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行宫,偏殿。
赫连蓬双目微闭,靠在睡榻上休息,呼吸稍微有些浑浊,还伴着时不时的几声轻咳,在这空洞的宫殿里显得分外凄清。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个人,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可是他不安的挑动的眉梢暴露了他的情绪,他似乎——很不安。
随侍卫一起在门口值夜的近侍时不时焦躁的抬眼看看远处,夜风习习,不见丝毫动静。
已经三更天,近侍轻声的走进去,取了一件披风小心的给赫连蓬盖在身上,又去取了杯热茶进来,放在桌上,冰冷的大殿中瞬时茶香四溢。
赫连蓬慢慢睁开眼,近侍忙将茶碗递了过去,赫连蓬接了,低头抿了一口,近侍又接了,重新放下,他就又重重的咳了两声。
近侍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有些担忧之色,“时候不早了,陛下要不要先回寝宫休息!”
赫连蓬看一眼外面墨染一般的夜色,没有说话,又重新闭上眼。
近侍无奈,心下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夜有点凉,他刚要伸手去关门,身后突然有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近侍迟疑了一下,回头,一个侍卫已经步履匆匆飞来到面前,对那近侍行礼,近侍回头看一眼殿内的赫连蓬,赫连蓬依旧没有睁眼,那侍卫会意,匆匆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就退到一边等候。
近侍回到殿内, 小心的走到赫连蓬面前,放轻了声音问道,“陛下,您睡了吗?”
赫连蓬没有动,片刻之后才微微睁开眼,只是看着他,目光阴冷。
近侍微微垂首,“宫门来报,方才公主带了令牌匆匆出宫了!”
赫连蓬还是没有说话,眼神却深刻三分,近侍心里一寒,垂眸,“守门的侍卫说公主出了宫门直接向东北方向去了,要不要让沈护卫——”
行宫的东北方向就是傲来军营所在,近侍说到这里话已明了。
赫连蓬欠了欠身,忍不住又咳了两声,近侍忙上前扶他坐好,送上茶水。
赫连蓬押了一口才慢慢止住咳嗽,摆摆手,竟是露出一点诡异的笑容,“由她去!”
近侍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解,但他有他身为奴才的本分,只是心里嘀咕,却没再多说。
赫连蓬起身,近侍本想扶他进屋休息却见他径自向外走去,于是愣生生的杵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赫连蓬已经出了大殿,于是他忙快几步跟上去,也不敢多问。
赫连烟若走后我躺在床上却迟迟难以入睡,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那些话。
两国决战在即,这种紧迫感让我突然觉得不安,在沉寂的夜色中听着身侧孩子平稳柔软的呼吸声都会觉得心慌。
我翻了个身,仰躺着看着眼前透彻的夜色,时间还在一滴一滴的流逝,我突然就很害怕天亮,很想让这时间就此停下不再前进,那样,离那一天就一直都会这么遥远。
可是赫连烟若最后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她那样的神情语气总让我觉得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她是指凌锦风吗?再次翻了个身,就突然听到院子里似乎有动静。
我披衣起身,下了床那声音就分明了,居然是赫连蓬。
“行了,清河你回去歇着吧,这些天你也累了,明天换别人来看着就好!”他的声音有些急促的喘息,略带几声咳嗽。
“是!”清河应了声,然后就是脚步离去的声音,我愣了片刻,门就被推开,漆黑的空气里我与他对视虽然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可那眼神却是分明的,除了仇恨再无其他。
空气就这样冻结在彼此的目光里,他身边的近侍愣了一下才忙进屋径自去点了灯,昏黄的灯光却给不了这间屋子一点暖色。
赫连蓬就那样站在门口,相比前次见面,赫连蓬显得更加消瘦,面色也更加难看,甚至于眼窝都深深凹陷下去,全身上下唯一不变的就是阴险歹毒的眼神。
我看着他目光便不自觉的慢慢收冷,没有移动半分。
近侍点了灯回头看到的还是这样的场面有些不满的看了我一眼,赫连蓬面前他也不敢造次,只是折回去扶他进屋。
深更半夜,他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看着他,不待他进来便开口,“太上皇深夜到访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赫连蓬脚下一顿,他身边的近侍终于忍不住,愤愤的用他的兰花指指着我,阴阳怪气的开口,“放肆!”
