代表着不知道。
但是,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
紫歈负有保护我的职责,不管怎样,都不会让我觉得不好。即使紫歈只是在听从邵王的命令,但是,有这个理由已然足够。
我轻轻叹了口气,细声道:“眉心,该糊涂的时候就糊涂些。人活得太明白,不好。”
“是。奴婢多做梦靥,一时弄混了虚实。竟在此胡言乱语起来。”眉心道,末了语气陡然转厉,“但是,请公主将眉心留下。否则,一出门,奴婢便一头撞死在门外的那根石柱上!”
我叹道:“你这又何苦?”
“因为,这七年来,公主身边就只有奴婢一人,在此处你我二人一直相依为命,是……”眉心咬了咬牙,“是一家人!”
闻言,我笑了笑。
这便是一家人?能够不离不弃,能够同甘共苦?有这样的一家人,真好!
我不觉动容,点了点头。
眉心见我同意,展颜一笑:“谢公主成全!”
真是个傻丫头!要跟我受苦,却反过来谢我。该说谢谢的那个人明明是我。
就在此时,几位侍卫装扮的人从屋外闯入。
眉心只道是外面的侍卫,迎上去问道:“有何事?这是公主的房间,无关紧要的事,不可乱闯!”
为首的那个人冷笑了一下:“公主即将丧命,这等事,你说要不要紧?”话毕,已然一道寒光闪出。
我觉察出不对劲,慌忙拉了眉心一把。
只是,那人出手更快,已然伤了眉心,所幸伤得不重。
眉心惊呼了一声,脸色惨白,竟忘了动。
我也是极怕,但还知该躲,便拉起眉心,扭身便跑。
有人凶神恶煞地挺刀扑了过来,扯住我的衣裳,直往他怀中拽。
我挣扎着,却如何也逃不开他紧钳的虎口。
眉心性起,扑了上来,狠狠咬了他手臂一口。
他吃痛地松开了手,但显然眉心的举动激怒了他。他手起刀落。
我只觉一道寒光自眼前闪过,接踵而来的是一声惨叫。
我的心随之重重一颤,喃喃喊了声“眉心”,竟觉得有些站不稳。
“她没事。”有人轻叹了一声。
我这才从惊恐失措中回过神来,看清了四周的情形。原来发出惨叫的人不是眉心,而是方才那挺刀而来的人。
他抱着断臂呻吟着,一旁地上还躺着一条仍执着刀的残臂,血溅了一地。
我忍住胸中的恶心,不敢再多看一眼。
我将眉心拉到一旁。有人拦在我面前,替我挡下了是有刺来的刀剑。
我认出是紫歈,稍稍安了点心,扶着眉心退至屏风后面。一则可免紫歈分心,二则不想再见到那血腥的场面。
只是耳旁仍听得刀剑相击时发出的“铮铮”碰撞声。
此时,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全身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紫歈的声音传来:“好了,没事了!可以出来了。”
我周身颤了一下,仍是没动。
紫歈走到我面前,碰了碰我:“你没事吧?”
我强笑一笑:“没事。有事的人是眉心。”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吧?”紫歈道,“不过,见多了,也就没感觉了。”
“我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便不害怕。但原来事实与想的总是有差入的。我甚至连真正的死亡都还没见过,就已心惊得不得了。”我失神道。
紫歈愕然地盯着我。
我惨然笑道:“邵王将我安排到此处,不就是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么?我,不过是个诱饵。”
“你既然心里澄明,就更该振作!”紫歈声色俱厉道,“尚倾吾,别奢望在别人的庇佑下平安过一生,你得先让自己变得有用,只有够强,才不会有性命之攸!”
我怔怔地望着他,终于笑得真实了些:“你可真严格!”
“他不过是装腔作势!这样的话,他可说不出!”此刻,有人突然插口道。
我循声望去,门口正站着一名华服男子,英姿焕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眼底却无丝毫的笑意,我甚至能清楚地感到其中散发出的无人能及的魄力,那是浑然天成的。
我隐约地猜出他的身份,只是对他会出现在此感到疑惑。
紫歈迎了上去,笑道:“璟哥,怎会来此?”
“听邹赳将军说,这里会出事,一时兴起,便过来瞧瞧。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你说那么场面的话。”他道。
紫歈微赧道:“还是璟哥知我。那话是我娘亲教的,我借用一下,又何妨?”
