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车子在盘山道上慢慢地行驶着,便于车内的人走马观花地欣赏沿途风景。
坐在后座左边的那个人,五十开外,穿雪青色缎子唐装,摇一把仿古小扇,口气轻快地说:“金陵果然宝地,难怪明成祖立都于此。”
右边那人年长许多,但鹤发童颜,穿一袭月牙白长衫,双手放在膝头,任窗外微风吹起半边胡须:“明成祖时期,精通风水地理学的能人异士比比皆是。此地濒临长江,四周是山,呈虎踞龙盘之势。其四边有秦淮入江、沿江多山矶,从西南往东北有石头山、马鞍山;东有钟山;西有富贵山;南有白鹭和长命洲形成夹江之势,不仅环山,还封住了东北角。东北属艮位,八卦中的艮就是山,此地东北又有山,两个艮,合成第52卦‘艮’位。象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所指的意思就是:止于背部,不使身体面向所指的地方,就好像在庭院里行走,两两相背,就不曾感觉到有人存在。进入这种境界,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那人笑了,收起象牙骨扇,“旁老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商某不敢造次。只知道明皇择地成明孝陵,必然是块风水宝地。商某虽然不敢和明皇一比,但也想在此争一席之地,安置骨骸。所以有劳旁老先生亲自走这一遭了。”
旁亭究摆摆手,“商先生别客气,旁某这把老骨头也想出来散散心。承蒙您看得起,把拙孙一同带出来长长见识,只是一路上,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商半秋跟着谦虚:“哪里哪里,旁老先生的孙儿是难得一见的少年俊杰啊。”
旁亭究呵呵笑了两声,接着咳嗽以掩饰尴尬。
“美女们,大家好吗?”
两人的谈论主角旁星熙上半身已经钻出了汽车的天窗,双手各持一打玫瑰挥舞,花瓣纷纷随风飘扬,好像下着一场花雨。
车内的商半秋和旁亭究并排正襟危坐,时不时掸一下落到自己身上的花瓣儿。
“爷爷,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哎。”旁星熙钻回车内,无比虔诚,无比向往地说。
“嗯。”旁亭究抚抚胡须,“好在哪里,你说说看。”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当着客人的面测试一下孙子,让人家知道他们旁家这一代的继承人绝非等闲之辈。
旁星熙很认真地说:“我们一路走过来,美人到处都是。她们好可爱哟,看见我,脸蛋红扑扑的,我好久没有见过脸蛋红扑扑的女人啦!江南真是个宝地啊,将来我死了,一定要埋骨于此,就这么说定了。”
胡子被旁亭究抚得打了结。他压低声音:“我说,你小子一路上就光顾着看美女了?”
“是啊!我早就说嘛,人杰地灵这个词绝对不是凭空杜撰出来的。有这么多美人的地方,当然是块风水宝地,想都不用想的啦。”
旁星熙热情地对商半秋说:“商伯伯,如果你死了以后要找地方埋,一定要埋在这里,听我的没错。而且不要埋在山里,也不要埋在路边上,绝对要埋在马路中央,你想啊,这样的话一天到晚就有无数美人在你身上踩来踩去,你自豪不自豪?爽快不爽快?”
“呃……”商半秋微微一愣,微笑着说,“可是,也有很多不是美女的人在我身上踩来踩去不是吗?”
“不会啊,”旁星熙理直气壮地说,然后热情地劝说道,“有得踩总比没得踩好嘛——啊哟哟哟!爷爷爷——”
旁亭究的手伸到孙子背后狠狠地掐了一把。
“呵呵呵呵,这小子,太久没出来憋坏了。”旁亭究一脸自然地跟商半秋打趣道,那只手兀自揪着孙子背上的肉不放开。
“哪里,年轻人嘛。”商半秋微微一笑,“古人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爱美女的男人就像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一样,绝打不下江山。”
这时挣脱了旁亭究两根手指的旁星熙继续眉飞色舞地加入辩论:“说得对啊!但是商伯伯,你说得太片面了。我不但喜欢美女,我也喜欢美男啊,美色共赏,应该不分性别才对嘛。”
商半秋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恍如隔世的朦胧感觉,世间何谓美色?美色何求?这个词对于他来说,仿佛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旁星熙自我娱乐地唱着歌:“问世间何为美色,直教人心旷神怡。渐渐地我丑了,正如我慢慢地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点皱纹。粉身碎骨全不惧,要留美色在人间。我是一个大美人,咿呀咿呀哟!”
