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王这才松开按着我脑袋的手,坐回方才的椅中。
娘亲将我扶起,让我坐在一旁的一张椅子上,细细用手帕将我额头的冷汗拭去,心疼道:“疼么?”
我咬住牙根,缓缓摇了摇头,然后恶狠狠瞪着紫王,对娘亲道:“是孩儿连累到娘亲了。不过,请娘亲放心。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就算只有孩儿一人,也养得了娘亲!”
紫王闻言,慢悠悠开口道:“攸繁,吾似乎做过头了,让你的儿子恨上了。”
娘亲甚是恭敬地朝他福了一福:“小儿失礼了。这次,有劳紫王帮忙。”
紫王连忙摆了摆手:“不碍事。以前这黑脸倒也常扮,只是时日久了,有些生疏了。”
“让紫王特地为小儿的事跑这一趟,甚是过意不去。但小儿性子顽劣,若是跟他好好说,他又听不进,只得如此才能让他明白。”娘亲道。
“这样的事本该让那个人来做的,想学他的举止行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紫王苦笑一下。
娘亲笑着问:“主上,可好?”
“他那样的性子,哪能不好?”紫王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温然一笑,“吾来此的时候,他正向秦姑娘耍赖,外加被吾的妹妹紫瞳追杀。恐怕这世上再也没有像他那个样子的主上。这话以后再谈,当务之急还是该给紫歈解惑,否则,他非得将吾吃了不可。”
娘亲笑了笑,对我道:“歈儿,经你切身体会,该明白了吧?‘帛锡’是绝不能轻易给人行跪拜之礼,除了君上。所以,当今的君上确实是邵王没错。”
原来如此?!
我对璟哥施跪拜之礼时,一点也不会觉得费力。那就是说,他是天命所归的邵王了?!
我不禁释然,笑着对紫王和娘亲道谢。
尔行,从紫王和母亲的谈话中,我得知,他们口中的主上竟是两百多年前招和时期的邵王靖隆。
这才让我觉得娘亲竟是如此可怕的人,竟能把早该入土百年的人重现于世。
虽知当年靖隆君上消失得有些离奇,史书上也就草草的几笔,且说得极隐讳含糊,众人皆道,他早已仙逝。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粗略一算,靖隆君上的年纪,竟已二百有余。
我不禁在心中暗叹:又是一个老不死的怪物!
没想到当年,靖隆君上竟是挂冠而去的。突然就不要了那个邵国的王位,一声不响就失踪了。
就那样将王位空了出来。
紫王当时摄政了一段时日,却一直不肯自立为王。后来,从紫家族人之中挑选出最杰出的一位,告天以为“帛锡”。他的妹妹,也就是靖隆君上的“帛锡”紫瞳因去追靖隆君上而离家出走,并扬言不将人绑回,这“帛锡”就不做了。这一去就再没回来。尔后,紫王因众人欲拥立他为王,在登基的那一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只得了“紫王”这样一个空衔。
事隔多年,人们只道,这三人早已去世。万万没想到,竟还会活着。
如今紫王会出现于紫府,不用想也知是娘亲将人找来的。
自那以后,更让我觉得娘亲厉害得可怕,不禁心生敬畏。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我坐着飞骑在凉州上空盘旋片刻,看见地面上有人朝我挥了挥手。我料是凉州的州牧程律仑。
于是,轻轻拍了拍飞骑的脑袋。它乖巧地扑哧着翅膀,轻盈地回落于地面。
我跳下飞骑,朝那为首的男子一抱拳:“可是州牧程律仑?”
他温然一笑:“正是小臣。紫首辅安好?”
“好得很!如若没有那么多麻烦的事。”我懒懒地安抚着略有些焦躁的飞骑。
程律仑歉然道:“是小臣的失职,竟劳首辅受奔波之苦。”
“同为君上办事,谈不上劳驾。”我目光如刀地看了他一眼,语调却是平平的,“据说,又出了人命?”