此时,我已肯定那便是邵王璟璜了。
璟璜目光朝四周一扫,最后落在我的脸上:“你便是奚言侯尚可之女?”
我向他裣衽而拜:“臣女尚倾吾,参见君上!”
邵王微微颔了一下首,道:“朕此次不过微服出行,没必要守宫中那些规矩。”
转而他对紫歈道:“都已收拾干净了?动作倒也利索。”
紫歈答:“那样污秽的东西又不是人人都见得的,自然要赶紧弄干净。”
邵王又看了我一眼,问道:“仍是幕家派来的刺客?”
他竟是当着我的面谈此事,摆明是故意要我听到。
我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
紫歈沉吟一下:“这次恐怕不是。不像是幕家一路的,竟是来路不明,找不到可以证明这些人身份的东西。”
“那就更不简单了。布局如此细致,可见训练有素,而且还不想让人识出身份来。”邵王突然开口问我,“尚倾吾,关于这些人的身份,你可有头绪?”
我微微一怔,答道:“回君上,臣女丝毫没有头绪。”
“那就由朕派人去查,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邵王道。
“谢主隆恩!”我仍跪着。
“平身吧!”邵王道。
我站起身退到一旁。
紫歈干咳一声,试探道:“璟哥,这次不会又是……”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脸色微微一变。
邵王道:“放心!这次还轮不上你,朕让邹赳去。至于你,先回家一趟。今夜可是中秋,别让家人久等了,反过来说朕虐待你。”
紫歈挠了挠头,道:“那璟哥呢?不如先让我送你回宫。”
邵王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朕想在此多呆一会。你回吧!小心朕找你母亲来带你回去,不给你好果子吃。”
紫歈闻言不禁缩了缩脖子:“臣遵旨就是,干吗有事没事就将娘亲搬出来?”
邵王低声一笑:“知道怕了,就赶紧给朕滚回去!”
紫歈挑眉问:“当真用滚的?”
邵王眼一瞪:“再多言,朕就让你从这里滚到山脚去。”
紫歈闻言一笑,退了出去。
早在方才,眉心已被带下去包扎伤口。此时,偌大的房间里只剩邵王与我二人。
在他审视的目光下,我略感惶恐不安,不禁用舌尖舔了舔微微干燥的唇。
邵王走到桌前坐下,缓缓道:“朕听闻,你茶沏得不错。泡壶茶来,也让朕尝尝。”
正如紫歈所言,一切都收拾都极干净,连原先的桌子也被换了一张新的。更别说血迹了,早已拭得毫无痕迹。但不知为何,我仍觉得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刺鼻而来。
倘若让我在这样一个明知刚死过人的房间里坐着喝茶,无论如何,我是办不到的。但邵王不同。
当他端着我沏的茶时,仍能细细品,尽道其中悠味。
我不禁在心里暗暗想着:这真是个冷酷的男子!
脸上却是越发恭敬起来。
“坐吧!”他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我低眉顺眼,道:“臣女不敢。”
邵王沉声道:“朕让你坐,你坐下便是。”
我有些惴惴不安地在其下首坐。邵王的目光无形而扑面,一双眼睛犀利得似乎要将我看透一般。
我硬着头皮顶着。
终于,等到他重新开口:“你,似乎与传言中的,有所不同。”
“事因人而异,人亦因人而变。”我道,话出口觉得颇为不妥,慌忙补充道,“回君上的话,臣女窃以为如此。”
邵王闻言,低低一笑:“朕很可怕么?”
一言便足可定人生死,岂会不可怕?若答不怕,显然是假,说不定他会因此抓住把柄,治我一个欺君之罪;若答可怕,虽是实话,但是,天,阴晴难料。万一惹恼天颜,一怒之下,说不定脑袋自此搬了家。
可是,又不能不回答。
我想了想,答:“君上想听的是实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实话!”
我小心翼翼道:“实话逆耳。但君上想听的话,臣女也只能实话实说了。君上,确实可怕!”
“知道怕还好。”他道,“你向来也是安分的,所以,朕对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心想,也向来没法完全放心。
他盯着我,突然阴鸷道:“朕希望你足够聪明,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绝不可做。”
我没想到他会将话突然挑明,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随即缓缓抬起头,笑道:“臣女自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定不会做自不量力的事。君上尽可放心!”
