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倾国倾城
2046300000026

第26章 别后唯所思,天涯工明月。(尚倾吾) (4)

他快步走在前面,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也不算出什么大事。”

我看了看楼道上挂起的灯笼和彩球,这么一派喜气之景,不由笑道:“莫不是今日晋刑公晟白要来,你们怕我闹事,急着要送我走?”

他并不回身,漠然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我连忙闭口不言,跟在他身后走。

经过院子的偏门时,我们遇见了萤裳。

一身如云水的彩衣,她的美丽被衬托得更加夺目。只是,在这样的寒天了,未免单薄了些,她的唇微微泛起微紫。

在与琴奴擦身之际,她敛足,低声道:“一切都准备就绪。只是,让羌迪一个孩子送她去见他,真的不要紧么?”

琴奴的眼睛直直看向远处,答道:“我亲手带大的孩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轻声一笑:“确实如此。今日一过,你便不再是琴奴了。奴家在此,先预祝你,如愿得偿。”

琴奴面无表情地轻声一叹:“无论今后事态如何,该还的,终于还是要两清了。”说罢,他负手而走,寒风里嫳屑的长衣,竟让我有种“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觉。

我不由地紧追着他的脚步,却感觉距离非但没能接近,反而是渐行渐远了。

在后院的门停着一辆马车,羌迪站在马车一旁等着。

我一人先登上马车,看着那个站在车外显得分外萧索的老人,那种也见不着他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先生!”我略带惊疑地叫住他。

“姑娘,给我拉一段二胡,可好?”他开口道,声音犹如风中残烛,飘渺难定。

我不禁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猛然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苍老的脸上微微地露出一丝笑意:“还拉上次你在房间里所拉的那曲,我记得,我夫人很喜欢的。”

我应他的要求,竭尽全力地将那个曲子演奏了一遍。

“仍是华而不实。”他看着我,眼里多了一分包容的笑意,“我夫人在世时,总跟我提起,她有一个学生,明明能够掌握二胡的所有技巧,只可惜,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情溶入曲中。如此看来,事搁多年,这一点还是没变。”

“老师?”我闻言震惊不已,“先生,难道是老师的夫君?那……老师……”

“去世了。”他叹了一口气,“她与我是老夫少妻,年龄相差足足二十有余。她跟着我,好日子倒是没过上几日,反而受了不少的苦。而且,为了我,甚至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即使如此,她也从未埋怨过我。可惜,她临终时,我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

“老师如此在意先生,一定不希望看到先生如此难过。”我劝慰道。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我想,至少该做一件能让她感到高兴的事,羌迪会帮我完成的。”

然后,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轻轻按了按羌迪的肩膀:“你也要好自为知。细细一算,你也快十三了,是该有所担当了。今后,你的事,我都不会干涉了。一切事情都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一切也只能靠你自己了。”

羌迪微微蹙着眉头,一脸费解:“琴奴老头,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吗弄得悲悲凉凉的?”

他将手缩回,拢入广袖之中,吟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一句一字,他皆吟得深沉而悲壮。

我不禁自失起来,待回过神来,他人已没入纤绮阁的深院之中。

此时,仍站在车外的羌迪低声嘀咕着:“琴奴那老头,今日怎么阴阳怪气的?虽然他平日里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但是今天感觉似乎不太一样。”

我垂着眼,用手指轻轻摸了摸怀中二胡的弦,问道:“小鬼,你们打算要送我去什么地方?”

“琴奴他们说,让我带你去见老大。”羌迪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个有些狡猾的笑容,“不过,我们也不是非去老大那里不可。女人,你想离开这里么?想的话,就不许再叫我‘小鬼’。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带你去一个连老大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闻言慢慢地抬起眼来,目中含悲地看着他:“小鬼,如果这样做,会祸及琴奴,那么你还会做么?”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跳上马车:“女人,你说些什么胡话呢?你可别小看琴奴老头那副骨头快散架的倒霉相,其实,他厉害着呢!连老大都很尊重他的,还‘先生先生’地叫呢!”