旁亭究早有防备,当孙子哼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就戴上了厚厚的棉花耳罩。
美色,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色呢?商半秋静静望着山林间的绿树,蓝天中的浮云。即使置身这样的人间仙境,他依旧感觉不到美的气息。
这些,都不是美。
脑海中对于美的回忆,早就模糊了,消陨得一干二净。
经过三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汽车终于龟爬上半山腰。
车子在山顶上的紫金山天文台宾馆停下来后,旁星熙跳下车,盯着宾馆大门研究起来。
“我爸爸的爸爸,我们今天要住在这里吗?”旁星熙指着天文台宾馆的大门,问紧跟而上的旁亭究。
旁亭究不以为然,“怎么样?”
“嗯……这里看起来好像不大会有艳遇的样子呢。”旁星熙摸着下巴思考着。
旁亭究抚着胡须,“山中方一日,人间已百年。你不要看这间旅店不起眼,它坐北朝南,顺应天道,得山川之灵气,受日月之光华,颐养身体,陶冶情操,地灵方出人杰。我可以肯定,这间旅店里必然有着祥龙瑞凤一样惊骇世俗的人物,和你所见到的那些凡俗脂粉,绝对有着天壤之别。”
“我认识的都是凡俗脂粉?”旁星熙大大地不满,“好,今天让爸爸的爸爸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美人!”
“呵呵,”商半秋随行旁侧,忍不住笑,“星熙,若说真正的美人,你母亲就是一位,我想旁老先生对美的挑剔程度不压与你,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儿媳妇。”
旁星熙点点头,不以为然,“对,我妈妈是漂亮,可是那只是漂亮的一种而已。美还可以有很多类型,比如,狂野性感的美啦、俏皮可爱的美啦、超尘脱俗的美啦,等等。我爸爸的爸爸只见过妈妈那种,其他的完全没概念,今天我让他开开眼界。”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旁亭究一头雾水,这个孙子行事古怪令人摸不着头脑,他已经见怪不怪。
天文台历史悠久。建成于1934年9月,已有70年的历史。天文台宾馆经过几次翻修,虽然不及五星级的富丽堂皇,但山清水秀,风景宜人,自有一番趣味。
“不要拿这种理由来敷衍我,我宁可去住世俗人眼中物欲横流的五星级酒店。”
“朱颜,这次的行程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你稍微将就一点吧。再走这么慢我就拔你头发了。”
走在他身后的若坤宁的威胁总算起了作用,朱颜的步子快了不止一倍。
“原来你也有弱点,”回头说,“我还以为你没心没肺连血都是冷的。”
“你不是能假想成真吗?想弄匹马出来代步啊。”
“抱歉,有生命的东西太复杂,想象不出来。”
“那就把这条路缩短一半。”
“这样山就要塌啦。”
朱颜不屑道:“钱变不出来,有生命的东西变不出来,你也不是太有用啊。”
狞笑,“对付你们几个白痴还是足够的,比如让你的头发忽然勾到树枝……”
“可恶!”朱颜不得不站住脚去解头发。
“我帮你。”若坤宁“温柔”地笑。
“你离我远点。”
“我想他们很快就能赶上来。”哼着小调往前走,“我们先行一步。”
“你真是个魔鬼。”并肩的从悠匡不得不摇摇头。
可喜可贺,爬上了山顶。
“星熙说的那间宾馆就是它?”
“这里除了天文台没有其他可以住的地方了。”
从悠匡推开门,趴在前台,摘下墨镜。
接待小姐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要四间房,谢谢。”
这时骂骂咧咧的朱颜和手里拿着几根头发一脸笑开怀表情的若坤宁走进宾馆大门,微笑着问候朱颜,引来一阵大骂。
接待小姐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只、只有两间房了。”
“两间?”朱颜的目光可以杀死狗。
“因为今、今天有流星雨,住的人很、很多。”
朱颜用命令的口气说:“你们三个一间,我一间。”
“凭什么?明明一个房间两张床,我们四个人两人一间正好。”
“我不要跟你同房!”朱颜指着,瞪着若坤宁,“也不要跟你睡!”
