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那株老树,我和璟哥在年少时曾爬过无数次,也掏过多次的鸟蛋。那时,我们二人还为争夺那颗故意被留下的最大的鸟蛋而大干上一架。倒不是真的想争什么,只是少年心性,不肯低头服输而已。
打完架后,我和璟哥仰面躺在草坪之上。
高天湛蓝,流云似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散落在一旁那早已分不清蛋黄还是蛋清的鸟蛋。
我忍着痛,对璟哥说:“璟哥,这回,你总该认输了吧?”
璟哥一脸得意地反驳:“该认输的人是你。你瞧!浑身都是伤。”
“可是,我打你打得更痛些。”我辩解道。
“那,为何我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璟哥撩起衣袖,故意给我看他那毫无伤痕的手臂。
“那还不是因为,你所有的伤和痛都得由我来承受?”我很肯定道,“所以,我清楚地知道,我打你,打得更痛。”
“都伤成这副模样了,还嘴硬不肯服输!暂时不要管谁胜谁负,给你上点药,才是要紧的。”璟哥站起身,反手拍去身上的泥土,笑着递过来一只手。
我借力爬了起来,方觉全身酸痛无比,,不禁龇牙咧嘴起来。
璟哥扶住我,笑道:“下次,看你还敢打得这么拼命么?”
我大笑起来:“下次,我定打得更用力些,让你也知道痛。到时,不信你不服!”
结果惹得一身疼痛。
我和璟哥也曾联手赶跑许多位教我们读书的夫子。
那时,脑袋里总是想着如何将他们整得落荒而逃的点子。为此,迟早迟太尉都不知气出了多少白头发。每次见了我俩,定会指着破口大骂“朽木不可雕也”。
我和璟哥总在他身后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相互逗着玩。等迟早有所觉察,转过身来,已是虚心受教的模样。
我还一副委屈的样子:“太尉,不是我们不听夫子是话。只是,他教的,我们都会了,且还胜他一分。起码倒背如流我们是会的,而他,就不会!”
“你……”迟早为此气结。
我朝璟哥使了个眼色。
他极默契地摊开一本书,摆在迟早的面前。
我便摇头晃脑地从最末一字背到首字,且一字不漏。
看着迟早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我总在腹中偷笑不已。
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自己的内力会颇有小成,多少还是拜那时迟太尉所赐。
再大一些,璟哥御驾亲征之时,封我为他的先锋官。
那时何等的意气风发!
我上阵杀敌,四尺青锋所向披靡,“十步杀一人,百步不留行”。
而,璟哥坐镇帅营,运筹帷幄,指点江山,谋划出多少战图。
那时的我们,用胸中的热血和热情来保护着我们的疆土。
当然也击退过多次敌方派出的刺客和细作。他们倒是锲而不舍,屡败屡战,刺客死了一批,又接着一批前来送死。
我对此并不以为意。
我是那种很懒的人,懒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地步,实在是懒得多做其他的事。
直至那次,璟哥为我挡下一枝白翎箭。
那事,我毕生不会忘记。
因我一时的疏忽,使得我所带领的那支部队陷入困境。如若当时不是璟哥亲自带兵前来增援,只怕那个时候,我已就义了。
刹那间,见到璟哥时,我是震惊失神的。当看见璟哥含笑以对时,我却是二话不说地上前,就给了他一拳,将他撂倒在地,破口骂道:“你******,疯了?主帅竟然擅离职守!”
璟哥站起身,一拳打回我的胸口:“早知道会被你揍,朕才不来呢!”
我揉了揉胸口:“养尊处优久了,连拳头都变软了。”
“留着你这条命,回去等朕给你的教训!回去有你好受的!”璟哥大喝道,“但是,在那之前,绝不许给朕倒下!”
“说的是你吧。别让人给伤了,受苦的人可是我啊!”我边说边从旁人手中夺过一柄九尺长的斩马刀,掂了掂,虽不是很顺手,但杀伤力比青锋强!
璟哥见状,不由笑起:“这刀,与你这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真是不搭,回去朕赐你柄好剑!”
我朝他一抱拳:“臣在此先谢主隆恩了。”转而大笑几声,反手已将刀锋一削,数颗脑袋应着惨叫声,落地。
却在我杀意正浓之时,璟哥的声音穿透过人群而来。奈何人声鼎沸,我实在无法听清他所喊的内容,怔了怔,璟哥已然扑身而来,怒道:“你聋了吗?叫你‘小心身后’,你没听见?”