我懒得理他,只是冷眼看着赫连蓬,赫连蓬却没有因为我的无礼而动怒,一手搭在近侍的手臂上,“李严!”
近侍闻言,悻悻的垂首将他扶进来在凳子上坐了,赫连蓬咳了两声,摆摆手,“你先出去!”
近侍犹豫片刻,似乎对他的身体不是很放心,可也没敢反驳,应了声,“是!”就小心的退出去,带上门。
除了熟睡中的孩子,屋子里就只剩下我跟赫连蓬两个人,我看着门口,明白他此举的用意,无非还是一个家丑不可外扬。
赫连蓬看到近侍关了门才重新回头看我,整个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郁,“你刚才很无礼?”
我冷冷一笑,回到床边重新坐下,“你有话直说,说完就走,没必要拐弯抹角。”
“呵呵!”他却也没有恼怒,干笑了两声,又忽的收住笑声,目光突然变得很深,“你不是很聪明吗?那么你告诉朕,朕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他居然会跟我这样耗时间?分明就是一种势在必得的炫耀,可是我对他的这幅嘴脸已经厌恶至极,眼下的境况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能说什么?
所以我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给了他一个背影,希望他能够识相的离开。
赫连蓬终于有些沉不住气,沉声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不妥协也终于让我感到烦躁,我起身,回头瞪着他,“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我还有说话的必要吗?”
我以为这一次起码他是该变脸的可是很意外的他笑了,伴着几声咳嗽,“那么你告诉朕,朕把你请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请?他何必说的这么好听。
“威胁司徒睿!”我坦言,“不过你这个如意算盘打不打得响只怕还是未知数。”
“怎么说?”他不紧不慢的追问。
我冷眼看他,“同为帝王你应该明白啊!你能不顾一切去夺的他自然也可以抛开一切去守。”
我虽然这样说,却明白,论及无情,赫连蓬他绝对堪当第一。
赫连蓬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闭上眼,一声叹息,声音狠厉,“你不该对他有如此信心!”
“不是信心,是期望!”我强调,“因为你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根本就不配坐拥天下!”
“不配?”赫连蓬恼羞成怒,突然起身放声大笑,目光一敛,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猩红的瞳孔被焚烧成一把火,“你告诉朕什么叫不配?朕告诉你,这世上从来都是胜者王败者寇,等你坐在权利的巅峰享受这一切的时候那些臣服在你脚下的人不会在乎你是用什么手段得到这一切的,他们看到的就只是你高高在上的光环。”
他的声音太大,熟睡中的孩子猛然被惊醒,我看一眼床上啼哭的孩子却没有心情去哄,只是回头冷冷的盯着赫连蓬,“即使那样,他们屈从的也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头衔而不是你!相反,等到有一天你从那个位子摔下来的时候才是他们会雀跃欢呼的时候!赫连蓬,人在做天在看,除非老天瞎了眼才会让你这样的人如愿。”
“天?”赫连蓬听到我的话笑的就更加欢快,语气里愉悦到怒气全消,“成事固然在天,可是你忘了,谋事却是在人!”
他的这种自信突然让我不是很确定,他不过是要拿我去威胁司徒睿,为什么他的神情,他的语调,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有十足的把握会如愿?
他不是个喜怒溢于言表的人,他这样的信念究竟依靠于何处?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我愣愣的看着他瞳孔里深不见底的黑暗,然后慢慢陷进去。
寂静的夜色中只剩下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号声,我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他的目光也落在床上,心一紧,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做不到。
“你放手!”我继续用仇恨的眼神跟他对视,还是不安的看着床上哭闹的孩子,难道他的所有的信心都来源于这个孩子?
这——太可怕了!
赫连蓬慢慢从床上收回目光,不紧不慢的看我一会儿才松了手,我急忙奔过去俯身将孩子抱在怀里,后退了一小步,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与他对视。
赫连蓬整了整衣袖又缓缓抬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初始时平静的阴郁,“虽然朕很不喜欢你这样的眼神,可是你放心,朕会让你活着看到朕如愿的那一天的!”
他轻蔑的看我一眼,淡淡的道,“李严!”
“奴才在!”门应声而开,近侍快不进来扶他。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逐渐淡出视线,我心底突然蔓延出一种恐慌的情绪,事情一定不会是像我看到的这么简单的,赫连蓬,他究竟还有什么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