“那你跟悠匡好了。”搂着若坤宁,“我跟坤宁啊。”
朱颜看向从悠匡,从悠匡悠闲地耸耸肩,“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也是很勉强的。”
总好过和那两个笑得无比奸险的王八蛋。朱颜冷冷地瞪他们一眼。
“这是房卡,请收好。”办好手续,接待小姐脸红地递过来两张卡。
朱颜忍不住咆哮起来:“这该死的两间房居然是靠在一起的?”
关上门,忍不住说了一句:“刚才忘记问一下前台小姐星熙在哪个房间了。”
若坤宁微笑着说:“你问她她也不能说,没关系,星熙在520,我知道。”
“你知道?”
略一思索,得出结论:“你和他事先说好了?”
“怎么可能,他也是住进来的时候才知道是几号房间吧。”若坤宁一停顿,揭晓答案说,“是我听到的。”
直盯着若坤宁。
“老实说整间宾馆里有什么声音我都听得很清楚,”若坤宁坐在对面和他笑盈盈地对瞪,“你自己都可以假想成真,该不会觉得我这点能力很奇怪吧?”
“你顺风耳?”
“跟风比我不敢说,但是这间宾馆之内的不是问题。”
“真有你的……”点着头,“那你能不能听到我们隔壁房间里朱颜和悠匡的动静?”
若坤宁露出上排雪白的牙齿笑,“再清楚不过了。”
隔着一堵墙,318房间的情况可就热闹得多。
“我要洗澡。”
“你要洗澡是你自己的事,不用我为你操心吧。”
“你杵在门口我怎么洗?”
“你也说了,我杵在门口而已,又不是浴缸,你洗澡是用浴缸又不是用门口。”
朱颜沉思了一下,“你们三个是不是串通好了炮口一致对着我?”
从悠匡也沉思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表情就是让人很想找你的碴。”他拿起毛巾、香皂、沐浴乳和洗发水,一一扔给朱颜,“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倒霉,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被牵着鼻子走。别人都可以笑眯眯的,为什么你非要摆张臭脸?”
朱颜不露痕迹,按次序躲闪过从悠匡扔向他的东西,“从一开始我就声明了自己的立场,叫你们别算上我,我也没有义务为你们做什么。”
背对他的从悠匡忽然一个急转身,揪起他的衣领,“别说得像个受害者一样,到目前为止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损失。”说完这句话,他又松开朱颜,迟疑一下,压低声音,“你就当是,陪他疯一疯吧。”
朱颜本来冷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他?”
“你不觉得,他很寂寞吗?”从悠匡说,“也许你这种从小便是集团少爷的人根本无法体会,一个无父无母,而且与世隔绝的人的心情。他很寂寞,因为这个社会不但不需要他,甚至很可能在知道了他的能力之后,排斥他、厌恶他,把他当做怪物,或者研究对象——他只是想象而已,有谁可以说,想象也是犯罪,要接受制裁?”
朱颜淡淡地反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了,你就当是陪他疯一疯。”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没道理搀和进来一块搅。”朱颜顿了一下,说,“而且我对这样的团体游戏非常讨厌,我认为自己没有陪他一起疯的必要。”
“那你还跟来。”
“在做回我自己以前,我只有跟着他。”朱颜平静地边说边步步前进,“不过我相信,不需要太久。”
从悠匡已经退到了门口,朱颜只轻轻一推,他就站到了浴室外面,接着是干脆的关门声。
隔壁的若坤宁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地努了努嘴角。
“喂,他们说什么?”提高嗓门,“朱颜是不是当着悠匡的面开始洗澡了?不会吧!以他的个性应该会不洗澡直接冲过来砸开我们的房间门大叫着我不玩了才对啊,他们后来说什么了?”
若坤宁只是微笑一下。
“笑你个头啊,他们说什么?”
若坤宁想了想,“你和悠匡认识很久了?”
“不久,不过我第一个找到的就是他,怎么了你小子?”
若坤宁小声说:“他挺维护你的。”
“废话,他是我仆人。”
“说实在的。”若坤宁搂着的肩膀套近乎,“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当初怎么会造出毛毛、小蜥、阿八还有小朱——就是细条的呢?”