“小臣无能,请首辅责罚!”程律仑弓着背,低头道。
我看不出他此时所思所想,他低垂的头恰到好处地掩饰着他的神情。只能道:“如今责罚你,又有何用?早日擒拿住凶手才是要事。”
适时,他微微抬起了头。
我正好看见他嘴角的一抹笑里搀杂苦涩,不由奇道:“看你样子,似是有了眉目。为何要纵凶杀人?”
他叹了口气,艰涩道:“首辅,事总有分做得和做不得。小臣言卑人微,擒凶一事,实在不是那么轻易做得的。否则,怎敢惊动君上?”
我来了兴致:“究竟是何人所为?”
他眼中闪着惊恐的光芒,低声道:“并不是人类所为,是翼人。也就是百姓口中常说的妖人。”
我微微一怔,却也多了一分了然。
翼人有着很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并不是寻常人能应付得来的。所以才为人所惧所恨。他们的强大使人心生恐惧,这也是他们遭到人类排挤的最主要原由。
“凉州竟有翼人?”我奇道。
“首辅不知么?凉州的这个翼人还是从洄溯押解过来的,一直都被封印在蒿里山,已有十余载了。许是符咒旧了,或是那个地方被人误闯,那个翼人就将人,杀了。”程律仑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夹杂进一丝颤抖。
我接住一片落叶,那在手中不经意地玩弄着:“从洄溯来的翼人?谁?我怎么闻所未闻?”
“当年,处理得极为小心,知道的人并不多,首辅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不过,这件事,君上是知情的。小臣还以为首辅知道的。”他显得大吃了一惊。
我沉吟一下,道:“君上并为对我提及这件事,不过,既然此事已交托予我,我就有权知道内情。你但说无妨,不必有何顾忌!”我看了他一眼,也觉得有些奇怪,璟哥为何不直接一些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先告诉我呢?
“是。”他仍是迟疑一下,才俯在我耳边,悄声道,“她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檀榭院祈天师筠竺。”
“筠竺?怎会是她?”我闻言更是一怔。
他并未回避我的视线,于是,我觉得他所言非虚,不禁低声笑道:“她竟还活着,我只道她早已死了。”
檀榭院闹鬼之事传得神乎其神的,谁想得到这只鬼根本就没死。呵!这世间的事果真不乏子虚乌有的。
“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当时君上的父亲仁慈,对外宣称她已死。其实,还留下她一条命。”程律仑道。
“有这么严重?”我问,“究竟是怎样的罪?”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垂下头去,答道:“小臣也不知情。”
不知情?信他才怪!
我暗自冷笑。不说我不会自己去查么?
我也不为难他,只是拊掌吟起一曲挽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躇。”
我的声音在此处此情此境下突显出一种沉雄悲壮之意。
程律仑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我。
我不以为意地报之予微笑,转身欲行。
程律仑见我要走,连忙也跟上来。
我回过头,朝他微笑,目光却是犀利且充满警示,以手作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后,扬长而去。
这程律仑还算知情知趣,没再跟过来。
我唤出使令,颇为悠然地前往蒿里深山。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迤俪黄昏钟鼓。
我徒步于林间。天还未黑,林中已显得十分幽暗森然。
我俯下身去,在地上抹了一把,凑到鼻前嗅了嗅。果然是血!虽然经过一段时间,血迹已干,但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站起身,拍去手上的泥,继续前行。越往里走,萦绕于周身的寒气越重。四周更是一片死寂,静得太不寻常了,连虫鸣也无。
突地一声“扑拉”,在此时此处格外地刺耳。
我已然出手,只觉有东西被击落。我走近一瞧,竟是一只蝙蝠,受我那一击已经奄奄一息。
“******,真是个鬼地方!”我低咒一声,不退反进。
不一会工夫看到一块巨大的山岩高耸眼前,山岩上贴满符咒,还乱七八糟地画着些看不明白的红色文字,果真成了人们口中常说的“鬼画符”。
我才要伸手出去,想探一探其中所隐藏的玄机。
耳帮突兀响起一个声音:“人类,离去!”
这个声音其实很悦耳,但话语中的冰冷和警戒如一条蛇缓缓爬过耳朵,令人不寒而栗。
我暗自冷笑一下,看来方向是寻对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想来必是翼人筠竺无疑。嘴上却道:“何人在说话?在下误入此地,不小心迷了路。如今已经累了,让在下先在此歇息片刻再走,可好?”
