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我刻意压抑的情绪突然在赫连蓬离去的之后升级成狂躁的不安，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他一定是在暗示什么，他那阴郁的眼神让我觉得如芒刺在背，一整夜再难入睡。
第二天清河就真的不在出现，门外换了两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宦官看守，这不是赫连蓬一向多疑的处事作风，只这么弱不禁风的两个宫人怎么能让他放心？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阴谋的。
这一天我都坐立难安，我不能再等，赫连蓬会利用我的孩子做文章，这一点毋庸置疑，赫连烟若是我现在仅存的希望，虽然她没有答应会帮我，却也没有拒绝，对她而言，这就够了，可是我等了整天直至夕阳西下都没有见她再出现。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虽然困顿，躺在床上好久之后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半夜似乎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跟战鼓声，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想起那日在山顶看到的脚下司徒睿的大帐，心里一紧，我猛地睁开眼，弹坐起来。
原来是做梦了！
我擦一把额上的冷汗，身边的孩子似乎是被我的举动惊吓到，不安的动了动，我轻轻拍了他两下，他才又安静下来。
夜色很空洞，周围的空气也很安静，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竟是如此强烈，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胸腔，这声响在夜色中分外清晰，有微弱的风从没有关紧的窗户吹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起身下床将窗子关好，我回到桌边倒了一杯水，还没送到嘴边，门就被从外面强力推来。
突然的，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我心跳一滞，将信将疑的抬头看去，手一抖，刚倒的水就洒了大半。
披着远处朦胧的灯光，凌锦风挺拔的身影突兀的站在门口，有一种半梦半醒的错觉。
我看了他良久，他背对光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直到门口灌进来的风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二哥？”我迟疑着唤他，猛地发现手里的水大半都洒在身上，慌忙的丢下杯子去抖。
手指还没有触到水珠却被人紧紧握住。
我看着那双温暖的手掌，心里被某种似乎温暖也酸涩的感情塞满，一时间眼眶有点湿，一点点抬头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屋里的光线很暗，我却能感觉到他目光中深远的痛楚跟无奈，这一次次，他是该恨我的不是吗？
我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头阻塞，只是隐约中感觉有什么滑落眼眶，又砸在什么东西上，是破碎的声响。
凌锦风也不说话，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脸上，沉默半晌之后，突然拉着我转身，语气隐忍，“跟我走！”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向门口走去，屋外的灯火映在他身上银白色的铠甲上，将他的气质衬托的有点冷硬，我抬头也只能看到他的一个侧脸，只觉得那面孔冷的让我有点不适应，似乎从上次见他他就是这样的表情了。
我有些失神，两个人慌乱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睡觉的孩子，寂静的夜色里孩子响亮的哭声显得分外刺耳，凌锦风握着我的手突然一滞。
我也猛地回过神来，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快步回到床边把孩子抱起来哄。
孩子的哭声惊动了更多的人，片刻之后整个小院都被火把照的灯火通明，四面八方而来的侍卫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我将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却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凌锦风留给我的一个近在咫尺的背影。
是的，背影，从孩子的哭声响起的那一瞬他的整个人就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保持着我转身前的姿势静静的站在门口，跟时间一起静止。
我猜不透他此时的心情，但总归应该是不好受的吧，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映着火光，院内聚集的侍卫马上认出他来，瞬间低声的耳语跟踌躇不前的脚步声将这夜色搅乱了。
侍卫们都在猜测着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的心却随着他的背影一起冷掉，下沉，压得自己渐渐喘不过气来。
场面良久都僵持不下，直至半晌之后人群中突然让开一条路，黄袍加身的赫连蓬跟一身战袍的赫连恒同时出现我才猛然惊醒。
凌锦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怪不得赫连蓬会把清河支开，这——
算不算人赃并获？
我心下一惊，猛地抬头向院中看去。
赫连蓬盯着凌锦风神色阴沉却没有说话，赫连恒有些不明所以，直至看到屋子里的我才恍然大悟般，目光一敛，多了些狠厉，“私离军营又私闯行宫，你想造反吗？”
凌锦风不抬头，却是毫不犹豫的开口，声音冷的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冰渣，不带任何感情，没有丝毫起伏，“臣可以为傲来赴汤蹈火，可皇上跟太上皇又是如何待我？”
我明白他所指，赫连恒却忍不住斥道，“你这是什么话？”看到我，又微微敛了神气，“就算太上皇有什么做过了的地方，你也该知道什么叫君臣之谊。”
君臣之谊？我在心底冷笑，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叫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凌锦风没有再辩驳，突然抬头，声音不大却带了极强的威慑力，“我要带雪儿走！”