“我把它们画在纸上咯。”
“画在纸上?你不是光用想的吗?”
“我用想出来的纸和笔画的。”
若坤宁进一步问:“那么有没有可能,你的这种想象是有时效限制的呢?”
“你是说,”摸着嘴唇,“过一段时间,毛毛、阿八、小蜥和细条会消失,而你们就会变回原来的普通人?”
若坤宁点头。
思索了一下,“我不知道。”
“你以前想象出来的东西,有没有消失或者变回去过?”
“当然有啊,”理所当然地说,“我不去想它们,它们就不见咯。”
若坤宁的眉头皱了起来,“就是说你只要不去想,这种能力下诞生的东西就会自然消失了?”
“就是这么回事。”翘起嘴角笑笑,“坤宁,你该不会希望我不去想你和细条吧,这个不太可能哎,我天天做梦都梦见我们五个怎么办学校。”
他伸出五个手指头,收拢又张开,“为什么绝大多数人会有五根手指而不是六根或者四根呢?”
若坤宁把他的手压下去,“这种医学问题你应该去问朱颜,他在行。”
很认真地说:“因为五根手指,人才会抓得稳东西。”
若坤宁微微愣了一下。
伸出食指,“悠匡好像这根手指,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朋友,而且他的个性说一不二,非常干脆,所以是这根。”然后又伸出中指,“朱颜呢,是这个,因为中指最长,而朱颜最聪明。”
“你这个动作是在骂人,以后不要轻易用。”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伸出无名指,“这个是星熙,原因很简单,无名指是用来戴戒指这种装饰物的,而他最漂亮,个性也最单纯。”
若坤宁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那你就是说我是最微不足道的小指咯?就算是事实也不用说得这么绝吧,太伤自尊了。”
眯起眼,轻蔑地将他从头扫描到脚,“不错,我就是把你当小指头。不过……我可没说小指没用。”
“有什么用,说来听听?”
思索了一下,“我在研究所的时候,经常看到病人和医生勾手指。麒麟说那是一种约定的仪式,所以小指代表誓约。”
顿了一下,伸出小指说:“坤宁,你能不能和我约定,帮我起学校的名字?”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诚恳,一瞬间,若坤宁有些失神。
“我没和别人约定过,”补充道,“连悠匡都没有。”
“狡猾。”若坤宁拍掉他的手说,“这么说起来你岂不是大拇指,多威风,多嚣张。”
极度厚颜无耻地说:“那倒是。”
门铃丁冬作响,掉转视线,“该不会悠匡和朱颜这么快就内讧了,我就说朱颜的脾气绝对会冲过来砸门的。
开门的若坤宁大跌眼镜,“星熙……”
旁星熙拎着大袋行李站在门口,“我不要和爸爸的爸爸一起住,我要和美人睡。”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房间号?”
旁星熙把行李塞进衣橱:“别当我傻子嘛,我可以问前台啊,我这么可爱,招待小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了,你们是不是在吵架?”
和若坤宁异口同声:“谁告诉你我们吵架?”
“傻子也看出来了!”旁星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伸出右手五指并拢张开,“坤宁搂着的肩,然后比划给坤宁看,说如果他不松开就揍他;接着坤宁就呆了一下,然后就警告他……”他竖起食指,“坤宁你也真不识相,都这样了还搂着人家不放,只好Fuck You,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若坤宁一个头两个大的同时有所察觉,“慢着,你没进门,怎么会看到我们的动作?”
旁星熙咬着杯沿,慢慢地诚恳地看着若坤宁,“其实……我有……”
“什么?艾滋?”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到底是什么?”
“就是、就是……透视眼咯。”旁星熙显得很不好意思。
静默了很久,若坤宁不露痕迹地把衣服紧了紧,“你该不会能看穿衣服……”
旁星熙低下头,“偶尔啦。”
若坤宁无语地看向,微笑着竖起无名指,“某人最漂亮?最单纯?”
“你不要误会,”旁星熙眨巴着大眼睛说,“我很少这么做的,就算看,也纯粹是一种欣赏。”
“星熙有透视眼?”完全无视若坤宁讥讽的笑容过来搂旁星熙的肩膀,“那可以看到隔壁浴室里的情况咯?”