“你若再不速速离开,只得死路一条!”她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诡异而隐隐带着血腥味。
威胁我?
“在下找不到路。阁下可是住在此处的人家?劳烦现身为下引一条路。在下的方向感不是一般的差。”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然后一提气,跃上山岩,一屁股坐下,伸了个懒腰,道了声,“真是倦啊!”
耳旁一声轻叹,竟带着些无奈和惋惜。
我不由怔了怔,还未将心中的疑问提出,已觉得有股极强大的力量拖着我,直往山岩里拽。
我还未来得及有任何的动作,整个人就已被抛了出去。我连忙稳住身形,提气欲寻一处立足点。
却在此时眼前寒光一现,直向我扑来。
我感到一股杀意,侧身避开。也因此身体失了稳当,直直下坠。我重重跌落在地,那股杀意竟已如影随形地追来。
我连滚几周避开,边躲边开口喊道:“喂!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
她冷笑一声:“这里可没什么好汉。你胆敢无视我的警告,非闯此处,就得一死!”
“在下是不小心进来的。”我见招拆招,竟路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这样的情况,在以往是极少见的。
“那你只当是天意,乖乖受死。天意是不可违的!”她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道,攻势愈加凶猛。
“你不讲理!”
“跟人类讲理?那不过白费唇舌。人类的气味,闻着就让我觉得讨厌啊!”
我且战且退,竟被逼至角落。
此时有道微弱的光正好落在对手的脸上。我不禁“啊”地低呼了一声,脱口惊问:“你,怎么是个男子?”
而且是个极丑陋的男子!独目,塌鼻,兔唇,歪嘴,无耳,且脸上的线条极为粗犷,一头乱蓬蓬的发遮去了半张脸,但仍是遮不去丑陋。
我无限感慨道:“想不到,筠竺竟会是内臣!”
“你竟认识我?由此可见,来此处,动机定然不纯,那更该死!”话一出,男子已然出手,动作快如鬼魅。
这一击,我勉力躲开,奇道:“你的嘴唇没有动,却可以如此清晰地发出声音,是如何做到的?”
她冷笑一声:“你竟问出这样的问题?死到临头,该做的是求饶!”
我紧盯着他的嘴唇,越发觉得神奇:“真的一点也没动。”
“你这个人还有点意思。求饶的话,我留你一个全尸。”
我又挡下数招:“你未必能赢得了我,我为何要向你求饶?你自己不是也说了,求饶是死到临头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放声一笑:“狂妄的人类!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厉害。般若,动手!”
“什么叫般若?”我问。
“你问题太多!”
“什么叫般若?”我坚持不懈地问。
她不耐烦地答道:“要杀你的人就叫般若。”
“哈?原来,跟我打的人,不是你。”我此时次幡然大悟。这就难怪了!
“呆子!”筠竺又好气有好笑道。
我不禁微微一怔,筠竺说一句话的感觉,竟与那个处于檀榭院中的人,相似得可怕,竟让我误以为此时与我说话的人是她。
般若趁我失神之际,扑身袭来。我没躲,他直取向我的面门。
“你不知道躲的么?”耳边的声音再一次与另一个声音重叠。
我微微一笑,迅速拔出承影。
般若一掌击在我的手臂上,而我则一剑贯穿他的腹部,竟成两败俱伤的结局。
我与般若二人几乎同时倒地。
不过是伤了条手臂,竟可让我至此,我不禁对这个叫般若的人刮目相看。
我眨了眨越发沉重的眼皮,心想,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模模糊糊当中似乎还说了一句连我也不知是什么的话,后来,索性什么都不理,眼睛就一闭了事。
可是,偏偏就是他人很不识趣,净做扰人清梦的事。
“你是疯子么?哪有人像你这样的打法?你有几条命可以与人同归于尽?”筠竺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被吵地心烦了,猛忍睁开眼:“吵什么吵?我也就一条命。至于,我爱怎么打,与你何干?打得赢,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