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帝都皇城！
这个世界好像因这开春的第一场雨而荒凉到了极致，灯火通明的宫殿都笼罩在一片萧索的雾气中，没有丝毫暖意。
高楼的琴室内依旧有白衣的男子端坐抚琴，面容平静，双目微闭，修长的手指在纤细的琴弦上游走，带着压抑的狂躁激起一室凛冽的寒气。
隐忍等待十三年的结局就在眼前，这本是他要的结局，这一刻他却犹豫，为何？
楼下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片刻一个宫人已经垂首立于门前，一直抱着剑静静站在司徒康身后的冷寒起身走过去，宫人与他低声耳语几句便退了出去。
冷寒转身回到司徒康身后，面色依旧平静，语调也极其平稳，“王爷的琴音乱了！”
司徒康嘴角微微一勾，是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他收住手下动作，缓缓睁开眼紧接着却是一声叹息，“怎么样了？”
“她们——”冷寒深吸一口气，“已经到了蟠溪镇！”
司徒康的神色暗了暗，却没有说话，起身走到窗前站定。
冷寒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终还是跟了去，依旧站于他身后。
“过几日她们应该会继续南下！”冷寒淡淡的开口。
“冷寒你有没有觉得今年的春天似乎来的晚了些？”司徒康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
“是王爷的心境变了！”冷寒面色不改，平静的注视着脚下的皇城。
“为什么不劝我？”司徒康回头，面上笑容不减。
冷寒避开他的注视，目光依旧冷淡，“只要王爷安然无恙，冷寒就算不负公主所托。”
赫连烟若醒来之后我们便继续上路，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一家位于蟠溪镇的客栈落脚。
赫连烟若因为箭伤发了高烧，连着烧了两天，第三天晚上才转醒，我也因为连日奔波动了胎气，受了大夫告诫不敢妄动。
她的伤需要个把月才能痊愈，我也需要静养，两人商量了下，索性在镇子上找了个院子暂且住下，等孩子生下来再继续赶路。
四月十六，孩子比预期早了半月来到这个世界，我终于松一口气，又调养了十来天，两人雇了辆马车继续上路。
边关的战事远比我想象中来的惨烈，傲来三十万大军压境，曦裕也动用了二十四万的精锐之师，再加上两国皇帝都亲临战场无异于火上浇油，将这场酝酿多年的战火推向燃烧的极致。
一路上我与赫连烟若所到之处都有逃荒的百姓跟身受重伤的士兵源源不断的从边境地区撤离，到处都是一片动荡与萧条的景象，上一次路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看了也不免产生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赫连烟若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逗弄着怀里的孩子解闷，而我则是趴在狭小的窗口看着外面的风景出神。
我与她都明白，这一路下去，彼此的命运都将成为未知数，敌对是必然的立场。
马车不紧不慢的走了七天才算到了郁林小镇，再过去就是傲来，赫连烟若打发了车夫，两个人就紧紧裹着衣襟抱着孩子听那马蹄声远去。
我们本想在镇子上找一家客栈落脚，兵荒马乱之下镇上的三家客栈已经关了两家，仅剩的一家也打上“客满”字样。
流落街头！这个字眼用来形容我与赫连烟若或许并不过分，可这街上像我们这样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或者蜷缩在墙角或者挤在某个烂草堆里去寻找一点温暖，却只有我们两个人是站在大街上不知所措的。
“我们怎么办？”半晌，赫连烟若看了眼我怀里熟睡的孩子，突然问。
由于战乱，镇上的百姓个个都如同惊弓之鸟，闭门锁户，看来借宿的念头也可以打消了，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我突然有了主意，回头对她笑了下，“跟我来吧。”
赫连烟若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却也没多问。
我带她去的地方是上次司徒康带我去的寺庙，本来他们是不留宿女客的，但是碍于眼下的形势他们也不得不对外开了方便之门。
简单的用过斋饭之后我与赫连烟若都毫无睡意，这里是郁林小镇，战场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一方是傲来，一方是曦裕，我与她都有牵挂。