“可以啊,隔壁是谁,美人吗?”
把嗓门压低,无比神秘:“刚才我们听到,朱颜在隔壁洗澡……”
“我受不了你们了,出去转转。”若坤宁脚底抹油开溜。
他刚出门,就碰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朱颜。
若坤宁直觉脱口而出:“你不是洗澡吗?”
朱颜警觉,“你怎么知道?”
“……你头发是湿的,衣服也换过。”险!若坤宁对随机应变的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颜转身往外走,“我洗完了,换他。”
若坤宁迟疑了一下,走上去跟他并肩。
“不要跟——”
“你不想恢复原来的自己吗?”
朱颜打住了话,盯着若坤宁,“你知道怎么做?”
若坤宁淡淡地笑,“去餐厅喝一杯,你请客。”
“我问过他了,他说,只要他不去想,那些东西自然就会消失。”手指摩挲着纯白瓷咖啡杯的杯沿,若坤宁有礼貌地笑了一下,“对你来说,要一个人失去记忆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吧,医学天才?”
朱颜面无表情,微啜咖啡,“大脑构造说复杂复杂,说不复杂也简单。人为洗掉记忆不难,但是除了对脑部损伤很大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大脑的愈合,他也有随时恢复记忆的可能。所以这不是一个万全之策。”
“我知道。”若坤宁微微笑,双手托腮,“但是要做回你自己只有这个途径。”他轻松地一耸肩,“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万全之策,那绝对是骗人的。你要万无一失,除了令大脑从此停止运作之外,其他的方法都谈不上一劳永逸。”
朱颜端起杯子,手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停住,他抬起眼,碧蓝的眼睛直视着若坤宁,“你要我杀了他?”
“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说。”若坤宁推得干干净净的,依旧微笑。
朱颜转而望着窗外的群山,口气平淡:“我没想过要他死,以后也不会想。”
“朱颜,”若坤宁也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脸庞,“我们遇到的事情不是常理可以解释的,这是超自然现象,不管是法律还是人情,都无法在这里显示公正。”
朱颜沉默不语。
“没有国籍、身份证、监护人,没有人认识他知道他,除了我们。”若坤宁顿了顿,微笑着加重语气,“少了他,这个社会上根本没人知道。”
朱颜的手指明显一紧。
“而且,如果他的能力公开了,各国政府能不能容许他作为合法公民生存……都是个未知数。”
若坤宁笑嘻嘻地夹起一块糖丢进朱颜的杯子,“再如果,他没事,很安然地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可是你能保证他在接触了这个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圈子后,一定不会变质去追逐名利,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吗?别忘了,他是被遗弃的,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恨这个社会。”
……
他很寂寞,因为这个社会不但不需要他,甚至很可能在知道了他的能力以后,排斥他、厌恶他,把他当做怪物,或者研究对象——他只是想象而已,有谁可以说,想象也是犯罪,要接受制裁?
他很寂寞。
朱颜握着杯子。寂寞的,又何止是他一人!很多人都是寂寞地度过一生,不比与世隔绝幸福。
若坤宁不住地往朱颜的杯子里加糖,好像这是他唯一的消遣似的。
“喂,你想好了没有?如果要动手,这里是最佳藏匿尸体的地点哦。”
“我不会。”朱颜抬起眼,平静地说,“我不会做这种事。”
若坤宁温和地一笑,“你下不了手吗?”
“没那个必要。”朱颜端起杯子,“我会用自己的方法解除这种无聊的法术。”
“等等——”
若坤宁急忙喊,朱颜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好像迟了一点……”
“我先杀了你。”
门铃丁冬响,“朱颜,去开门!”
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停了,从悠匡围着浴巾走出来,“朱颜,你死哪去了!”
门一开,旁星熙面带微笑地做祈祷状。
“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看到你的身材之后,我马上明白了一个事实,我有一套作品,除了你之外没人能演绎出它的狂野性感。求你,做我模特!”
“不行。”从悠匡干脆地回绝。
“你看,我都说没商量的。”靠在墙上嗑花生。
“怎么会,,你看到这么完美的黄金身材,这样漂亮的腹肌,难道都没什么想法吗?”
