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楼暮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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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来客

三日后,徐府的人便送了一只大食盒来,里面盛了各色点心数十种,满满装了三层。昭儿看得爱不释手,笑道:“这样精细,我若吃了岂不造孽。”

徐府里的下人禀道:“姑娘可别这么说,梳翠姑娘说了,都是因着姑娘的大恩大德,她才得有今日。想着现下不比往日,送金送银反倒俗了,这都是她熬了两宿亲手做成的。她说礼虽轻,到底都是姐妹情谊。”

“嗯,我收下了,回去谢谢她。”她说。原本还想问问梳翠可有去找张承远,话到口边还是收了回去,能做的自己都做了,以后,就只有看上天的意思了。

那人见她再没别的吩咐便躬身告退。

银霜问道:“姑娘,这个梳翠莫非就是翠茗阁里的梳翠?怎么到了徐恒将军府里。”

“正是她,如今被徐将军赎出来了。”昭儿说。

“姑娘是何时知道的?”

昭儿一寻思,说道:“徐恒上回就说要赎她出来呢,我也是无意间听说,哪里知道的详尽。”边说边招呼她,“银霜,你尝尝,她的手艺可好呢,比你们府里的糕点师傅都强几分。”

银霜早就拿了一块夹馅儿豆糕往口中送,只觉得松软异常,入口即化,“嗯,好吃。”说着又拿眼睛白昭儿,“姑娘,你刚才那话可错了,什么叫你们府里,倒向姑娘是这府外的人。”

“我不过随口一说,就惹得你又来磨牙。”昭儿笑道。

至晚间,陆靖勋回来,韩升便禀道:“今日徐府送来一只大食盒。”

“徐将军有什么喜事。”他问。

“倒不是徐将军送来的,是他府上的梳翠姑娘,来人直接就送给了昭儿。”

“梳翠……那不是原先翠茗阁里的。”他说。

“正是,已经被徐将军赎出来了。”韩升道,“小的叫住那人问过,说正是昭儿求着徐将军赎她出来。”

他听了说道:“徐恒就喜欢揽这样的事。”

晚饭时,昭儿一直低头不语,只听他忽然说道:“你那个姐姐被徐将军赎出来了。”

她一怔,随即点点头,干笑道:“徐将军是好人。”

他冷笑一声:“也就是他了,会被你哄着干这不靠谱的事。”

“今日梳翠还送来她亲手做的点心呢,我每样都给大将军留了。”她说。

“算了,你自己吃吧。”他摆手。

她低头不语,继续吃饭。听到他又说:“再过两日就是太子生辰,之后我们便去琼州。”

“什么。”她一惊。

“怎么,不是你说要回去看看。”他说。

“真的?”她面露惊喜。

“嗯。”他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看上去倒像是被她强迫着去的。

她也只好勉强装作平静,可是心却扑腾扑腾跳得像只兔子。

这月中旬,太子生辰宴毕,大将军府里也已经备好了南下的车马。昭儿乐得跟什么似的,跑动跑西,追着陆靖勋转。有的时候他一扭头,就看见她炯炯神采地围在自己身边,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失态到这个地步,暗自有些好笑。

马车一路迤逦驰向琼州。此时已经是秋日时节了,她从出了郦阳的城门,就一直在朝车窗外看,远山映寒波,寒波映斜阳,斜阳照秋色。每一处山水秋色都在靠后,于是离母亲那场虚幻的梦境便更近了。

他们出行没几日,将军府里就来了客人。

侍卫忙跑进来传报韩升,韩升听了脸色一凝,“这当口上来是找谁,大将军已经告假出远门了,哪里在家。”

“何尝没告诉她,可她说若是这样,就见见李老夫人。”侍卫道。

韩升知道此人虽不受陆府待见,可是他一个管家得罪了这样的人总是不妥,于是便命身边的一个小厮:“快去告诉老夫人,就说元家老夫人来看望她,见还是不见,快些带个话儿来,到二门上回我。”

小厮听了忙一溜儿小跑去了,韩升跟着侍卫边朝外走,边问:“别不是趁着大将军不在府里,想来瞧瞧昭儿,可昭儿也偏不在的。”

