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楼暮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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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留下

昭儿怔了半晌,只觉得越发气堵,待回过神来,看银霜在一边瞧自己,于是摆了摆手道:“我又想睡了,你忙去吧。”说罢便躺下来,拉上锦被连半个脑袋都盖住了。

“方才交代下去的药膳正煎着,姑娘怕是睡不了多久便又要被唤醒了。”银霜小心提醒道。

“什么药,我已经好了,不用吃了。”她说。

“那可不成,”银霜有些急了,“多少副药都是太医定规好的,姑娘昏睡时都未曾落下一次。韩管事的要问的,若是姑娘不吃,那……”

“那你叫我就是了。”她打断了银霜的话。

银霜无奈只好出去。可她哪里睡得着,空睁着一双眼睛,满脑袋却一片空白。

本就心烦,偏没躺多久便真的又被银霜叫醒扶坐起来。

汤药奇苦,没喝几口就觉得舌头都发木了。索性屏住气息大口咽尽。

“早知这样苦,还不如不醒过来,被你们想法子灌进去完事。”她吸着气叫苦不迭。

银霜笑道:“闻着都怪呛人的,不过姑娘万不可那样说,姑娘若是总不见醒,我们这一干人怕是都要担心死了。方才送药来的听奴婢说姑娘醒了,你还没瞧见他那样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他自己病了似的。”

“难为你们了,我若知道你们这样忧挂,定要早些醒来。”

银霜扑哧一乐:“姑娘是存心逗我呢,”说着递过来一枚桂花糕,“姑娘没醒那阵子,也着实叫我们笑过一回。大将军想看姑娘还烫不烫,便伸手去颔下试,结果姑娘竟笑出一声来。大将军当时还说呢,都知道痒了,还不醒,说姑娘是奇人。”银霜说着自顾自笑起来。

这边昭儿却被桂花糕噎住了。

银霜忙又递来茶水,喝了几口方才好了。

进过药,再没提睡觉的事,后半日一直听着银霜跟自己说闲话。天色暗下来时,又进了蛋粥和几样青菜。银霜说是怕她才愈脾胃弱,进了硬食不消化。

正收着碗碟,忽听外面由远及近一片响动,银霜手上略停了停忽而便惊喜道,“大将军回来了,原以为太子猎后必要宴请,谁想真是巧了,今晚竟能回来的这样早,怕是有人知会了。”说罢早已撂下手中的活儿蹦出门去。

话说这边陆靖勋才走过二进门,就听见银霜一路沿着石阶跑下来,兴冲冲地禀道:“大将军,邢姑娘醒了!”

“嗯。”陆靖勋应了一声,并无多余的话,可银霜在一旁跟着,早已瞧出来这脚步明显就是往偏楼去的。

“醒了有半日了,进了两回粥水,药也按时辰吃了。”银霜继续道。

“嗯。”

说话间人已经进去了。一眼便瞧见在床上干坐着的昭儿,两手还捏着被子的边沿。他见状便径直走过去,竟坐在她的身前。

昭儿的手又冒出汗来,何况他离自己又这样近,都能嗅见他带进来的室外凉薄的味道。她朝后挪了挪,谁想这位置本就不宽敞,稍一挪竟坐到自己枕头上。

“好些了?”他问。

“嗯。”她点点头。

说罢又觉得失礼,于是抬起脸来道,“回大将军的话,都已经好了。”顿了顿又道,“再过几日……就可以出门了。”说到后面几个字声音已经极小,她想说的是,在过几日就可以走了,但是又不敢直说。

“出门?到何处去。”他问。

她支吾道:“我,我不能……”

“放你在外面闲晃这么多日,还不够,你还要出去做什么。心野了?”他问。

她望向他,心下已经凉了半截,“将军没说过要我留下的。”

“这你倒记得,那我几时说过你可以走。”他说。

她不知道该回说什么,原先虽然有些害怕这个人,可是他似乎到底也没有太过为难自己,可是真没想到,这变脸竟如此之快,这话随他一个扳转,她便没了理。

她沉默半晌,才闷声道:“我就知道会这样,原还奢望着就能回家了,我已经四年没回去了。我的盘缠都备好了。”说到此处忽然才想起临行时梳翠给自己的东西。

“我的包裹呢?”她惊道,转脸问银霜,“我的身上有个包裹,你可见了?”

银霜了然,“是有个包裹,我那晚瞧着里面的衣裳都湿了,就拿出来晒了。如今都收了起来。”

“里面还有银子。”她说。

“都替姑娘收起来了。”银霜回道。

“你给我按原样裹好吧。”

银霜却不回话了,只是脸色迟疑地看着陆靖勋。

“裹好做什么。”他问。

“那是我临行时,一个姐姐替我筹备的。”她说。

他听此言便向银霜吩咐,“窑子里的东西,如何拿进府里来,扔了吧。”

“诺。”银霜应着就要去了。

“不行!窑子里的东西怎么了,我不也是那里面出来的。将军若是嫌弃何故要留着我。”她说道,“何况这不是我的东西,都是梳翠的。姐姐辛辛苦苦才攒下来,听我要用,再无二话就给了我,将军若是叫扔了,还不如杀了我更利落。你好歹遣人还了她去,那可是她的命。”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看了她片刻才道,“好,我依你。”说着转头冲银霜吩咐,“叫人去还了。”

“诺。”

银霜一出去,昭儿才恍然,这一还,自己能去哪里筹银子,从此更是没了回去的指望了。这话兜兜转转,被装进套子里的总是自己。她颓然地朝着背后的床棱靠去,一句话也没了。

“怎么蔫儿了?接着嚷。”他说。

她沉默不言。

“我赎你出来,你问都不问便自己拿主意,你这是私逃。我不打断你的腿已经算是开恩,你还在这里比谁都厉害。”

她依旧不语,能说什么,当初那么多沉甸甸的金子全部落进温妈妈的手中。她想要回去,是因看他似乎没有要为难自己的意思,于是心存侥幸,想趁他改变主意之前一走了之。

谁想天意弄人,几次三番走不成。终于,还是耽搁到他改变了主意。

陆靖勋见她这样,放软了口气,“父母都已经辞世,琼州哪里还有你的家。”

“还有个祖母。”她说。

“卖你的那个?”他问。

祖母就一个,什么卖你的那个。她在心里翻了翻眼睛,但是面上依旧点了点头,“嗯,我是因想起父亲,才觉得放不下。不知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说到这里又后悔,不该在他面前提父亲。

果然,他的脸色不好看了,朝着窗外望了片刻,平静一番才又道:“我叫人替你去找。”

她于是又沉默了下来。最后干脆身子一滑,朝着被子里缩去。

今日听闻她醒过来的消息,他是辞了太子的宴请提早回来,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期盼,就是想回来看看。谁知却弄得这般不痛快。

就因为听到要被留在这里,她便成了这副消沉的模样。

他再坐着也是无趣,于是站起身来,临出门说道:“以后别说什么窑子里出来的话,这不是已经出来了,以后就不是了。”

他出去了,她这才转过身仰面躺着,心里牵扯的疼。

她最想找的人,其实是钧儿,她的弟弟。

如果谁能帮她找到钧儿就好了。

她没有告诉他这些,不愿再叫他知道母亲还跟邢仲秋生了一个儿子。自己被卖进了妓坊,还是被亲祖母卖掉的。如果叫人知道钧儿是因父亲还不起赌债也被卖掉,这对于已故的母亲来说,是多大的耻辱。

况且,她自己陷入郦阳这片纠葛中已经是难以抽身,她不想再连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