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一下,道:“以般若的伤势看来,你确是略胜一筹。但接下来呢?你打算怎样对付我这个无伤的人?不要告诉我,你这副模样,就是所谓的,以静制动?”
“你哪来那么多的话?你要动手,便动手啊!”我嘴硬着,想动一动那条受了伤的手臂,却猛然发现,竟一点知觉也无。更糟糕的是,这种麻痹感还在不断地向着全身蔓延。
我不由暗道了一声“不好”。
她轻笑一声:“看来你也发觉了吧?你不是不想动,而是已经动不了。年轻人,话别说得太冲。惹怒了我,可真的出手了!”
我闷着不出声,听她的话,大有不杀我之意。
她复言:“你还不能死吧?死了的话,你身上背负的另一条性命,又当如何是好?作为‘帛锡’的紫家人,可不能轻易言死。”
我不禁一怔,失神间已脱口而出:“你怎知我的身份?”
她看了我一眼,确切地说是我感到她看了我一眼。这里太过阴暗,我根本无法看清她的脸。却能清晰地听到她的轻笑声,嘲弄,尖刻,且暗含一丝恨意。
遽然,从角落里亮起一丝光,渐渐扩大。
一个女子的身形便现了出来。不清晰,只成剪影,却分外美丽妖娆。
她向我走近几步,我看清她手上发光的东西,竟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那光照在我握在掌中的承影剑上,折射出幽泠泠的光,映出一张绝艳而显得苍白的脸。
我从其间莫明地读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努力在脑中回想,却一无所获。
她直愣愣地盯着我的承影,开口:“别的,我兴许还不识得。这紫家的承影剑,却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我之所以会在此处,这柄剑,也算功不可没。若不是因它先刺了我一剑,我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被邹赳的那张破弓射落,被捕之后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我若记得不差,这柄剑应是紫家族长所持之物,而你想必就是这代邵王的‘帛锡’。”
“如此说来,你我还算得是有仇。你岂会如此好心放过我?”我不解。
她冷笑道:“跟我有仇的,可不止你紫家一门。人类全都该死!”
“我也是个人类。”我皱眉道,“且是一个出生于紫家的人类。”
“别仗着我不杀你,就得寸进尺!”她横了我一眼。
“我就是好奇。”我无辜地答道。
“好奇往往便足可害人性命。”她道,“我不杀你,并不是因你不该死。只是需要放你回去,帮我保护一个人。”
“不是说,人类都该死么?怎么现在反倒要我保护?”
这个筠竺真令人琢磨不透,自相矛盾得莫名其妙。
“你只说答不答应便是!”她阴鸷道,“答应便生,不答应便死!”
这貌似的选择,其实根本就无从选择。
又遇见一个很可怕的女人!
我闷闷道:“无名无姓的,你要我保护谁去!”
她道:“放心。我不至太过为难你,所以,你的脸色,大可不必如此难看。你也不必担心,我是因你族人之事而迁怒于你。我们翼人不兴你们人族那一套,我们更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不耐烦道:“直说!”
她猛地抬起脸,神色复杂难懂,但久久未见回答。
正当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开口道:“尚倾吾,奚言侯尚可之女。”
“哈?”我吃惊不小,万万没想到,这个筠竺想要保护的人,竟会是她?!顿了顿,还是不太确定地问,“怎会是她?”
她斜睨着我:“你果真认得!所以,方才叫着她的名字。”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叫她的名字?”我冷哼一声。
她冷笑起来,带着乖张:“我耳朵好得很!倒是你,年纪轻轻记忆却差到这种地步。不会今日应了我,明日便抛之脑后吧?”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口气不善道:“就算我不记得答应过你的事,尚倾吾,我还是会保护她的!”
她有些出乎意外:“你们有情?”
我被她这样一说,脸不禁一红,低吼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亏你还是曾经当过祈天师的。不是应该六根清净,超脱红尘么?”
