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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尚倾吾(下)) (3)

“惜她?”他带着嘲弄地笑了起来,“她是惊从人贩子手中买下的。在遇见惊之前,她颠沛流离于各州。若说碰上我是种福分,也不过是限于少了颠沛之苦和三餐能够温饱。其他方面,所遭受到的苦难较之以前,只怕是变本加厉。说惊惜她?简直是大谬不然。在惊的眼里,女子不过是用来消遣的玩物,更何况是个翼人。她不适合惊所处的世界,真的一点都不能适应,所以后来死了。她太笨了,那个蠢女人!”

我看着他,轻轻一笑:“公子,何尝不是口是心非之人?”

我知道,他爱她的。并不会以内感她是翼人而改变,也不像他所说的那般。否则,他又怎会心心念念地想为她报仇?

他怔了怔,转而一笑:“尚倾吾,惊早说了,你我是同一类人……”

“所以,我欺不了你。同样的,你也欺不了我。”我微微含笑地接口道,“公子,承认爱过一个女子,这样的事,很丢脸么?”

他想了想,缓缓摇头。

我掩口一笑:“公子平日里优雅高贵惯了,难怪这般别扭。换言之,若非真心,也不会如此别扭。”

他神色不变:“自以为是。”

我轻轻摇了摇头:“公子,此言差矣。倾吾是将心比心,才有此感慨的。”

他很不以为然地轻笑起来:“尚倾吾,你和惊皆是爱自己胜过一切的人。又何必学其他人那样,谈什么会付出真心?”

我不由回之以微笑:“公子所言极是。”

突然,彼此间都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他突然开口:“可是,尚倾吾,惊会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想起她来。她很善良,她拉的二胡很温和,在奚言的时候,她曾经为慕苏的夫人拉二胡送终,甚至为她落泪;她很笨,在音律方面一点天赋也没有,惊都教过她无数次了,她连基本的拉二胡的指法都记不住;她总是很努力,手变得很粗糙,长满茧子。惊知道她一直偷偷在练习,终于可以强记下一首首的曲子,只为取悦惊;她更喜欢听惊奏曲,她总是夸惊厉害,即使自己不会拉二胡,却懂得聆听。她很用心在听,很用心在‘看’,所以关于惊的事,她知之甚深;她还总被人欺骗,但她总是说别人对她很好。惊有时实在看不下去,稍微提点她一下。她总是笑着说,即使别人待她不好也没关系,只要她真心待人就好了。所以,惊一直觉得这样的女子太软弱了,压根就不会反抗。其实,惊在心里,多少是看轻她的。惊不喜欢一味地退让,那不过让别人欺你更甚。但是,惊万万没想到,也正是这样的她,最后从城墙之上跳下,毅然决然。”

他说得很平静,几乎不掀起任何波澜,却有种幽幽苦涩的味道从那平静中慢慢溢出。

我沉默良久。那样的女子,不是我这样的人能懂的。她的行为,我也无法理解。我想,玉秋惊也不能明白。那样义无返顾地付出,很不安全,真的太不安全。换成是我,一定做不到。

我不懂的还有,玉秋惊怎么会将我与她联想在一起?明明一点也不相似。

我想了想,施施然道:“这样的人,很好。不过,也很笨。”

“是笨了些。”玉秋惊笑了笑,却一点笑的意思也没有,“起码,在你和惊的眼里,是笨的。”

“如果换成是倾吾,绝不会用这么笨的方式,让自己喜欢的人永远记住自己。”我呵出一口气,“倾吾定要好好活着,自然也要他好好活着。我要让他有一辈子的时间,看着我活得比他还要好,让他自己知道不珍惜我,错过我是他的损失。我要他因此后悔一辈子,慢慢记得我的好处,从而记得我一辈子。”

玉秋惊忍不住笑了:“真狠!”

“其实,比不过她那招狠。”我轻声道,“尤其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最狠最绝。这辈子,活着的人都无法将她遗忘。”

玉秋惊的笑容因我的话而凝结,脸色不禁苍白。

我看着他,直直看着他,很不经意地问道:“公子害死了她?”