我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赫连恒有些动摇，似是在权衡利弊，赫连烟若说的对，她的父兄都对凌锦风有顾忌，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凌锦风这么不留情面的话却无异于授人以柄，接下来他将如何收场？
凌锦风，他纵是感情用事也不至于如此不顾后果，忤逆大罪他要如何担当？凌家上下他又准备如何安置？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平静的看着赫连蓬，“我二哥是来看我的，我们兄妹难得见面，皇上跟太上皇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
凌锦风私闯行宫大家有目共睹，我所说也不过是为了要一个台阶，大家不过是在做戏，我想赫连蓬，明白。
赫连恒听到我的话，不屑的瞄了我一眼，神色里都是鄙夷，冷哼了一声，“你们倒是兄妹情深！”语气里讽刺的意味非常明显，可是对我而言，他怎样看我都不重要了。
赫连蓬一直面色阴郁的不发一言，这时才突然抬眼，阴冷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让我下意识的护紧了怀里的孩子。
可最终他却还是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凌锦风那里，淡淡的道，“她是你凌家的人，你可以带她走！”
赫连蓬的这个回答让我始料未及，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赫连蓬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的，绝对不会！
“谢太上皇恩典！”凌锦风不回头，声音依旧很冷，不带任何感情，“雪儿，走！”
我听到他叫我，可是赫连蓬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那眼神让我心底恐惧感徒增，脚下生了根似的不敢移动分毫。
我看着他，四目交接，突然打了个寒战，竟是不自觉的退后了一小步，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走！”凌锦风提高了音调的声音已经极尽隐忍。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边，视线却不敢离开赫连蓬分毫，生怕他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将我所有的希望埋葬。
凌锦风拉着我一步步往外走，我的脚下却越发凌乱，赫连恒对于赫连蓬的举动似乎是有些意外，“就这么放他们走？”
赫连蓬不回答，突然闭目一声叹息，我的心一紧，然后就在这个瞬间，清河就闪出来，伸手拦在面前。
就知道赫连蓬不会就此罢手，所以清河的这个举动并没有让我感到多少意外，一颗悬着的心反倒落了地，只是——凌锦风或者不是这么想的。
沉默半晌，凌锦风才慢慢抬头，深刻的眸光里蒙上一层霜，“太上皇想出尔反尔？”
赫连蓬摇头笑了下，“君无戏言，你可以马上带她走！不过——”紧接着话锋一转，“这个孩子跟你凌家的关系就扯远了，朕留下他——你应该不会反对！”
凌锦风没有接话，迟疑片刻，目光仿似遗失，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却渐渐绝望，然后他抓住我的手腕。
“这是我的孩子！”我看着他的手，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绝情，虽然明白对于这个孩子他是没有义务去做些什么的，可仅存的希望破灭，我还是感到了来自心底的荒凉。
奶娘不知何时赶来，就在我与凌锦风对视的空隙夺了我手里的孩子，怀里突然落空的感觉让我的大脑顷刻间空白到近乎昏厥。
“你要干什么？”我回头，看着被奶娘护在怀里的婴儿失控的对着赫连蓬大嚷，“把孩子还给我！”
赫连蓬却不为所动，慢慢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跟我走！”凌锦风仿佛没有看到我的绝望，只是低吼了一声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奋力甩开他的手，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在一个离他遥远的距离站定，“我不能跟你走！”
我听到极轻的声音落在寂寞的空气里慢慢将什么洞穿了一样的突然，然后整个空间里就再度恢复了平静了，只剩下火把燃烧发出的爆裂声。
手中突然的空洞让凌锦风微微迟疑了一下，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浅笑，落在我的心里，有点疼，他问，“为什么？”
他慢慢回转身，本来冰封的瞳孔里渲染上一层水汽，看着我，眼神疼痛，“那些人害的你还不够吗？现在为了这个孩子——”
凌锦风痛苦的咆哮，剧烈的声响震得我头脑发胀，然后突然的，他的眼神一滞，以一种略带恐惧的表情的看着我，“你爱上他了？你爱上司徒睿了？”
我微微一怔，介于身份，他是从来都不会将这些话挑明了说的，可是压抑了这么久，这一晚他终于爆发。
其实我早该明白，他从来就不曾对凌雪澈死心，我知道我该否认的，他眼中的痛苦却让我不得不做出一个了断。
“二哥！”我张了张嘴，看着他的绝望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便是不能偿还亏欠他的我也还是不忍心伤他，可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受了伤的。
“回答我！”他深刻的目光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声音已经轻柔到虚无缥缈。
“我——”眼泪掉下来的瞬间我只能别过头，躲开他眼中撕心裂肺的痛楚。
凌锦风愣了片刻，高大的身躯突然踉跄着后退了两小步，在一个相对陌生的距离站定了才抬头看我，“好，很好！”
他笑的有些无力的仰头望天，片刻之后再回头眼中已经明朗，只是布满了血丝，带着恨意。
“闹到这里也够了！”一直冷眼旁观的赫连蓬突然开口，有些倦怠，摆摆手，“把孩子抱下去！”
我猛地抬头，凌锦风却被他的话刺激到，突然眸光一冷，已经夺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侍卫手里的兵刃，紧接着一个闪身，身手迅捷的擦过奶娘身边，等奶娘回过神来，手里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