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真在夜里听到歌声时,却不由生出一身冷汗,倒不是真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只是这样寂静的夜,这样阴森森的园子,回荡着似有似无,显得太过飘渺的歌声。
不知是太过空荡而引起回音的缘故,还是入夜太凉,有股说不出的古怪令人不寒而栗。
我壮着胆子走在黑漆漆的长廊,没有一丝灯光、星光、月光,那刻我有种走在野兽肚中的感觉,竟觉得随时都会被吞噬掉。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绪已是好久不曾有过的。
我寻声而至后园,却早已听不到歌声,四下里更是静,莫说人影,连鬼影都没见着。
我寻思着明日得找人把那条长廊挂上灯笼,太黑了,方才险些绊倒。这摔跤事小,面子事大,不留神的话可是会极难看的,况且我们当中还有一个人连路都很难走稳的,八成有摔跤的嗜好。
正胡思乱想之际,头上方传来一阵籁籁的细碎的响声,随即是一是声轻笑,在过于宁静的夜格外刺耳,我四下里张望,仍是无人,不由心念一转,难不成真是……
有脑勺一痛,似是被什么砸到。
“呆子,看哪呢?我在你头顶上呢!”一个轻快的声音在我后上空响着。
我向后跃了一步,按剑而起,喝到:“什么人?出来,少装神弄鬼的。”
仍是嘻嘻一笑:“心中若无鬼,怎么会怕鬼?将军竟会怕那些东西?”
我抬起眼,望着不远处的那棵插入云臂的长青树,即使已然入秋,仍是枝叶菁菁。倾吾的身形在其间若隐若现,长裙在夜空中随风而舞,她向外又跨出一步,竟没穿鞋袜,一双赤足如上等的玉,光洁剔透,柔若无骨,在黑暗中隐隐泛着些光,竟是各挂着一颗黄豆大的夜明珠,莫名地有些诱人。
我不由有些失神:“是你?!”
她似有洞察地看了我一眼,目光闪亮亮的:“不是鬼魅,你很失望么?”
那语气有些像在捉弄人的孩子,狡黠而略带些恶意。
我一怔,转而板起脸,问:“这么晚,你怎会在这里?”
“招魂呀!”她笑得理所当然,丝毫不顾我有些凶恶的眼神。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无形而扑面,“我先问你的,你不答反问,就知道你这人小气,还在记仇白天的事,你的眼神总是这么凶的么?不但将人给吓跑连鬼都不敢现身,枉我在此唱了那么久的歌。”
“那歌是你唱的?”
她点了点头,我不由皱皱眉头,“难听,鬼魅难怪都不出来,八成是捂着耳朵躲起来了。”
树上的果实如雨地落在我的脸上,我没有躲。
她显然一怔:“呆子,不知道躲么?”
“又不痛。”我道。
她看着我,笑靥如花:“在奚言每个人都夸我歌唱得好,喂,你耳朵有问题呢!”
“你才有问题,大半夜的跑到树上去招魂。”我恶狠狠道,心中却暗暗一笑,其实她的歌唱得真的不错,只是性子有些奇怪,让人有时会受不了。
“我想飞。”她突地幽幽地说一句。
我的心随之一沉,竟有些惆怅:“你怎么总这样说?上次你也是从树上‘飞’下来的,结果摔得很难看,还将我的纸鸢连累了。”
“你怎么总提这件事?那纸鸢你不是送给我了么?”她道。
“那算是送么?”我反问。
她忍不住笑了:“反正东西是我的了,反正我就是想飞,你管那么多做甚?这么关心我,会引来误解的。”
“你白天都那样做了,别人想不误解都难。”不提还好,一提心里便觉得有些不痛快。
“你有心上人了?”她眯起眼问道。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我不置可否。
“有,我可登门前去解释,就说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将‘真的’二字咬得极重,有股阴谋味若有若无地从中透出。
顿了顿,她复言,“若没有,那你可真是很失败,年纪都一大把了,仍不知道情为何物。哎!令人同情呀!”
我被她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压着怒意,道:“你嘴里就不能有一句好话么?我不懂情,难道,你就懂?”
