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错爱
20781300000070

第70章

沉睡的林西赓没有机会告诉刘倚月今晚他遇见了谁。贺扬,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晚上有个无关紧要的应酬,林西赓敬了一圈酒就把场子交给了手下。从包厢出来时抬头便撞见了贺扬,他好像也是刚刚从应酬中离席。两人站在走道上,谁也不主动开口。

过了一会儿,林西赓还是拿出年长者的风度。“好久不见,恭喜,听说琪琪生了个大胖小子。”

“谢谢。”听到林西赓提到琪琪和自家那个小肉球,贺扬的脸上不禁浮现控制不住的笑意。

“再见。”林西赓还是绷着脸,想甩掉那个刺眼的笑回家去。

“等一下。”身后的贺扬喊住了前行的林西赓,林西赓回头,纳闷地盯着贺扬。“喝一杯吧。”贺扬抬手做了个喝酒的动作。林西赓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酒店顶层的一个小酒吧。林西赓要了威士忌,贺扬要了雪利酒,一盘花色坚果放在两人的中间。

一杯下肚,两人都没开口,又要了各自的第二杯。贺扬才说道:“我们好像是第一次坐下来喝酒。”

“好像是。”林西赓呷了口酒点头肯定。

“我们好像应该坐下来喝一杯,又不应该喝。”贺扬嗤笑起来。

“你最近很少出现在林氏,怎么?失去兴趣了?”林西赓不接他的茬,问了一个问题。

“太忙,暂时没空。”贺扬瞥了他一眼。“我现在到了下班时间就想回家,看着琪琪,看着儿子。”

林西赓一口喝下第二杯,抬手要了第三杯。“你喝太快了吧?”贺扬按住他的手,担心地问。

林西赓挪开他的手,举起杯子对贺扬说:“恭喜你。”仰头第三杯进嘴落肚,动作麻利迅速,贺扬想拦也拦不住。他放下了自己的杯子。今晚结束前,他们两人之中必须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我一直想问你,你和倚月是怎么认识的?”几杯下肚后,再加上方才垫底的酒精,林西赓有些迷迷糊糊起来。这样的状态正好,他对自己说。

“很简单,那个酒吧的街区属于新城集团,你忘了?”贺扬回答。“喔。”林西赓点头。

“也没那么简单。”贺扬紧接着又说道。“那个街区是我进入公司接管的第一个事务,那个酒吧一向经营不善,我上门想劝老板娘收手。当我一走进那个酒吧时,我就爱上了那里。”贺扬轻轻笑起来。

“你见过老板娘的照片吗?”贺扬问道。

“见过。很漂亮。”林西赓点头。

“本人比照片漂亮十倍。但我不是只喜欢老板娘的脸,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是我一直想要找的东西。老板娘年轻时走过弯路,她的老公外遇,于是她把老公捅了,好在那个男人没死。出狱后,老板娘没了家,娘家也没人愿意接纳她。她的酒吧更像一个收容中心,很多人在酒吧来来去去,大多数人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老板娘也不在意。她只说,有的人有时只是需要身边的人托一把。”

“就像倚月。”林西赓接过话尾。

“就像倚月。”贺扬点着头重复林西赓的话。“就像我。”

“你?”林西赓奇怪地望向贺扬,他的眼睛微眯着望着贺扬。

“对,我。”贺扬同样凝视面前的林西赓,他的哥哥,他一直不愿不敢承认的兄长。“我的心中充满了怨恨。虽然回到我妈身边已经很多年,但我还是充满了怨恨。没有减少,只是被我很好的隐藏了起来。那怨恨就像钻进鞋子的小石子,让我每走一步都难受。就像茶壶里的茶垢,紧紧巴在茶壶壁上,洗不掉了。”

“我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表露的心事却都一五一十告诉了老板娘,如同对着耶稣祷告忏悔。”

“她对我说了一句话。”

“Nothing -is -more- costly,nothing- is -more- sterile,than- vengeance.”

“没有比复仇更昂贵、更没用的事情了。”林西赓说道。

“可我那时不懂,所谓更昂贵、更没用是怎么回事?”贺扬说道。

“现在懂了?”林西赓问。

“也没完全懂。”贺扬摇摇头。“可我知道参与其中的每个人原本的生活轨迹都变了,甚至是大逆转。”

贺扬话锋一转,谈起了刘倚月。“与其说倚月为了钱,不如说她是为了情才会答应我的计划。老板娘更像是她的再生父母,老板娘病了之后她四处筹钱,可是到了最后借贷无门,因为大家都知道老板娘是癌症晚期,借出去的钱就像打水漂。她来找了我,没想到我一口答应,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可老板娘还是走了,临走时让倚月发誓不能卖了酒吧。冥冥之中,老板娘知道没了酒吧也许倚月会再次垮掉。我找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一定会答应。一是为了酒吧,二是为了还我的情。”

林西赓看着眼前的酒杯,冰化了,酒杯的外侧像是夏季不停冒出的汗珠。贺扬的语速不快,也不慢。目光落在林西赓的侧脸,他的眼镜在眼睑上方投下暗影。他不说话,只是将加冰的酒一次又一次倒进嘴里。

后来,贺扬把微醺的林西赓送上了车,告诉了代驾地址,看着林西赓的车离开他的视线。

林西赓坐在车里,屏住呼吸,把无名指按在太阳穴上,试图让自己的意识清晰起来。

“逆转。”他模模糊糊地嘀咕着这个词。

听上去像科幻小说。他是不是此时其实是存在另一个时空,真正的林西赓没有改变初衷,依旧按照计划进行着生活。可为什么这个时空的感受那么真实而强烈,另一个自己去了哪里?