“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早睡吧！”赫连烟若摸着襁褓里婴儿白里透红的小脸悠悠的开口，嘴角荡着一点清浅的笑意。
好久不见她笑了，我走过去抱着孩子起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赫连烟若看了我一会儿，没有拒绝。
我带她去了寺院的后山，站在午夜的寒风里赫连烟若困惑的回头看着我，她的发丝抚上面颊，是一种说不出的荒凉的味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我转身，走到那座坟前，“带你来见一个人！”
赫连烟若上前一步走到我身边，愣愣的看着眼前没有名字的石碑，“这里葬的是什么人？”
“司徒羽辰！”
赫连烟若如我所料的愣了半天，显然她也想不到曦裕风光一世的帝王会选在在这里安葬，半晌才茫然的抬头看我，“他怎么会葬在这里？”
我抬头浅浅一笑，“你跟我来！”
两个人站在峭壁之巅看着遥远的地方萧索密林间的小路和时而闪烁的篝火。
“那里是司徒睿的军营！”赫连烟若双眉紧锁。
“对！”我点头，“沿着这条小路过去就是傲来！”
“傲来？”赫连烟若轻轻的念着这两个字，有些魂不守舍。
“或许很多年前司徒羽辰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傲来一旦出兵侵犯此处是必经之路，我想他选择这里作为他最后的归宿也是为了与他的国家共命运吧！”
“我不明白！”赫连烟若摇头。
“起初我也不明白！”我回头看她，“我一直以为他会葬在这里只是为了与锦妃相望！”可是山谷里的那座坟冢分明就是一座空坟，显然他如此安排也并不是为了锦妃，而是为了他身为帝王的责任，这天下的担子他便是死也不能放下，现在，他用他的血液将这种责任也一并传给司徒睿。
“你是说六皇姑？”赫连烟若柳眉微蹙。
“据说他们曾经相爱！”可是他们谁也不曾料到身后的苍凉，不仅江山动荡，而且骨肉相残。
我静静的看着脚下的篝火营帐，不知道司徒睿会在哪一座帐中愁眉深锁。
司徒康一直都安稳的留在帝都，对这边境日渐激烈的战火视而不见，他真的要就这样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吗？就连我与赫连烟若都尚且带着各自的私心留在这是非之所徘徊，却唯有他活的安稳。
天蒙蒙亮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动了动，我才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却发现赫连烟若正蹲在那方墓碑前看着它出神。
“在看什么？”我走过去。
赫连烟若没有抬头，口中如梦呓般的吐出一句话，神色忧伤，“原来这就是六皇姑爱了一生的男人！”
“可她却因他殒命！”我叹息，帝王的爱是一个平常女子承不起的恩。
“不！”赫连烟若坚定的摇头，眼角有一滴泪跟着滚落，落在冰凉的墓碑上结成冰，“不离不弃，守望一生，至死不悔！他没有辜负她。”
沉默片刻，她突然抬头看我，“你带我到这儿来究竟想要说什么？”
她果然是冰雪聪明，我敛了敛神色，转身重新回到峭壁前看着下面的营帐，“我知道司徒睿此行的决心，他是不会让傲来讨到任何便宜的。”
赫连烟若走到我身后，鄙夷的看我，嘴角勾了勾，“你不是说军国大事与你无关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过，可这一路下来的境况你也看到了，难道傲来的四公主就是铁石心肠？”
“我生性就是这般残忍！”赫连烟若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旋即缓和了语气，“而且——我也无能为力！”
她总是喜欢妄自菲薄，我浅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想做，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赫连烟若微微沉思片刻，嘴角荡起一丝冷笑，“你不用激我，这件事我确实没有办法，我了解我父皇并不比你了解司徒睿来的少。”
“烟儿——”
“不要再说了！”她打断我话，转身往下走，“该回去了。”
两个人一路无言的回到寺中客房里收拾了东西，重新推开门的瞬间赫连烟若整个人就僵住了，我疑惑着抬头，越过她向门外看去，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