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扣西省,节衣缩食,卖了一些画所得的钱又使毕加索回到了巴黎,这是1904年4月间的事。这一次,他在拉维南街13号找到了一间画室,13号是一幢用木头、锌片、肮脏的玻璃建成的五层楼房,上面横七竖八地伸出许多烟囱。麦克斯·杰克卜觉得这房子很像塞纳河上载着洗衣妇的船只,因此就把它称为“洗衣船”。事实上里面确实住了一些洗衣妇,还有一些女裁缝,许多画家、雕刻家、作家、菜贩和演员。
毕加索的画室是在底层一条长走道的尽头。他在此时所认识的大多是西班牙或卡达浪人,包括了彼克特、罗卡洛,还有当时很有名的苏洛加,当初教他做第一次蚀刻的康纳斯以及杜利尔和马诺洛。
马诺洛和毕加索之间的友谊持续了一生。毕加索欣赏马诺洛的雕刻,马诺洛也欣赏毕加索的绘画,但事情不只是如此而已。马诺洛比毕加索年长十岁,是一个私生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巴塞罗那的街上乞讨生活,在生存竞争的磨炼中变得十分精明,比较难听的字眼如“强盗”、“小偷”、“三只手”都曾经加在他身上。他曾在杜利尔不在家的时候把他墙上的高更画全都卖给了别人,又曾趁麦克斯·杰克卜正在睡觉时偷走了他唯一的一条裤子,只是后来因为没有商人肯出价,又把它还了回去。马诺洛极端地机智、乐观,甚至连他的受害者--也就是说几乎所有他的相识都对他毫不怀恨。对他来说,毕加索永远都是“小毕加索”,而毕加索跟他在一起比跟谁都快乐。
“洗衣船”中的另一个住客,一位叫作斐南蒂·奥莉维亚的法国女人,是一个被神志不清的雕刻家丈夫遗弃的妻子,她常常看到毕加索跟马诺洛一起大笑,在小庭院的树下和西班牙朋友聊一整天,有时还和当地的小孩儿在灰里面画小鸡、鬼子。她觉得奇怪,不知毕加索还有什么时间来工作,后来才发现那是在夜里,油灯或烛光的照明之下。
这个时候毕加索二十三岁,斐南蒂岁数也差不多。她是一个高大、爱睡觉,且极为美丽的女人。一个炎热郁闷的午后她到屋里躲避一阵雷雨,毕加索也正站在那儿,怀里抱着一只小猫;他挡住了她的去路--他们两个都笑了。他把小猫交到她手里,邀请她来参观他的作品。
斐南蒂画室看得多了,却没有看过像这样的,不止是因为它的杂乱,更是因为里面的一大堆画。它们全都是蓝色的。她虽然觉得有些不健康,却还是很喜欢。另外那里还有一幅蚀刻--一对羸弱的夫妻坐在铺纸的桌前,桌上放着一个酒瓶、一个空杯子、一个空盘子和一块面包,那个饥饿男人的脸转向旁边,不过手臂却围着妻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这一幅,便是后来极为出名的蚀刻《淡薄的一餐》。
过了一段时间,斐南蒂就搬去跟毕加索住在一起。确切的日期不清楚,不过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极不快乐的“蓝色时期”结束了,渐渐进入了毕加索的“玫瑰时期”。
毕加索在巴黎住的时间还不长,但他已经完成了不少作品,并且已结交了不少法国的和一些不太会说法语的朋友,像阿波林纳、沙蒙、瑞弗第、雷诺等等。阿波林纳是一个活跃的诗人、小说家,他和毕加索以及其他很多人都常常到“丁香园”去,在那儿认识了许多诗人、作家。有一位叫阿弗雷·加瑞的朋友很喜欢毕加索,还送给毕加索一把手枪,那是一把小白朗宁手枪。毕加索以后常常把它放在口袋里,每当听到有人说出轻蔑塞尚的言语,他就会把它掏出来放在桌上,说:“再讲一个字我就开火。”
毕加索在其他画室也有很多朋友,而“洗衣船”的每一个住客也都很快认识了毕加索。阿波林纳和毕加索的西班牙友人常在晚餐时刻不请自到,毕加索和斐南蒂常与他们或其他画家一起进餐,另外他们的屋里还养了许多小动物:一只老鼠、许多猫、更多的狗,甚至还有一只小猩猩。毕加索除了喜欢动物之外,还常常跟朋友去马戏团玩儿,他喜爱那里的气氛,那里所特有的艺术整体表现和那些人全然职业化的训练。
此时毕加索的物质生活极端的不稳定。他很久都没有作任何展出了,不过还是与几位画商保持接触:渥拉德、波瑟·韦儿,还有克劳维斯·沙果。有一阵子毕加索发现自己已经欠了颜料商900法郎的账,颜料商也因此断绝了对他的供应。这对任何画家而言都意味着要挨饿了,此时渥拉德不买他的画,而沙果只能出很低的价钱。这段时间里毕加索常常把画画在用过的画布上,甚至是画布的背面。
1905年的大半年情况跟1904年一样糟,偶尔卖出的画赚的钱只够维持他不倒下。他当时生活的社会并没有社会保险,对失败者也极少有慈悲。整个日子是困窘的。
不过好日子就要来了。“玫瑰时期”和“蓝色时期”的作品开始被人接受,甚至到了受欢迎的程度;就在1905年11月的时候,里奥和赭特露德·史丹夫妇在拉斐特街上闲逛,看到了沙果店里毕加索的作品,马上对他产生了兴趣。当这对夫妇第二次来的时候,沙果拿出毕加索的《拿花篮的小女孩》给他们看。里奥·史丹用150法郎将它买下,带回锦簇路的家中,和他收藏的塞尚、高更和马蒂斯的画挂在一起。
后来史丹夫妇由一位法国作家带领到毕加索的画室拜访他,并且一次就买了八百法郎的作品。这次会面对毕加索极为重要,不只是因为正当拮据的时候得到了这一大笔钱,而且因为史丹夫妇是稳定的、不挑剔的买主,此外他们使毕加索的名声在可能买画的人之间传开了。史丹夫妇和毕加索一见面就喜欢上对方了,他们邀请他和斐南蒂来家中共进晚餐,此后互相都不再拘泥了。毕加索对赭特露德·史丹的相貌极为着迷,为她画过许多幅肖像,一直到多年以后,毕加索再也不需要买主时,他们的亲密关系仍然存在。
此外,这一次的会面还产生了毕加索与马蒂斯的友谊。毕加索的作品在1902年时曾在波瑟·韦儿的店里跟马蒂斯一同展出过,但他们本人却从未见过面。史丹夫妇有一次带着马蒂斯和马蒂斯的女儿玛格丽特去拜访住在“洗衣船”的毕加索,而事隔五十多年之后,玛格丽特仍然记得他们房里的那只庞大的母狗“飞卡”,她判断那是一只圣伯纳狗。斐南蒂出奇地美丽、可亲和高大的身材,也使这孩子印象很深。还有,她帮他们的咖啡准备糖的方式(她走到食橱前面,用手捞起一大把,然后把它洒在桌上比较干净的一块地方)一样使玛格丽特难忘。
这时候的马蒂斯虽然还不太出名而且一贫如洗,但已是一个杰出的、引人争议的人物。他是野兽派的领袖,他那野蛮的、色彩鲜丽的画曾在1905年的秋季沙龙上使观赏者震惊,引起了一场抗议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