邵王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好一会,才琢磨不透地道了一句:“现在看来,也并非所有的事,都名不副实。”
闻言,我不由怔了怔。
此刻,邵王长身而起:“这茶真的不错。朕有空,还会过来尝尝。在洄溯,也有许多人茶沏得相当不错,你有时间就带上你的贴身侍卫,跟他们一道交流交流心得。”
我连忙也站了起来,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我没有误解邵王话中的意思,他分明是暗示我可以出这个檀榭院,到外面走走。可这又是为了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当是君意难测好了。反正对我而言,也不算是件坏事。
于是,笑道:“若能得君上一句好,臣女定会使自己的茶艺尽快精湛起来。”
“朕甚是期待!”邵王道。
我看他已有了去意,连忙俯身向他施礼:“臣女定会竭力,不负君上的隆恩。”
他走至门口,突然敛足,道:“紫歈那人天性懒散,朕先放他几日的假,免得又来抱怨。这几日,暂由他人代守檀榭园,待紫歈假满,再重接此职。”
我顿时愣住了,真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邵王此时已然扬长而去。
还接此职?那便不是将人自檀榭院中调离。也就是说有事情要让紫歈亲自去办,是怎样一件重要的事呢?
我独自揣度着。
正在这时,眉心走上前来,轻唤一声“公主”。
我回过神来,朝她回眸一笑,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问道:“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她答,脸色却仍旧苍白失色,突地“扑”地一下跪倒在地,“奴婢无能,非但没法保护好公主,甚至还拖累了公主。请公主治罪!”
我笑了一下:“你何罪之有?这次,可是因祸得福,我们终于可以不必天天对着这四面墙,看着日出等日落。眉心,你当记头功!”
“哈?”眉心一下愕住了。
“君上说了,只要有紫歈带着,我们也可四处走走,当然,洄溯是出不得的。这,岂不是好事一桩?”
“当真?”眉心大喜。
“我何时骗过你?”我笑言。
“公主常常都在骗奴婢!”眉心极认真答。
有吗?
我不由顺势回想,今日骗了,昨日也骗过,前日仍是骗了……这一想,竟几乎每日都骗过她。于是,连忙信誓旦旦道:“这次,绝对是真的!”
眉心不喜反忧:“奴婢信了。只是,不明君意。”
“我也不是很明白。有些事更是不明。”我轻叹一声。
眉心目中带着困顿:“公主这是在为此次那些杀手的身份感到困惑么?奴婢听人说似乎是身份不明。难道不是慕家派来的?”
“就当是慕家派的。”我低声道。
眉心不解:“如何当得?”
“若君上说是慕家所为,那定是慕家所为无疑。”我轻声道,这样的声音在空寂的房中竟显得有些无奈。
“公主似乎对他们的身份有了眉目。”眉心笃定道。
“或许能猜得一二。”我失神道。脑中又闪过那个人抓我时,不经意间,我看到他的手臂上带着的一只赤狐状的刺青。
那是属于鸿家的标志。
我一眼便能认出,且清楚地知道那刺青是用特殊的方法刺上去的,遇血便会遁为无形,再也无法现出。所以,鸿家的杀手若被人逮捕,便会自伤,绝对不会让人查出身份。
这些我是知道的,有正因为知道这些,才愈加想不通。
方才那些杀手是真的要我死的,绝非仅仅是为栽赃慕家而做出的一场戏。到现在,我甚至还能感受得到他们刺肤凛利的杀意,那样的决然,那样的毫不留情!
慕家,要我的命,理由浅显易懂,那么,鸿家又是为何呢?
再不济,我与鸿家还有血脉关联,勉强也算得上同声应气,同气相求。虽然,鸿家向来主张“不为我所用,必以绝后患”,但对于同宗的我还不至于到了同室相戈的地步。况且,我拒绝他们的信还未送出,他们岂会来得如此迅速?
我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所幸,眉心也不多问,只是略带惋惜道:“接下去会有一段时日,见不到紫将军了。”
“怎么?你舍不得他?”我打趣道。
“奴婢即使是舍不得,也是替公主舍不得。”眉心微微哂笑道。
这丫头没白调教她,近来愈加牙尖嘴利了。
只是,我有舍不得紫歈吗?
扪心自问,有的。但有那么明显么?
眉心知道,但紫歈绝不会知道。
那个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