他浅浅一笑,惯有的平静的眼湖掀起一波狂澜,随即又归于平静:“是,惊害死了她。她说不要紧,她说不必介怀,她说不要惊记得。”

“欲擒故纵!”我笑了笑,“看来,她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单纯。”

突然,玉秋惊伸手扼住我的颈部,手愈缩愈紧,令我喘不过息来。

他笑得无比优雅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模糊:“尚倾吾,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的手无比的冷,在我的脖子上不由泛起一层鸡皮。我努力使自己涣散的目光凝聚,直直望入他的眼中,拼着一口气让自己脸上的笑更加绝艳绚丽。

他不禁怔了怔,陡然收手。

我捂住自己的脖子,边咳边喘着粗气,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办法,我太开心!真的太开心了,所以实在忍不住。

他不由皱了皱眉头,拉下我掩着颈部的手,柔声道:“都肿了,尚倾吾。下次小心些,公子也会醉酒误事,不是每次都收得住手的。”

我朝他嫣然一笑,伸手碰碰他的鼻尖,温柔如叹息,道:“这样的表情真不适合公子。公子适合笑,知道么?各种各样的笑。虽然再高雅的笑颜也是遮不去真正的情绪,比如怒意,或是恐惧。”

玉秋惊闻言,抽回自己的手,目光复杂地盯着我。

我仍是不住地笑着。

终于,胜玉秋惊一次了!我很成功地激怒他,意外的成功,意外地在他的怒气下留住一条命。我赌赢了,异常快意!

“这样做太过冒险了,尚倾吾。”玉秋惊垂着眼,盯着自己的双手,笑得异常高贵,“连惊自己也没把握不杀你。”

我带着胜利的微笑,道:“可是,这样的冒险却是值得的。”

他笑:“别再有下次了。”

我挽住他的手臂,微微支撑着自己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倾吾哪敢还有下次?其实,我的手一直都在发抖呢!后怕得厉害。”

“尚倾吾。”他扶住我,开口道,“惊说不定真的会爱上你呢!”

我懒懒道:“公子今日已说了两次了。”

他带着些挑衅地扬眉:“信么?”

我敛容正色,盯着远处一会,道:“有些信。”

他又是一笑:“因为今日胜过惊?”

我报以微笑:“是啊!倾吾跟自己打赌,公子舍不得杀我。你瞧,我真的赢了。由此可见,倾吾在公子心中的分量还是蛮重的。”

“那惊在你心中的分量,又是如何的?”他笑了笑,“下次,惊定有办法让你沏一杯都匀毛尖。”

我闻言轻轻一笑,靠在他的肩上,心里极平静,细细道:“那就得等到下次,才能见分晓了。或许会呢!”

残雪庭阴,轻寒帘影。

临帖练练书法,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风雅之人,却偏偏做些附庸风雅的事,其实不过是因:闲。

我一直觉得自己缺少很多东西,惟独不缺的是时间。

偶然抬头,就会看见窗外躲藏得并不隐秘的数个人。我想,他们或许就是故意要我发现他们的存在。

近来,玉秋惊的宅院里热闹了许多。他也忙了不少,常是终日碰不上。我也无法再像前段时间那样出入自由。门外的人并不会拦我,但会尾随在我的身后,一步也不敢怠慢。

索性,我连大门也不出了,自己在房间找事做。

院子中很安静,是暴风雨前夕的那种宁静,隐隐透出令人紧张不安的气氛。

一切比我预想的来得要快,真不知那些人在急些什么。我并不担心羌迪那个小鬼会突遭不测,鸿瑷暂时还不会为难他。但照这样的事态发展下去,就不一定了。

眼前的上空突然笼罩着一片阴影。我缓缓抬起眼,面前无声无息地站了个男子。此人,我认得。他经常与玉秋惊一起,似乎名字叫黑狼。

他盯着我,仿佛觅食的野兽盯着猎物一般。

一个有些凌厉眼神的男子!