“我倒是想到了,也曾跟她讲明,”侍卫说,“瞧她那神情像是确有这意思,听到昭儿不在,倒是有些犹疑,可最后还是说,既然来了,至少见见李老夫人。”

“这倒是给我添难题,等大将军回来了,你别冒失地去回说此事。我找了时候自会去讲。再者若今日也没闹出什么故事来,不说也罢,大家清净。”韩升道。

“诺。”

刚行至二门廊庑上,就见方才打发过去的小厮出来回道:“老夫人说了,这元夫人也是个和善知礼的人,不叫她进来反倒显得我们小气了,她不知是有什么事,先引进来瞧瞧端倪再说。”

韩升听了忙加快脚步出来,早一眼瞥见元府的马车并几个随侍停在西角门外。他并不过去见礼,只是命身后的小厮过去将马车引进了门,又换了府里的一顶轿子接了出来,进了仪门转过游廊直往内苑李氏李老夫人房里去了。

此刻正值石羊妫给老夫人捏腿,老夫人笑道:“多亏了你,这入秋以来再未疼过。”

石羊妫笑道:“我也就会这两下子,该不是老夫人为了我安心,诚心哄我。”

“你不信问问她们,”她说着指了指屋里侍候的几个丫头,“每年这时,我疼得半夜睡不着觉。”

“可不是,”大丫头玉穗笑道,“奴婢还想着要跟石羊主子学了这手艺,回头好伺候您呢。”

“入秋就疼,可见是寒,还要用热手巾时常焐一焐的好。”石羊妫道。

“你可听见了?”老夫人看向玉穗道。

“是——!”玉穗拖长了调儿笑着欠身作态。惹得老夫人也笑起来。

正说闹间,就听见廊子上的丫头打帘子进来禀道:“元夫人已经到穿堂了。”

“快请进来就是。”老夫人道,又吩咐石羊妫,“好孩子,你先下去吧,她许是有什么私话要跟我说,你在这里没的让她不便。”

“诺。”她虽是心里百般地不愿意,却少不得起身,临行时又多口问:“这元夫人就是昭儿的外祖母?”

“嗯。”老夫人点了点头,“快下去吧。”

石羊妫欲从后门出去,刚转过画屏,听得正门帘子又打起来,那元夫人已经进来了。

进门便笑问:“夫人身上可好?”

老夫人忙摆手笑道:“这话只有府上故去的陆夫人堪当。谁不知道是大将军心仁,拿我当个人物,奉养生母似的待我。可如今老亲家也这样称我,真真是折煞了我。不如还叫我李中家的倒让我心安。”说着又忙命玉穗斟茶。

石羊妫立于屏后,见四下里无人,便屏息驻足,在屏后静听。她知道这元夫人此次来必与昭儿有关,可是只听得里面两人客套话说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提到昭儿身上。

“你倒来的不巧,先前一直在家里,可巧这阵子大将军带着她出去了,不知是去了哪里,只说是远门。”老夫人道。

“该不是去了琼州吧?”元夫人问。

“我原也这么想的,问过大将军,他说不是。还叫我别瞎猜。”

元夫人叹了口气:“我到底是放不下这孩子,她母亲说去就去了,就只给我留下这么一点骨血,叫我怎么不管不问。可偏偏我家君候铁了心就是不认这孩子。”

老夫人对元崇怀的事不好插口,沉默片刻只是安慰道:“你放心,大将军对她倒是极好的。如今教她些规矩,到时再给她寻个好人家,万事不就都顺了,还有什么可挂念的。”

元夫人惊道:“找人家?什么样的人家可定了不曾?”

“我也只是自己瞎想,”老夫人犹疑道,“我看骁骑都尉徐恒将军年轻有为,又是知根知底的,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元夫人放下心来,颔首笑道:“这倒是好。”

老夫人也放了心,说:“我还怕说出来夫人觉得我见识浅薄。我先前只是自己看准了,想跟大将军说可又怕他不管这婆婆妈妈的事。弄得我连个商量的人都落不着,又怕自己胡乱作主造了次。现下好了,夫人毕竟是昭儿的外祖母,既然夫人都说好,我心里便有了底,只等着大将军回来就跟他说,到时张罗着人去下帖就是了。”