吐出花生壳,“呃……有啊。”
旁星熙一手拉着,一手拉着从悠匡,恳切道:“每个人对于美都是有反应的。我一看到你,就想到豹纹泳裤、金属海军服和铁钉皮靴,你也是吧?”
“呃……是啊。”目光落到从悠匡裸露的上身,房顶上忽然掉下来一块牛排。
“哎,这里怎么会有牛排?”说得兴致勃勃的旁星熙住嘴,满脸诧异地捡起来,“哇,还很新鲜呢!”
“你不是吧,我哪里像牛排以至于你有这种联想?”从悠匡眯起眼睛,“虽然我不喜欢自夸,可是看看你,瘦不拉叽有身高无体重发育不良的残次品。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想刺激你,知道吗?”
“不会啊,还挺结实的。”旁星熙插嘴,“东方人这样不错啦,不要炫耀你有西方血统,混血儿了不起啊。不要伤心,我支持你。”
“就是,混血儿了不起啊,星熙我们走,去餐厅把牛排交给大厨吃烛光晚餐。”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离开的背影,从悠匡无奈地摇摇头,“他会伤心?脸皮比城墙拐弯还要厚。”
二对二,从餐厅出来的朱颜和若坤宁好死不死正碰上要进去的和旁星熙。
“吃饭?一起。”后面一队不由分说将才出来的俩人拖进餐厅,“悠匡已经洗完,他马上就来了。”
朱颜站起来,“这是四个人的桌子,我去那边吃。”
一把拖住他,“搬个凳子不得了!”
若坤宁故意笑眯眯地说:“朱颜,跟你说的事,你还是考虑一下的好。”
旁星熙的注意力从牛排上转移,“什么事啊?”
“我——”
“大家一起看流星雨的事。”若坤宁打断朱颜的话,笑着说。
“我再说一次,我不会考虑。”
“别这样嘛朱颜,”拽着他的袖子,“坤宁的提议很不错啊,我们爬上房顶看。”
“就是,好不容易来一次又碰上百年罕见的流星雨,当然要一起看咯。”旁星熙也帮腔,“何况美人云集……比流星雨还罕见呢。”
朱颜甩掉的手,转身之前丢下一句:“你小心身边的人!”
“说什么啊……”一头雾水。
若坤宁笑盈盈地翻开菜单,“讨厌,倒戈得还真快。”
旁星熙奇怪地盯着他,“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喜欢一个坐就一个人坐好了,反正这是四个人的位子。”若坤宁笑意如常。
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餐厅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不行,少了一根手指,就不是手了。”
看着走到靠窗的位子上去对朱颜死缠烂打,旁星熙困惑地问若坤宁:“你们是不是都在说谜语,欺负我智商低吗?”
若坤宁好笑地说:“是啊,大谜语。”
旁星熙正要说什么,看到他爷爷和商半秋进入餐厅,连忙低下头对若坤宁说:“那个就是商半秋,我们怎么跟他谈学校投资的事?”
若坤宁转身看了一眼,“现在不是时候。”
“他可是只待一天,明天就走了。”
“我知道。”若坤宁站起来,“不过打个招呼,倒是很必要。”
大概是旁星熙那头蓝绿色的头发太惹眼,旁亭究在他们的桌子边站定,“星熙,才认识的朋友吗?”
本来还躲躲藏藏的旁星熙“刷”地丢掉菜单,抬头理直气壮,“是啊,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美人。”
若坤宁抽出椅子,笑容像咖啡上漂浮的奶油泡沫,“旁老先生、商先生,请坐。”
旁亭究直视他良久,淡淡地笑了,“目似星辰,笑若莲华,如玉如珠,好面相。”
旁星熙插嘴说:“都告诉你我审美观很高水准的了!那边又来一个——喂,悠匡!”
从悠匡看见空荡荡的桌面,眉头一皱,“你们还没叫东西吃吗?我快饿死了!”
