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六扇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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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天破

这局棋下下去,变化越多,越觉杀机四伏,刚才挟初出茅庐之势敢于硬碰,现在却是处处掣肘。下到第一百手,黑子已有铁壁合围之势。我偷眼看老者,一副气定神闲之态,手中的白子悬在棋盘上不动,心里游移不定,半晌落不下去,想不出哪里才是两全之地。

言夏流急躁道:“怎么举棋不定?”奇怪,一个侍花弄草闻名遐迩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的急脾气。

我一侧眼:“要不你来下?”

言夏流道:“我要是能下,还要你做什么?”

“我不见得比你高明。”我老实说。

言夏流道:“可你的运气好。”

柳复攻道:“你能不能观棋不语?”

言夏流反问柳复攻:“关你什么事?”

柳复攻指着我说:“你影响他下棋了。”

言夏流说:“我只是着急,难道你不想早到拿到盟书?”

我一听盟书,心内一惊,奇怪,他们怎么要盟书呢,是襄阳王的盟书吗?

“想,但不急。”柳复攻抱刀冷冷道。

言夏流面色凝重,胡须直颤,脸色差得很。

我意不在棋,便胡乱下了一着。白子瞬间落入颓势,已然无力挽救。

言夏流大为失色,一把扯起我的后颈,提溜起来,惊怒交迸道:“你坏我大事!”说完,挥掌朝我头顶袭来。我本能地要挣开,抬手格挡。

哪知道言夏流手劲颇大,一点不像个峨眉的花匠,倒像岳阳菜市场里杀猪的,有把子力气。我竟未挣脱,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掌落下来,一声闷雷,我蓦然开眼,只见言夏流顿时脸如噀血。与他对位而战的是柳复攻,他双目圆睁,头上汗水直冒,似乎也要吐出血来。

原来二人互相击了一掌。

言夏流怒道:“柳复攻,你处处与我作对,是不是欠奉?”

我不禁骇了一跳,这么快就干上了。

柳复攻经此一掌,看上去有点疲倦,但脸色很快平静如水,怀中所抱之刀带着流水一般婉转的光芒,对着言夏流直砍下来。言夏流大惊,随即放开我,本能地一闪,束发的头带立时被划断,稀疏的长发也被激得散了开来,森寒的刀锋紧接着掠过他的脸颊和鼻尖,我甚至能感觉到这柄刀隐约散发的血腥味。刚才若是言夏流反应稍慢,现在只怕就已经身首异处。

言夏流一抽背后长剑,一柄锋锐的青铜剑仿佛划开河水一样毫无阻碍地从木制的剑鞘中飞扬出来。剑气香艳,犹如万花盛开。

※※※

哪知此时,唐芙蓉居然不知死活地凑将过来,嘻嘻地把棋盘一掳,哗啦啦棋子不分黑的白的都摔到地上。

我傻眼了,言夏流和柳复攻也傻眼了。然而更离谱的是在后面,唐芙蓉竟然走到老者的面前捏他的鼻子。她的理由是看看他高挺的鼻子是不是假的。

老者的反应更奇特。他老人家一点没有怪罪的意思,也没有和蔼的宽容,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任由唐芙蓉摆布。

人到垂暮之年,心态应该变得平和。我不由地把老者与顾太师联系在一起,可谓形成鲜明的对比。老者没有愤怒、阴狠,没有怨天尤人。他所蕴藏的情感是怀旧的、慈悲的,所以,他才允许唐芙蓉这样大不敬的“以下犯上”,并任她乐此不疲。

这位老者到底是谁呢?言夏流为我揭开了心中的谜团。

“苏老,你……”

八法先生苏人吉?!

“人要学会忍耐,有时候你认为不敬是挑衅,可老朽以为,不敬或许是撒欢。”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开始噤声,连唐芙蓉也意外地闭了嘴,这里仿佛在上演着一出默剧。

只有我忍不住道:“精辟!”

苏人吉似乎受到了鼓励:“你们来此下棋,无非想赢得盟书,可是你们知道吗?盟书并不在这里。”

言夏流道:“什么,苏老,你忽悠我们?”

柳复攻道:“是忽悠你。”

言夏流惊乍道:“敢情你不想要?”