石羊妫这边正听着,忽见有个小丫头从后院过来,于是忙快步走了出去,可终究是不甘心离去,于是绕到前院,就躲在一处假山石后静候着,远远还能瞧见元夫人停在外面的轿子。

这可算是一场苦等,足足一个多时辰,才见元夫人出来上了轿子。眼见着那轿子近了,她这才转出假山佯装闲走,目光却偷偷打量。四下里没人,老夫人房里的人也不曾送出来,这才猛地转了脚步靠近那轿子,轿子旁边伴着跟来的侍婢,这倒不碍事。可抬轿子的是陆府里的小厮,这阵子也顾不着那么多了,直走上去冲着轿子说道:“石羊氏见过元夫人。”继而冲着抬轿子的小厮说道:“我有话和元夫人说。”

几个小厮皆是一怔,那侍婢问道:“你有何事?”

石羊妫还未及回话,轿帘已经从里面掀开。

石羊妫未理会那侍婢,只是冲着轿子里的人道:“元夫人,可愿挑个僻静的地方,听我一言。”

元夫人见状,便下了轿子,吩咐随侍的丫头和轿子都原地等着,便随石羊妫行至僻静处,拣了石凳坐下说话。

“你是何人?”元夫人打量着问道。

“奴婢是今年春时楚国送来的贡女,梁王另赐了大将军的。”石羊妫道。

元夫人了然,继而问道:“有什么话,还要这样神神秘秘。”

“冒昧问夫人一句,夫人可是昭儿的外祖母?”石羊妫问。

“正是。”

“我自然没什么事找夫人,只是我平日里与昭儿相好,有些话是帮昭儿说的。”她说。

元夫人一怔,“什么话?”

“夫人到底该想个法子将昭儿接回家去才好。”石羊妫道,“不然,总住在这里,外头看着像什么事呢。将来即使寻了人家,少不得被人背地里指指点点的说闲话。”

这话正撞在元夫人的心坎上,禁不住叹息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虽说大将军是好心,赎了昭儿出来,可是毕竟与昭儿无亲无故。”

“若是无半点干系倒还好,只是我已经听闻当年的事,”石羊妫淡笑道,“元夫人恕我直言,毕竟当年的元鄂阳是昭儿的生母,听说大将军就是因为这个才赎了昭儿出来。”

元夫人自是不愿提及此事,只是沉闷不语,静静地听她说。

“昭儿素来是个活分的丫头,又加之先前……曾在翠茗阁待过那么些年,被那起人带着染了些不好的习性。将军每每教训,她偏又没个心机,不会嘴甜哄人,言语冲撞毫无顾忌,最后少不得引出将军的前仇旧恨来。”石羊妫道。

“你这话是何意,你是说……”元夫人看着她,余下的话却不敢说出口。

石羊妫点点头:“打骂责罚时常有之。”

“我就是听了外面的传言,今日才过来想要问个清楚。”元夫人道。

“这一回是打得狠了,才传了出去。昭儿常跟底下的丫头说委屈,却又不敢声张。”石羊妫道。

“可是我方才问了你家老夫人,她说没有此事,只是教训了几下,叫昭儿学些规矩。”元夫人说。

石羊妫冷笑:“那是老夫人息事宁人,这些事我也是斗胆告诉您,只因平日里与昭儿有些情意。您倒是可以找底下的人去问,可是谁敢说出去呢。”

“好了,你不必说了。”元夫人撑着石桌站起身。

“夫人,回头您可别说是我跟您说的。”石羊妫道。

“我知道了,”元夫人道,“你放心,该如何做我自有主意,说到底该是我谢你才对。”

“夫人说这样的话才是折煞了奴婢。”石羊妫屈膝道。

元夫人无力再跟她多说,只是点点头便原路回去上了轿子。

石羊妫远远目送她换乘了马车离去,才回身进了仪门,将方才抬轿子的小厮都叫过来,一人给了一锭银子,“方才我在后园,是元夫人叫住了我,领我到暗处问话,你们可明白了。”

那几个人听了忙躬身应道:“诺。”

马车一路回府,元夫人闭目凝眉靠在车壁上,只觉得心痛如刀绞,手里的帕子不知觉间都快被拧碎了。

这事,谁也求不上,只有进宫去找娘娘了。来日,她必须进宫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