我叹了一口气,认真道:“我是说如果,如果他回死,那么你还要带我离开这里么?”

“如果,琴奴老头……”他蹙起眉头,眼中流露出一种很深刻的神采,“琴奴老头有时候是真的很讨厌,让人忍不住咒他去死。但是,如果他遇到什么危险的话,我一定会毫不忧郁去救他的,哪怕是要以命换命,我也再所不惜。”

“你们的感情,可真好!”我道。

“才不是呢!”他红着脸解释,“只是,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我拖住他的行程,或许他就可以见到他老婆最后的一面。甚至还有可能,他的老婆就不会遭人杀害。那都要怪我,所以我绝对不能没有义气。否则,便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小人比小鬼更让我觉得耻辱。”

我想了想,呵出一口气:“那么,我们不走了。”

“哈?”他仍是觉得疑惑。

我道:“晋刑公今日来纤绮阁,琴奴他们都因有事,所以脱不开身。正因为如此,将我送出纤绮阁的事才交给你来做。之所以要送我走,一来可避免我与晋刑公撞上;再来怕我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会传出去;三来因我在外面露过脸,担心行迹暴露,必须要转移地方。”

会让羌迪这个小鬼送我离开,原因更多的应该了琴奴故意安排的。他也许就是要羌迪放我走,原因是因为老师。

羌迪仍是一脸疑惑:“那又如何?”

“小鬼,他们今日要刺杀晋刑公。”我索性挑明了。这小鬼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脑子不灵光了呢?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不可。

“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老大与晋刑公可是盟友!”

我冷笑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有恒的利益。一旦对方触及自身的利益,昔日的好友便是今日杀向自己的刽子手。”

“女人,我不相信你!”他朝我大声喊道,“你总是骗人。这次,你定是为了要见晋刑公,想让他带你离开,才故意撒谎骗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小鬼……”我有些无奈地开口。

突然,纤绮阁里面传出一阵很混乱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一声高呼:“快!保护侯爷!”

羌迪听了脸色顿时一白,紧了紧拳头。我那句“少安毋躁”还未说出口,他已经跳下马车,一个箭步冲入后门,朝纤绮阁里面狂奔而去。

我不禁暗自叹气。

真是个卤莽的小鬼!琴奴的一片苦心,看样子是要白费了。

我连忙也下了马车,追着羌迪,直奔大堂,希望能够中途截下他。

可惜,我竭尽所能还是无法追上他的脚步。

追到门口,早已不见羌迪的人影了。却听到一个悦耳清和的声音,笑着叹喟着:“真是可惜了!以后再也听不到慕先生的琴声。能将《广陵散》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人,恐怕近百年内,都不会再出现了。”

我认出这个声音,是那个“姣好如女子”的玉秋惊。

羌迪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你这个混蛋!你杀了琴奴老头,我要你给他偿命!”

我偷偷探出个头,看了一眼屋内,四周围了许多人。我趁机走进屋里,混迹于人群之间观望。

只见玉秋惊单手将羌迪的双手反剪于背后,含笑道:“原来是你?!小兄弟,方才明明是这位老先生在抚琴之际,突然抽出匕首,飞身朝我们这边扑过来。我会出手,不过是出于自卫。你怎可颠倒本末?”

羌迪被他抓着,竟是挣脱不得。所以脸上戾气极重,拼命叫喊着:“混蛋!我要杀了你!”

玉秋惊突然松开羌迪,顺势轻轻一推。

羌迪见他放手,反应极快,脚腕突转,猛然回身,一头朝玉秋惊撞去。

玉秋惊身形未动,已有两人上前挡于他面前。羌迪才撞上人,已被那二人紧钳住双臂,拖至一旁。

玉秋惊笑了笑:“小兄弟,别如此冲动。安分些!惊先与美人大声招呼,让女子等候,是很失风度的。你姑且稍等片刻,惊还有事,需要你帮忙呢!”