柳复攻依然冷冷道:“要,但没你的份。”

言夏流谩骂道:“你这个三文不值二文的东西……”

我看他们话不投机,又要动手了,此时若再扮演纯真少年大有违和感。沸腾的血在血管里不安分地涌动着,我一时脑热,迅速跻身横亘在他们中间,道:“我不知道那个盟书于你们有多大意义,但为此性命相搏,是不是有点过了?要知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很宝贵的……”

“臭小子,这还要你说,我们找盟书,就是为了活命!”他们把盟书救命稻草,一定是指内容外泄,那么,无疑是襄阳王一党了。

我揭他的老底:“你们是怕朝廷发现你们为虎作伥,想毁了盟书吧。”

言夏流的脸犹如阴风晦暗,霎时惨淡:“你说什么?”他手中的青铜剑指着我的人中。

柳复攻大叹咤道:“为虎作伥,说得好,不过说成‘受人蛊惑,误入歧途’,也许更好。”

未待有人答话,窗户里面人影一闪,十余道寒光划破窗户,往我们身上疾射过来。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暗器,但也明白决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还未等站稳就挥刀出鞘,刀光几个闪烁,便将这些仿佛是铁蒺藜一般的暗器击落在地。

一个被素罗衣的人从破开的窗子曳杖而出:“我漏夜而来,相信应该来得及。”他一脸的麻坑,背微驼,可能是腰部受了伤的缘故,走路一倾一倾的,需要手杖保持平衡。盛大的夕阳作他的背景,实在让人觉得有些迟暮。

他走到离棋盘约五步之处停了下来。

言夏流横剑一振,把剑锋从我的身上指向了他:“你是谁?为何偷袭我们?”

“他是唐密。”我替他回答。没错,他应该就是唐密,被断魂砂毁了容,受过楚三孤的重创,是以落下残疾。

“寄奴!”唐密一睇,“你还活着啊。”

“托你的福。”

言夏流似乎和唐密也认识,甚至过从甚密:“唐老弟,你来此何干?莫非……”

唐密道:“我是来代表孤星门向明月楼讨回一件东西。”

言夏流蹙眉道:“几时你又成了杨悲秋的人了?”

“我不是杨悲秋的人,但是孤星门的人。也许你们不知道,唐门一直是孤星门的内援。如果没有唐门的支持,孤星门只是一个空壳子。”

言夏流哑然失色。

这时苏人吉说话了:“你要问明月楼讨什么?”

唐密摩挲着杖柄,貌似在想着怎么回答。

言夏流道:“别磨蹭了,你是不是也是来要盟书的?”

唐密笑道:“言兄眼力果然不错。”他把目光又转向自他出现一直未吭声的柳复攻:“想不到天破流的传人也对盟书有兴趣。”他的笑并没有赢得回报,反被柳复攻冷漠生硬的面孔反弹回来,像一只挫败的小兽。

我发出了一声干呕,用无惧于他们的言语问道:“你们……你们都是襄阳王的走狗,都附逆……”

言夏流跳脚:“臭小子,你想找死呀……”

唐密冷笑道:“附逆?”

柳复攻索性连吭都不吭。

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劝架和干仗都是一把好手。作为白玉堂的拜把子兄弟,我有这种自信,更有批判他们的理由和立场。

阅尽沧桑又不失水准的话语犹如沾衣十八跌般黏上了我的耳朵:“盟书上的人不都是坏人,各有各的苦衷。”我循声望去,声音是从苏人吉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言夏流一听仿佛找到了知音似的,闪着泪光,夫子自道地说:“唉,不是我贪心,热衷功名……我执掌峨眉派,门下弟子三千,光是生活起居,要花的银子就不少,有的时候还要参加一些盛会、红白事什么的,人情是笔很大的开支,加上修桥补路,添置衣服,以致峨眉派是年年赤字……襄阳王开的条件很有优厚,你说我怎么拒绝?”

我说:“有多优厚?”

“据我所知,每年至少有不低于十万两的活动经费。”唐密笑得干瘪而诡异。

言夏流道:“你们唐门得到的好处也不少,蜀中人头税怕是有百万两之巨。”

唐密的眼睛写满了紧张和不安,但很快他就转移视线:“你咋不说武当自从贩卖私盐以后就富得流油呢?”

一语既出,引得我心中一惊,想不到武当的清风道骨也被铜臭腐蚀了,做了反叛的帮佣。这世上哪有什么清高的大侠,只有铜臭的武夫。

“武当也沦陷了?”苏人吉自言自语,拈棋子的手不觉得攥紧了,“不会,不会……”他朝我们抱歉地笑了笑,掩饰得不够高明,让人一眼看穿他内心的惊慌失措。

唐密眨了眨诡谲的眼睛,满脸堆笑却又敛衽敬谢:“八法先生苏人吉……不对,应该叫碧游子才对,晚辈这厢有礼了。”

言夏流惊道:“你说什么,他是碧游子!”

柳复攻也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唐芙蓉则是满不在乎:“什么武当、八法,真复杂……”

我只觉喉头一甜,五内都似雷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