此时,我的胸口传来一阵痛楚,不由一惊,只见璟哥身后已然中了一枝白翎箭,愣愣道:“璟哥,你……”
“还发什么呆?想被人砍?”璟哥边挥剑边大喊道。
我回过神来,边斩杀敌人边喊:“把箭拔了!否则,连你也会觉得痛的,有外物在的话,伤是无法转移到我身上的。”
“少罗嗦!先杀出重围再拔!”璟哥不容置疑道。
我皱了皱眉头,提起刀杀向敌人,直至自己精疲力竭,再也无法动弹。仰面倒地,任由耳边杀喊声不绝,任由其变得模糊……
待我重新醒来,身上的伤已然经过精心的处理。
于是,我知道,这次,又是我们胜了。
我放心地笑了笑。
璟哥此时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我正对上他那双满布着血丝的眼睛,才想开口损他几句,他已上前对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
我吃痛地捂住胸口,怒道:“璟哥,你这人怎么这么没道德?哪里不好打,偏偏瞅准我重伤之处打?”
“痛了吧?”他问。
我使劲点了点头。
“知道痛,才能记得住。”璟哥阴鸷道,挥手示意旁人退下。
待帐中只剩我与他二人时,他反倒是脸色不豫地闷坐在一旁。
我知他心中有气,忍痛地坐起身,故意发出一声呻吟。
璟哥果然上前扶住我,还不忘恶狠狠地道:“明知道自己有伤,还不安分点,躺着?”
“就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我笑了笑,“璟哥,无需担心。”
璟哥闻言,不禁板起脸来,口气极硬:“朕才不担心。朕的话,你都胆敢不听了,朕为何要担心你?”
我一脸委屈:“臣岂敢不听君上的话?君上的话,那可是圣旨!抗旨者可是要杀无赦的。请君上明察秋毫,臣诚惶诚恐。”
“少贫!”璟哥脸色缓和了许多,眼中已有笑意,却仍要硬绷起一张脸,他干咳一声,道,“朕不是不让你倒下的吗?可到最后,你怎么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朕还当你英勇就义了。这也算是听朕的话?”
我打了个哈欠,道:“我打累了,懒得走路,索性躺下去,反正有人会抬我回来,为何不要?”
“少给朕胡扯!军医说,你险些回不来了!”璟哥正色道,竟带着些颤音。
我干笑两声,转移开话题:“璟哥,你的伤如何了?”
“箭拔了,早无大碍。”
我横了他一眼:“在战场上,早该拔了,带着箭好看么?还是,太久没尝过痛楚,非得再尝尝才过瘾?”
璟哥额头的青筋隐隐暴起:“难道,你要朕看着自己的兄弟在战场了血尽而亡,不闻不问?告诉你,紫歈,这点痛,朕还忍得!”
璟哥很少喊我的名字,除非极生气或极认真的时候。我心中一暖,拍了拍璟哥的肩膀:“我可不是如此轻易就能死成的。看在你来救我的份上,我也得为你保下这条命的,不是吗?如若阎罗非要将我的魂勾去,我就毁了他的阎罗殿,还回阳间。怎么着,璟哥的命,还系在我身上呢!我不会不讲义气,拖你一起下水的。”
“没个正经。”璟哥略带无奈道。
我笑而不语。
不是不感动璟哥对我的情谊,只是觉得哭哭啼啼的场面,实在不适合我俩。我宁愿用轻松玩笑的话语这样一语带过,而将这份感动铭记在心。就如身上那道暗褐色的箭伤,虽然被岁月的清流冲淡了许多,但是仍然无法彻底从我身上抹去……
“在发什么愣?”璟哥一语拉我回神。
我笑道:“神游太虚去了。璟哥,你找我来,不会是想让我去一趟奚言吧?”
“嗯?真想留下朕一个人,独战三公九卿?你这人就是这么不讲义气。那么,朕就偏偏不让你如愿。”璟哥道。
我故作不屑:“不去就不去,我还懒得过那风餐露宿的生活。”
璟哥朝我白了一眼:“骑上最快的飞骑,顶多也就一日的脚程,还能苦了你不成?再说,如今还有个尚倾吾要你去保护。你就算想受风餐露宿的苦,也受不成。”
我故作若有所憾之态,看了看璟哥:“做保镖,又不是非我不可。”
璟哥的目光动了动,低沉地一笑,道:“若不是非你不可,我定会另派他人。你是朕的兄弟,只有你才最令朕放心。打起精神来,可别慵懒惯了,将事情给朕办砸了。”
我仍是颇不以为然:“宫里有的是禁军,还要我做什么?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是该给她挪个地了。”璟哥若有所思道,“待在宫中七年了,但宫中毕竟非长久之地。届时,你这个贴身的侍卫,就算想闲下来也是无法的。紫歈,你记住!尚倾吾的命,朕暂时还想留着。”末尾的那句话,璟哥说得颇为郑重其事。
我不禁愣了愣,以郑重的态度应允下来。
他是我的璟哥,他的话,我何曾违逆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