她的脸色一变,阴晴不定地盯住我。突扬起手,虽是指向了我,但并未接近我丝毫。
我只觉一阵强风突卷而来,竟让我如失了线的风筝一般,被重重地摔向墙壁去。
这一摔,让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摔错了位。
我吃痛地挣扎着站起身,怒道:“你这女人,想摔死我么?”
“你若如此不经摔,还无如死了算了。”她淡然道。
“你这女人,疯子!”我咬牙切齿道。
“疯的人是你。再如此口无遮拦,下次出手,就绝不留情!”她道。
我憋着一口气,不理她。
我竟如此受制于一个女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随璟哥出征的时候,伤得再重也绝不会像此刻这般窝囊。可是,以我此时之力,确是无法奈何得了她。看来,只得忍!否则,真会连累到璟哥的。
沉默许久,筠竺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紫歈。”总不能因一个名字而搭上一条命。
她沉吟着:“你身为紫家人,理应在洄溯的。是如何与尚倾吾相识的?”
“她是奚言送入洄溯的质子。我奉璟哥……我是说邵王之命做她的贴身侍卫。”我答。
“真是无巧不成书。哼!保护她,原本就是你的职责,还因此拣回一条小命。年轻人,你运气不错!”她声音陡然一厉,“质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尚可竟将自己的女儿送入洄溯为质,可真是该死!不过,这倒像他做出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看来,她不仅认得奚言侯,而且好象还是旧识。
我冷眼看着她阴骘的脸,她来回走动,喃喃自语着,却一个字也听不分明。只是神色极为怨毒,仿若一个从墓地里爬出的怨魂,狠狠地诅咒着世间的一切。
“年轻人。”她突地目光如电地看向我。
我不豫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倾吾。记住了,我说的是任何人,包括你的那个邵王。”她原本神色还算柔和,旋即恶毒地一笑,阴森森道,“否则,我要你死得很难看,你的邵王死得更惨!”
我不禁气结:“你这女人……”
威胁我?
让人感到丧气的是,这个威胁偏偏很有效。我的弱点被她抓得死死的。
我可以死,但绝对不能让我的兄弟陪我一起死!
看到我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哈哈”一笑,竟带着莫明的天真,犹如那恶作剧得逞的孩童那样得意地笑着。
我的心莫明地被撞击了一下。这个笑容的感觉好熟悉,竟是……
“尚倾吾!”我脱口而出。
她微微一怔,看着我:“年轻人,你……”
“你看起来并不老,再怎么总叫我年轻人?”我蹙眉打断她。
她闻言一笑:“这话,我就当你在夸我。不过,我的年纪跟你娘亲差不了多少,年轻人。”
我直视着她:“我刚才就一直觉得你跟一个人的感觉很像,对,就是尚倾吾!特别是笑的时候尤其相似。筠竺,你跟她,什么关系?为何要那么关心她的事?”
“很像?”她若有所思着,突然用手撩了撩额前的碎发,颇有些娇媚地一笑,“如果,我的回答是,没关系。你可相信?”
又是出奇类似的感觉。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置是否。
“那,如果我说,我是她的母亲呢?”筠竺话锋突然一转,别有用意地盯着我。
“不信!”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筠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长叹一声,问道:“你不是说,她与我很像?为何又说不信?”
“世人都知,尚倾吾是鸿家女子所出。你若是她的母亲,那欲将鸿家置于何地?”我道。
她嗤笑一声:“那么,世人可有亲眼看着,鸿家的那个女子生出倾吾?”
我被她问得目瞪口呆。
她复言:“既无亲眼所见,被瞒天过海之计骗过,亦不足为奇。”
我瞪着她,严肃道:“筠竺,你可是祈天师!负责将九州人们的心愿传达上天,必须是冰清玉洁的。怎么会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女儿?”
“所以,我才沦落至此。”她叹了口气,“祈天师不洁,真真是无法饶恕的罪过啊!所以,洄溯的筠竺必死!”
难怪程律仑会如此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沉吟一下,问:“那,父亲呢?”