面对羌迪的怒目,玉秋惊仅仅是一笑置之,轻轻地杀击掌。

萤裳立即被推了出来。

她仍是那副风华绝代的模样,连衣衫也丝毫不乱。很显然,玉秋惊并未为难她。

玉秋惊朝她勾了勾手指,雅然一笑:“萤裳姑娘,别害怕,来这边。”

萤裳似是微微一怔,还是朝他款步走去。人还未走到玉秋惊面前。柔若弱柳的身子先是一折,整个人直直往地面坠。

玉秋惊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并趁机将她拉入怀中,柔声道:“萤裳姑娘,小心!”

萤裳顿时梨花带雨,道:“公子,此事真的与奴家毫无关联,奴家全不知情。”柔弱的模样更是我见犹怜,任谁也无法对这样的一个女子多加指责。。

她紧贴着玉秋惊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此刻,玉秋惊脸上的神色越发柔和,伸手轻轻安抚着萤裳,完全一副知花惜花止人的模样。

我不禁在心里冷哼一声,眼睛朝四周张望着。

目光不由落在那个坐于正中的男子身上,黑袍滚金边的华衣合身地着在他高大匀称的身上,黑发玉冠更显一派雍容富贵。年纪与一旁那仍在怜香惜玉的玉秋惊相仿,容貌较之也只称得上普通,不过眉宇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棱角分明的脸更有着玉秋惊所没有的阳刚之气。

此刻,他大刀金马地坐着,悠然地用茶盏的盖子轻轻挑着茶叶末,吹了吹,呷了一口。

自始至终,都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但从他所坐的位置和旁人对他的态度,不难猜出,此人便是晋刑公晟白。

突然,他神色变了变,一句“小心”脱口而出。

我顺着他的目光寻去,落回玉秋惊那张漂亮的脸上。此时,正看到他笑得波澜不惊。

我颇有些疑惑,不经意地,瞥见他脚下的那片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只寸余长的虫,面容狰狞得令人想呕。

我皱着眉,慌忙别开眼,却看见了萤裳毫无血色的脸。

此时,她的身子在玉秋惊的怀中颤抖得极为明显,环佩叮当直响。

玉秋惊笑意浓厚地用他那双长得极为漂亮的手轻挑起萤裳细细的下巴,温和倜傥:“惊怎会忘记,萤裳姑娘师承凉州脂粉斋?惊常听人说那里的女子人美,心更毒,种的蛊都极为厉害。不防着些,如何使得?”

“你……”萤裳眼中的惊恐再也遮掩不住,泪大滴大滴往下落。

“真美!”玉秋惊一脸深情地看着萤裳,柔声赞道,声音如叹息一般,听入耳中却莫明的有一种诡异与冰凉。

他用他那莹白如玉的手轻柔地为萤裳拭去眼角的泪,然后竟右手的食指放入口中吮了吮,脸上露出一个绝艳、满意的微笑。

“我真是喜欢你!”玉秋惊含笑着对萤裳道,神色陡然专注起来,竟是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带着怜惜地吻着萤裳的唇,缠绵而悠长,全然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

良久,他才似意犹未尽地松开萤裳。

萤裳仿佛一下失去了支撑,身子直直往地上坠,像极一个失去线的人偶,整个人都瘫软了。她瞪大的双眼写尽恐惧,从中滑落出一滴泪,但眼中的光彩已然尽失。

是死了?!

她的样子,就好像是被玉秋惊吸尽所有的生气一般。

看到这样的情形,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一股寒意直攻入心。

“铮”的一声,我手中的二胡此时竟然掉落在地。

我慌忙俯下身去拾。

待抬起头时,正撞见玉秋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道:“终于逮住你了。惊特地来带你走的,惊接下来三年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