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学生也已排好队在四楼等候。我们在楼梯口停住脚步等李佳毅的一声令下。班长点过,我们上来了一百三十五人,两个系数的男生。而对方经过两次清洗式的开除早就不足一百人了。二百多人抵着二百多根铁棍对峙了一分钟。走廊里拥挤而安静,突然小武的杯盖掉了,我回头看到他们只带着一杯茶上来,他正护着不让水洒出来。杯盖滚下楼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李佳毅一挥铁棍,双方打了起来。
那一仗新生大获全胜,虽然我们有十一个骨折的,比他们多四个。但是他们有两个被新生追到宿舍从四楼的窗口扔了下去。那是我们入学以来的第一场大仗,学校还没有来得及调动军队。战后清理残局政委发现草地上还躺着两个人。抢救后医生的诊断证明他俩一个很可能会永远昏迷下去,另一个人腰部以下完全瘫痪。在清晨政委紧急集合问我们是谁干的。两个系的男生异口同声回答:“我干的!”李佳毅说得没错,法不责众,学校没办法开除所有人。
第二天最为兴奋的女生是杨柳郁。她求表哥下次再有这种事一定要叫上她。
“别,”李佳毅说,“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妈得扒我皮。”
她自然不乐意。没奈何李佳毅答应她以后要是有“摆场”的话绝不会落下她。
黄教授临走的那天还念念不忘的就是“摆场”。大致是谁有朋友在北京受欺负了。我们就穿着军装吓唬人家去蹭顿饭。杨柳郁盼啊盼啊,前年年底终于有了那么一次机会,黄教授一高中同学被他宿舍的人给打了。联系好之后我们在星期六跟政委说去天坛,就请假出去了。
为了讨好旧暗恋情人,黄教授一路上向杨柳郁讲述一会的打架程序。“稍不留神就有送命的危险,”他说,“所以一定要往死里打。”
“行了,”李佳毅说,“这不是学校,在科防院闹再大的事,他们怕被曝光,也不敢叫警察。到北京城挑事,我可不想蹲局子。”
出租车一直开到校园里。我们看到有两孩子站在路边。黄教授下车和其中一个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过身点着另一个人的胸口问:“就你呀,你打的他?”
那孩子慌了,结巴地说:“没,没,我们都是同学。”
黄教授从那孩子衣袋掏出烟。抽出一支倒着塞进他嘴里,将过滤嘴点燃,命令道:“给我吸一口!还有,把这两台车钱先付了。”
那孩子在车窗前掏钱包时,被前排坐着的李佳毅按住了脖子。“兄弟,咱聊聊吧。”他笑着说,“是我们出来谈,还是咱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吃,吃,”那孩子脖子卡在车窗上一下喘不上气来,“吃饭去。”
“那就上来吧。”龟仙笑眯眯地说。只要气势上来了,他的威风也可以耍一耍了。
车停在取款机前,龟仙主动陪他去取钱。那孩子先取了五百。龟仙瞪着他说:“打发要饭的呢?”
接着他又提出五百,转身看龟仙眼色。可是龟仙没看他正冲我们眨眼睛呢。那孩子取出最后三百,哭丧着脸说:“英雄,我真的没钱了,要不我找同学借点吧。”
“算了算了,”龟仙大度地拍了拍他,“你先拿五百打发弟兄们,剩八百就吃顿便饭吧。”
饭菜上桌后李佳毅不住地倒酒,劝他吃菜,可是孩子连筷子都不敢动一下。唯唯诺诺的喝了杯酒后,他突然指着对面的杨柳郁惊讶地叫道 :“她她她,她是女的!”
砰!一个啤酒瓶砸在那孩子头顶。杨柳郁站在椅子上握着瓶口问:“女的怎么了?”