他和刘倚月因为一场昂贵的没用的复仇搅织在一起,还为此拼得你死我活。锋利的刺刀毫不犹豫地插进对方的身体,鲜红的血融汇一处,他们扯不开离不分。

她的人回来了,心却不知丢在何处。总是惘然如失地站在阳台凝望着天空。她在想些什么?自己总是跟在她的身后,怯懦地不敢向前一步,只能看着她越发肃涩的背影。

多想像擦黑板一样,让记忆焕然一新。关于倚月,关于自己,关于两人。有什么是两人渐渐遗忘的东西。

有个东西浮现在林西赓的眼前。是什么?林西赓用力按住太阳穴,想看清那个东西。很亮,很圆。

对,月亮,那个悬在空中的月亮。并非眼下的这个月亮,而是河堤上,微风拂面时看见的那个月亮。她解开了脑后的发髻,长发随风飘逸,发梢扫过他的脸颊,震颤了他的世界。

还有什么?她的手,微凉的指尖。伦敦的街头,两人手牵手徜徉异地。她用始终如一的力道握着他的手,异样安适的感觉通过她的神经末梢直达他的心脏。像一剂强心剂注入了他死寂的内心。

可她却用一双毫无杂质又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他,平静冷酷地说他不会为了她而改变,记得当时自己的皮肤火辣辣的痛。那是她挖下的第一锹。看则取决权在自己的手中,实则线的另一端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是放是收,全都由她。

看着她在吴茵琪的一次次光临下挣扎痛苦,他知道不能再任由她深陷于泥潭而不作为。下定决心,孤注一掷解除了婚约,他要赌,赌他们俩会白头到老共度一生。偷偷买了戒指,幻想着求婚时她欣喜若狂痛哭流涕的表情。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这句谁都能脱口而出的广告词,再贴切不过了。

可璀璨的钻石没有敲开她的心,却割裂了自己的情感。那晚,他在街道上狂奔,一刹间有一头撞死的冲动。不难,只要方向盘上的双手动一下即可。剧烈的撞击之后就能够解脱了,再不用在这繁复如亚马逊丛林的世间不断开拓前行。

车停了,代驾提醒他,到了。

到家了,林西赓摇摇晃晃打开大门,今晚是容易醉的日子。特别是抬眼依旧看见的是她的背影,他更醉了。

一杯凉水下肚,凭感觉抱着了她的身体。她温驯地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无声地哭泣。为何哭?为了他的坦白?不!林西赓不敢奢望。恐怕,她只是单纯地为自己哭,或者只是为了哭泣而哭泣。但,永远不会为了他。

一早醒来之后,林西赓只留下了头痛的后遗症。至于,昨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通通被扔在他的脑后,通通被扔给一夜不眠的刘倚月。

她更加缄默不语。一天天过去,连刘倚月自己都感受到那种变化。身体的深处,意识的浅层,坏死了,像钙化的骨头不能接受强烈的触碰。

连绵几天的雨,天色阴黧不展。坏天气剧烈影响刘倚月的情绪,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流泪,说不明白心中的忧伤,找不到烦恼的理由,解释不清自己的心情。打不起精神,做不好事,用不了心。呆坐着像个废人,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在眼前流逝,对一切感到无能为力。只有无由来的坏情绪恣意蔓延,泛滥成灾。

她如同搁浅的鲸鱼,神经系统失去了功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把干涸的沙滩当做大海,一头冲了上来。无人能够帮她回到大海,鲸鱼的身躯太过庞大,而她是彻底回到十多年的那个自己。

那个儿时被父母抛舍的刘倚月,那个少年时备受嘲讽欺凌的刘倚月,那个青年时遇人不淑的刘倚月,那个再也没有酒吧老板娘庇护的刘倚月。

她环抱双臂紧紧裹紧自己的身体,口中呼出的尽是寒气。“好冷啊!”刘倚月打着抖嘀咕。“怎么会这么冷?”

“妈妈,妈妈。”囡囡在门外叫着。

“谁呀?是谁在叫妈妈?”镜子里的女人轻轻皱眉,歪着脑袋疑问。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小腹,怎么会忘记了那曾经的阵痛?

“倚月,怎么了?开门,你在里面好久了!”林西赓似乎有着不详的预感,他敲着卫生间的门。站在他脚边的女儿也学着他的动作,边敲门边喊着。“妈妈,妈妈,开门。”

刘倚月缓缓地转过身,眼睛看向门,她抬起手想去够门把手。一阵眩晕袭来,眼前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