他的牢骚没发完,另一桌的朱颜终于禁不住生拉硬拽,话说回来,如果他再不同桌吃饭恐怕穿的衬衫就要变成马甲了。
虽然这五个人有的拉拉扯扯不成体统、有的大声呵斥毫无规矩、有的干笑不帮忙只制造混乱,旁亭究还是眼前一亮,抚着白须,良久没有说话。
“呵呵,旁老先生有话想说。”商半秋将扇子划个半弧,打趣道,“而且还是一打的话呢。”
旁亭究笑,“半生已过,风烛残年之际,既得流星观雨,又睹少年俊杰,还有什么话说?”
商半秋大笑起来,“我看他们这么熟络,可不像刚认识的样子哦。”
“商先生是商界老将,当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若坤宁已经洗过一遍茶,端起壶,动作熟练地斟上茶,“我们既然是有求而来,再扭扭捏捏,支支吾吾的,就显得太矫情了。”他拿起小盏,“不管您答不答应,先以茶代酒,敬一杯。”
商半秋略一思索,没怎么考虑就接了过来,细细一品,“这位年轻人,茶我喝了,该说事了吧?”
若坤宁放下小盏,笑,“其实我们也是听闻商先生是真正风雅人士,而且对有志向的年轻人也是倾囊相助……不知道,商先生对办学有没有兴趣呢?”
商半秋一怔,“办,学?”
若坤宁继续微笑,“我知道口说无凭,因此特地写了一份详细的计划和介绍,您可以慢慢看,如果感兴趣,我们再谈。”
商半秋接过纸袋,不做他想立刻打开。
其他四人不知何时停止了各自的纷争,不约而同地盯着若坤宁,心里想的都是一码事——
这小子早有准备?
“坤宁,你怎么那么会说话?完全一副谈判者的架势!”
“那份计划书什么时候写的?”
“你都写了什么?”
三人各执一词,若坤宁若无其事,除了笑还是笑,“先生们,你们以为是来干什么的,做伸手将军吗?有求于人当然要做点功课了。”
这时旁星熙破门而入,一把抓住沙发上的若坤宁,“你太神了,商半秋他看了之后约我们一起看流星雨呢!他说很感兴趣,想边看边谈这件事。”
朱颜的脸色微变,“你到底在计划书里写了什么?”
“很普通咯。”
“普通的计划书能让商界老狐狸一看就那么感兴趣?”
若坤宁微笑地打开电视机,“不然你以为我写什么?”
“你不会把我们——”
“拜托,”他好笑地打断,“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超自然现象的一分子,你们说我有没有可能创造机会来让别人研究我?”
“你们说坤宁出卖我们?”站在若坤宁身后,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他不会的。”
从悠匡和朱颜不由得用怀疑的眼光交流了一下。
“我也觉得坤宁不会。”旁星熙点头表示同意,“他这样的美人……”
从悠匡抛过去一个白眼。
“干吗瞪我,我爸爸的爸爸都说了,他目似星辰,笑若莲华,如玉如珠——这是君子面相。我爸爸的爸爸看人最准了。”
“的确,如‘狱’如‘猪’。”朱颜淡淡地说。
若坤宁微笑着来了一句:“‘珠’我可不敢当,‘猪’明明是朱颜。”
旁星熙皱着眉头,“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又说谜语啊?下次先把谜底告诉我行不行。”
爬上窗台,举起田径专用的发跑式手枪开了一枪,把屋子里一群人全都震住。
“你有毛病啊!我差点冲出去。”从悠匡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腿。
“我相信坤宁一定可以让商半秋同意帮我们投资,所以,趁流星雨还没来,赶紧想想我们学校的名字吧,各位。”
朱颜还是老调子:“说了别算我。”
“我也说了,叫无敌很不错。”
从悠匡的提议遭到全体否决,包括他自己也投了反对票。
“这几天,我想了好几个,拿来做参考。”旁星熙认真地说,但是他起的名字不像是开学校倒像是开妓院,所以一样在劫难逃。
朱颜弃权。
举头望明月,叹气,“一个都指望不了,坤宁,还是你取吧。”
若坤宁收敛了笑意,“这么重要的事,还是别指望我的好——办不办得成都是个问题,没必要为不会实现的事情胡思乱想。”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朱颜一眼,“是吧?”
朱颜亦一语双关:“我说了,别算上我,我不考虑。”
旁星熙伸出两只手,看了一眼手腕上一排各式各样的表,“所有手表一齐显示,现在时间正好,全体出发,目标——山顶天文台!”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