我们知道杨柳郁的气憋很久了。说好是来打架的,弄来弄去都是来蹭饭的,当然要把一肚子火发在这倒霉鬼身上了,可这是不对的,饭是人家请的,要是真把他打到医院去谁来买单啊?还是宿舍长识大体,李佳毅拨了拨他头顶上的碎玻璃,看到并没有出血,就倒了一杯酒给他说:“没事吧,兄弟?我敬你一杯。”
我只看见杨柳郁出过一次手,再没听说打过什么人。即使是她与王子安吵到最激烈的一刻她也不愿支打对方一下。更为奇怪的是每次她都会被对方打到鼻青脸肿。从南京回来之后的王子安脾气越来越暴躁,动辄拿杨柳郁撒气,或许只有他们两个最清楚,他们不是恋人,至少从精神恋爱的角度讲,王子还处在追求对方的状态。然而令她恼火的是只算肉体他也不能完全占有。每次他一想到别人去碰杨柳郁他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话都不说回头便抽杨柳郁耳光,星期日他们从旅馆回来的路上就说掰了分手,不出几天他又无法控制心中的爱恋,跑过去跪下来哀求杨柳郁原谅他最后一次。
他们的殴打,分手,复合的周期间隔越来越短,弄得比龟仙著名的星期三周经还有规律。不用算就知道,星期五晚上杨柳郁必会跑到酒吧随便找个男人一一夜情。等到第二天太阳刚刚出来准能接到王子的哭求电话。
龟仙曾说过李佳毅表兄弟是遗传到他们不是祖父就是外公的一个共同基因,才使得两个人一个滥情一个滥性。不过李佳毅却大叫冤枉,说他只是骗骗小女生的感情,以证明自己其实挺有魅力的,但从不玩真的。“而她呢,”李佳毅说:“要不是我是她表哥,连我都能跟她上床。”
不说这个,还有一点两人都像的,回头想想,他们是恋爱最久的两对了。在甩了四个女友后,李佳毅和石云睫在一起交往了一年多。去年寒假还把女友带到长春去过年。李佳毅妈妈也挺喜欢她的,在得知石云睫父母已不在人世时,立即认她做了干女儿。反观王子和杨柳郁,两个分分合合倒像是永远这样了。去年七月两个逛街时突发奇想去了趟登记处。办公人员看过他们的身份证禁不住乐了,逗他们说:“工作证有吗?”
“没有,”王子安恭敬地放上去,“学生证行吗?”
“行,小学毕业证书有吗?”那些人笑着把他轰了出去。
真有规律,半路上他们分手了。星期天杨柳郁破天荒地跟一印度人过了一夜。星期六王子像个小孩似的拿着两张自制的还有中英文对照的结婚证求她签字,“结婚吧,”他跪着哭道,“结了婚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始终有件事情令我弄不明白。一是王妇刚入学那会儿对前女友那么痴情,他怎么能答应李佳毅拿表妹做条件帮忙,二是杨杨不知道要比杨柳郁漂亮多少,既然当时都已经追到她,怎么就真比君子还信用,舍得把杨杨甩了?直到去年我又见到李佳毅时他才告诉我他对于王子那时许诺的是什么:“我就说我有个表妹特骚,介绍给你,不到一周指定能上床。”
那时候我才清楚,打从王子安第一次和她发生关系,就有种东西束缚了他的想法。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东西是性。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性欲,对身体妥协让他失去了精神的自由。那精神似乎被根线牵着朝一个方向越走越远。没有人跟他讲那个方向象征着什么,等到他陷到最深处时才看到目的地上写着“爱”的大字。
去年八月一个周日,他们首次约定好今天绝不吵架,在车上她说晕车便马上呕起来。王子拍拍她的后背,用手指掐算起日子来。“你不是怀孕了吧?”他问道。
她点点头,靠在他肩上。
“谁的?“他敏感地问。
“怕什么吗?”她坐直瞪着他说:“反正不是你的。”
这时售票员过来说过不停,说人在车上怎么就吐啦?其他人还怎么上车啊,没完没了的。前面的乘客捂着鼻子回头看。王子安气冲冲地站起来,叫道:“都转过去!看什么看?还有你长眼睛没有?谁吐的你找谁去,跟我说什么呀?”说完,他一个人跳下车了。
星期二杨柳郁没来上课。他急了,打了几次她手机都是关机,他发疯一样从铁栏跳出去。
跑了几家医院,在仁合才查到杨柳郁的就诊记录。当职的医生先是教训他怎么这么不小心。“做女孩的要受多少罪你知道吗?”医生审视着他说,“再说堕胎这么大的事你就忍心让她一人跑过来?”
“人呢?”他叫起来。
“小声点,休息室睡着呢。”
尽管面色苍白,可还是显露着那么令他着迷的笑容。摸着她睡熟的脸,他真想马上死去,好让幸福定格在此刻。
一滴泪珠反把她弄醒了,她手指点一下脸上的水珠,舔在嘴里,是咸的,杨柳郁望着王子。他总是哭,但她就不会,从来说没哭过,也从来没把对方的眼泪当回事,第一次她抓着他的手臂哭了起来:“孩子没了,它是你的。除了你,我不会让别人直接进来的。”
“别说了。”他浑身发抖了,“还有两年,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好吗?”
“嗯 ,”她把嘴唇咬出血了,“还有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