筠竺冷哼道:“自然是尚可。他可不是那种会为他人徒做嫁衣之人!是亲生骨肉,他尚且如此相待,若不是亲骨肉,他又会吝惜什么?”
“没想到,尚可竟如此大胆!竟连祈天师都敢……”我不觉震惊。
筠竺笑中带讽:“他向来野心勃勃!后来他想必有替天的举动吧。”
这筠竺对尚可倒是很了解啊!
我点了点头:“七年前,败了。”
她闻言大笑起来:“果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我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将怨气发泄完。
突然,听见她敛容正色道:“年轻人,你把般若给我叫起来!”
“你自己不会做么?”我不满道。这个筠竺讲起话来,总有种颐指气使的味道,让人听得心里不爽。
“我若走得出这里,还能眼见着你那样欺负他?”
经她这样一提,我才发现我与她之间还隔着一道铁槛,上面布满若隐若现的符咒。
见我神色惊异,她轻笑起来,甚有些狂妄:“若不是有这‘天罗地网’在,以我的能力,这样一个小小的蒿里山岂能困得住我?年轻人,我给你叫般若的机会,不过是觉得你的方式会比我的温柔许多。你既不肯,那我就以我的方式来叫醒他。”
话方落,她掌中凝出数把冰刀,一使力,统统射向般若,且都瞄准他的伤口,竟是例无虚发。
我不禁一惊,朝她怒吼道:“你这女人,这么恶毒!你是要叫醒他,还是想送了他的命?”
她毫无心肝地笑道:“你急什么?受苦的那个人,又不是你。再说了,般若这不是醒了么?”
我回过头,果真见到般若站起身来。
“痛可使人清醒,这话说得没错。”她又是那样没有心肝地说了一句。
面对这样的女人,我除了怒视外,真的是无话可说。
“年轻人,你这样看着我,真是很没礼貌!”她挑起眉,“我可是一片好心。般若不醒,以你这莽撞的性子,你觉得你可能出得去么?还不是得让般若给你带路?”
我冷哼一声。虽不想承认,但也不能否认,她说中了事实。
她见我如此,继续道:“般若的伤,可是拜你所赐。你该不会想要他在给你带路时,血流不止吧?我的方式,虽然粗暴、痛苦些,但凝血的效果极好。”
我下意识地看向般若的伤口,果真如她所言,血已止住了。不由地,微愕地又看向筠竺。
她眯起眼,看着我:“年轻人,赶紧给我滚!否则,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杀了你!人类的气味,果然让我无比厌恶!”
“你倒放心,让我就这样走掉了?”我微微嘲讽道。
“你这副模样,一看也不是什么守信用的。我早就不相信你们人类了,不可能不防。安心走吧!”她笑得更为讽刺,更为肆意,眼中甚至带着漠然和凶残,“刚才我送你的那阵风可不仅仅是会摔死你的,而且把蛊也种到你身上去了。我保证会让你乖乖听话的。给我将倾吾保护得毫发无伤,否则,我要让你万虫噬心而死。当然,我还会给你找个伴。你在阴间不会等太久的,你的邵王很快也会去陪你的。蛊虫自会找上他,他死前,可会比你痛上千分万分!”
“你……”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心里已将她咒上千万回。
“快滚!”她道,“般若,快将人丢出去!”
般若闻言,将未及反应的我,一把扛上背,动作灵活矫捷得如猛兽一般,在黑漆漆的地方穿梭了好一会。最后,竟真的那么听话地将我一丢。
我重重落地,待爬起环视四周时,人已返回先前的那快山岩前。而般若的人影早已看不见了。
我有些狼狈地沿来时的路返回,不想在把路,竟杀出程律仑。
一听之下,才知是璟哥急忙要召我回洄溯。
我捏着手中的黄绢,长长呵出一口气,顿时觉得一头雾水。
真是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被派来凉州如此,被召回洄溯时更是如此。
璟哥,那个混蛋!
如若被我知道,这是他在故意捉弄我的话,回去非得跟他大干一架不可!
就算最终会感觉得到痛的人,只有我一人。也绝不,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