我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

终于,他开口道:“公子,叫你。”口气有些强硬,但还算客气。

我慢慢放下笔,走到盆子旁净手,一遍又一遍地洗,一点也不急。

他静候在一旁,脸上并未流露出丝毫的不满和不耐。

我轻轻一笑,擦干双手,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他便走在前面,一声不吭地带路。

我暗自评价,是个称职的下属。

去的地方是玉秋惊平时休憩的地方,离书房很近。黑狼在门外敛住脚步,让我独自走入房内。

房中的布局样样都是极讲究的,很合玉秋惊的性子。此时,房间正中的那张桌几上摆着茶具,一旁的红泥小炉之上架起水壶,可以听到里面的水沸腾的声音。

玉秋惊半眯着眼斜倚在床榻上,见我走入,朝我一笑,带着几分慵懒几分随性,还有他惯有的雅意。

我向四周扫了一眼,心中不禁暗暗发笑。此情此景,竟让我有种闯阵夺隘之感。

他开门见山道:“尚倾吾,惊想喝茶。”

“是,公子。”我笑着应道。

我记得,茶叶都放在角落的那个梨木柜子中。于是,转过身拉开一旁的柜门,弯下身子,去取茶叶。

却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唬得傻了眼,柜子里原先放着的各类茶叶竟全部不翼而飞,惟独剩下一罐都匀毛尖孤零零地躺在柜中。

我回过头,正对上玉秋惊那双笑得颇为狡猾的眸子。

我拿出那罐都匀毛尖,长身而起,对着他瞪起眼:“公子,这……”

他笑而不答,一副极高明的样子。然后,他眼中光彩微微一流,看向了门外,有人守在那里。眼睛又是一转,看向了窗外。

此刻,有好几个人正站在那里忙着将茶叶往池子中倒。那么多的茶叶!应该已经将府里的所有茶叶都聚集起来了。

我见状不禁低下头看了看手上唯一的都匀毛尖,忍不住笑了起来:“公子,还真是不择手段。”

他从床榻上起来,穿上鞋,走到我的面前:“这次,惊终于可以喝上有口都匀毛尖了,真的期待已久!”

我笑眯眯地问:“公子,究竟有都期待?”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若不能喝都匀毛尖的话,惊就会死。”

我不由有些生气。以前,怎么都没看出这个人如此死皮赖脸?哎!怪就怪自己遇人不孰。暗叹了一声,又看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苦笑一下:“公子想喝茶,倾吾沏就是了。”

等我将茶盏递给他后,他接过手,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茶杯一眼,嘴角勾起一个笑容,颇有些怪异。

就在此时,门为的黑狼扬声道:“公子,该出发了。”

他眨了眨眼睛,将茶盏凑到唇齿之间,又是笑着看了我一眼,而后一饮而尽。

我似笑非笑地问道:“公子,味道如何?”

他笑了笑,低不可闻地叹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各中滋味,惟有惊一人独知。”

我亦随他笑了笑。

“尚倾吾。”他突然开口叫我。

我抬起头。他呵出的气,正冲在我脸庞上,柔柔的,暖暖的,令我心头不由颤抖。我怔怔看着他,他微微眨动眼睫,带着无法言喻的温润神情,缓缓伏下脸来。我没动,他的气息堪堪落在我的脸上。

却在距与我的唇差一线时,生生停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眸清澈乌黑,怔怔看着我。然后绽开一个绝艳的微笑,一把将我拉入怀中。他的脸紧紧贴着我的颈,有种温温润润的气息。

我有些疑惑地直视着前方,仍未从方才的震惊中逃离出来。

我为何不躲开?

那刻,我竟像是被蛊惑一般。

突然,他放开我,亦如他抱住我时一样的突如其来。然后,他给了我一个笑容:“尚倾吾,在这,等我回来。”

我怔怔望着桌上残留的茶具,脑中“嗡嗡”乱响。混乱。一片混乱……

他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什么?似乎是“谢谢”。他说谢我?为何呢?

失神中,我打翻了刚才他用过的那个茶盏。

“嘣”的一声响。

我先是一惊,渐渐冷静下来。

四周很静,真的很静。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光洁的碎片上映出我一双眼睛,平静中隐隐流露出一丝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