“也是不懂的。”她浑然不以为意,转而定定看着我,“既然如此,不如,你和我一道……”
我只觉脸上一热,往后退了一步:“不必了!”
“你在紧张什么?我话都还没说完呢。我是意思是,找一个懂得的人请教请教。”
我尴尬地挠了挠脸。
“要不然,你以为什么?”她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看着我。
我不由一惊。
她继续道:“难道,你真的看上倾吾了?若是如此,倾吾并不介意的。”
“你胡说些什么?”我直觉这女人危险,转身欲走。
又有东西朝我飞来。
我伸手一拦,沉声道:“我可不会被同一种手法捉弄到两次。”
她笑道:“先别急着走。问你一件事,这个地方真有住翼人么?”
“我从未见过,但别人都这样说。”我头也不回地回答。
“真想亲眼见见。”
我听出她话中有期盼之意,倒是生出一分好奇,不禁接口问:“见了又当如何?”
感觉背后有两道目光狠狠澄了过来,听到的却是笑盈盈的声音:“呆子就是呆子,没听说翼人能飞的吗?我自己飞不上天去,还不能让翼人带我飞么?”
“所以呢?”我木着脸问。
“招魂啊!将翼人的魂魄招来,带我飞上天去!”她似乎说得很是欢愉,甚至带着些天真。
原来,她也是可以这般的,卸下所有的古怪和外界的传言,也是可以天真单纯得如同一个孩童,依如七年前。
当我开口责问她为何从树上冲出,毁坏我的风筝时,她的回答也是:“我不过是想飞,飞离这个地方。可是,失败了。因为,我没有翅膀。”
在她说飞翔的时候,神情总显得特别虔诚,仿佛那是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
当时,我很不客气地告诉她,飞翔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我是如此认为的,也就如此说了。
没想到,我的一句实话竟将她惹哭了。
女人都很麻烦啊!动不动就哭,跟我妹妹一样。
刚开始,我还能冷眼看着,但后来,她越哭越伤心,完全没完没了,可得我心都烦了。于是,用不善的口气劝了她几句。
她仍在哭。
我索性不理她,就坐在她的旁边,等她哭累了,然后从怀中掏出从家中带出来的糕点分给她吃。
娘亲的手艺很好,可惜,被她那样飞身扑来,压得面目全飞了。
她皱着眉,不肯吃,还说都烂成这模样了,还如何下咽?
我没好气道:“本来就是这般模样的,这叫有特色,是你太孤陋寡闻了。”
许是哭的时候费了不少气力,饿了。最终,她还是吃了糕点,而且吃得满嘴都是的,像极了一只偷食的猫儿,被我笑话了许久。
结果,回家的时候太迟了,又丢了妹妹的风筝,被娘亲罚得不轻。
我以为,我早不记得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事了。可是,当提及的时候,仍是想得起这零零星星的点滴。
我不由皱眉暗想,这女人果然很麻烦。
“喂。”她的声音再度从背后传来。
“又做什么?”我凶巴巴地问。
“我要飞下来了,你在下面接着我!”她笑道。
“我为什么要……”我话还未落,已听“唆”的一声。
我不及细想,身形已动,腾空而起,在空中轻轻巧巧地转了个身,恰到好处地接住了她,然后,稳稳落回地面,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该死的,你不要命了吗?”
“自然是要的。”她轻笑着,声音从我怀中传来,“但将军即使再紧张倾吾,也不必抱得如此紧吧?”
我不由胀红脸,赶紧松开手,颇为尴尬地连退了数步:“谁紧张你了?不过是,情非得以。是你这个女人从树上……”
“倾吾相信将军定会接住的。”她轻声道,声音柔媚得让我有一瞬的失神。
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却狭促一笑:“怎么办?将军救了倾吾一命,如今,当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剪不清,理还乱,如何对将军说‘真的没关系’?不如这样,无以回报,当以身相许,如何?”
“你……”我不禁瞪着她。
她人已然提鞋而去,隐隐还听她笑着说:“不过玩笑,将军不必紧张。”
我怔了怔,看着她的时候,想起词一句:划袜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