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他们出去大吵了一架。似乎是李佳毅失手打了表妹。王子在星期一到我们宿舍差点和宿舍长大打出手。天知道他是怎么答应他表妹的,果真没再去约石云睫出来。那个周末他一气之下和杨杨一起跑到工体看演唱会。连续的第二个周末他没回来过夜。我们都觉得事情变得复杂了,也越来越好看了,龟仙幸灾乐祸地预测不出多久李佳毅会再次郁闷地请我们喝酒。然而令他大失望了,李佳毅在星期日从旅馆回校的途中彻底断掉了第四个女朋友。之后就像故事里的爱情一般专情地守在石云睫身边。
“为什么?”在食堂里龟仙问。其实他是问为什么一顿好菜好酒泡汤了。
“是不是由同情引出的爱?”马裴阳摇着可乐两眼放光地猜测,“可能是同情石云睫的身世,李佳毅才下决心好好去爱她吧。”
神经病!我一口气吸尽可乐,愤愤地想,谁喜欢自己她都想不明白,还有空去想别人。
真的是在走背运,前年年底开始,什么不幸的事情都落到了石云睫身上。
十二月初她在407室的梦刚刚醒来,就搬进了仁合医院,一月份她因越极上报和考试作弊受到了两个处分。回到长沙她对母亲的遗像哭了三天三夜。在法庭上她却非常冷静地相信她的继父——那个叫王志强的,从她十岁开始便与她和母亲组成一家人的男人绝对不是杀害母亲的凶手。没有用的,尽管她说她不想失去这个惟一的亲人,她一直称为父亲的亲人,尽管法院答应好酌情审判,然而依然是死刑。春节前她去监狱探望了一次继父,有一些话忍在心底没能说出口。三月份,学校开学她拖延了一个星期。七月里她等到了行刑的消息,参加了一次颇不体面的丧礼。在那天她接受了继父从她母亲那里夺走的后来转到她账户里的百万资金,交过遗产税之后她想,噩梦该结束了吧。
似乎真的结束了,三月底她在北京被自行车座划破了处女膜,看着血渍她怀疑是不是从十二月在床下看到溢满精液的避孕套开始这一切就是一场梦。在晚上她拉着马裴阳在黄村公园坐了一夜。她本以为近十个小时的沉思她能想明白很多事情,但一坐在冰冷的河边心里就变得空空的。天亮时她觉得自己还没到睡的时候。就是那一天,李佳毅从床上爬下来,坐着长途车陪她去了香山。
在夏天我就做好了离开科防院的打算。我几次给李佳毅讲以后的计划,他不愿意我退学,他说我们在一起四年了,我走了还有兄弟陪他吗?
“石云睫,”我给他点了一支烟,说,“我真的觉得你这次挺认真的,没别的意思。”
杨柳郁跟杨杨很熟。她是李佳毅最早介绍给表妹认识的女朋友。我猜想,如果说李佳毅是真喜欢上了石云睫,杨杨那么对他也绝对是同样的认真。大一寒假他们在电话里分手过一次。开学后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此事。他们继续约会看电影,以及吃着一路地零食逛街。虽然依旧是那么清楚但眼前所望到的仿佛已变成玻璃后面的风景。他们有了隔阂,即使两个人都希望能够更亲密一些,然而谁也没有勇气去捅破一层透明的纸。
最后一次约会是杨杨弄来两张演唱会的门票。李佳毅那周答应表妹不去约石云睫。晚上八点他和杨杨挤上公车去赶十点的开场。
“前两天我在仁合看见你和一姑娘在一起。”坐在看台上杨杨吃爆米花打听道。
李佳毅装作没听见,往上瞧瞧:“人真多,一会散场都不一定挤得出去。”
“我问你那姑娘是谁呢?岔什么话题呀?你们班的吧,你表妹跟我提过。”
“整个一孩子,她检查来着。我不是班长吗?什么都得负责。”
“那人家那下面痒痒你是不是还得负责上床呀?”
“丫说什么呢?”李佳毅叼根烟,“这儿能抽烟吗?”
后面一男的看他叼着烟俯身向他借个火。“谢了。”他拍拍李佳毅手臂。
杨杨生着闷气,一仰头把爆米花全倒进嘴里,鼓着嘴说:“我说她长得也不怎么样呀。”
“就你漂亮,行不行?”
“你别烧着我。”杨杨往旁边坐了坐躲开他的烟。
此后两个人一直隔着一尺的距离。人声比歌声还吵,什么都听不清楚,就看到下面灯光闪来闪去的。李佳毅就想杨杨和石云睫哪个更好一点。可真漂亮,他偷看两眼杨杨的侧面想,要是哪天把她带回家绝对体面。
演唱会拖到十二点结束,几万人一时都往出口涌。李佳毅拉着她的手说手机没电了,谁也别先走。到了外面好不容易才拦到车。坐进去杨杨告诉司机去前门。
“干吗?”李佳毅问。
“回学校得跑一百多,”杨杨靠在他肩上说,“还不如找个旅馆睡下了。”
“那也只能开一间房,不然更贵。”他故作严肃道。
因为他俩没结婚证,老板不给他们开一间房。“早知道,就跟你领一个了。”李佳毅借过手机给表妹打了电话,杨柳郁说女的先去开,过五分钟男的趁乱进门上楼就成了。
杨杨看他演完这出戏,笑着问他装什么呀,“前几天你不还在和一女的开过房吗?就那个要负责你的姑娘。”
“没有,她就是学校墙跳不上去。我跟她在黄村公园坐了一宿。”
“谁信那?”杨杨过去开了间房,在厅里冲他挥了挥门牌,先上楼了。
李佳毅在路边抽了一支烟,进去也没有问他。407房,他想够鬼的。门虚掩着,杨杨都睡了。他在走廊晃了一圈,发现这地方不是一般阴森,脸也没洗就爬上另一张空床睡了。
凌晨两三点杨杨也钻进来。朦胧中他伸手一摸察觉到她只穿着内衣,一紧张便装起巨大的呼噜声。
“干嘛呢?”杨杨打了一下他的手臂。
李佳毅继续装呼噜,猜测着怎么才像个睡着的人,他一展手臂就把她抱进怀里。
杨杨拍了他几下,手臂就是不动。“真睡着啦?”她转看看,躺在他胸前也睡了。
过了半天李佳毅才敢停止呼噜声,闻着她发香。杨杨也没反应。他突然有点喘不上气来。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犹豫许久他觉得还是不能碰她。虽然他清楚这过程那么自然,他清楚杨杨也是情愿的,但他不想,他害怕今夜过后会在心底彻底将石云睫驱除出境。他不想自己会因肉欲爱上某一个人。就算有过那么多次恋爱,他也认为爱本身就是干干净净的。
他抽出手臂,转回去对着墙壁。心里乱乱的睡不着。后来没办法他就数绵羊。但这次特奇怪,总有个声音提醒他:白绵羊,灰绵羊,那小绵羊和老绵羊各多少只?摸着墙壁擦手心的汗。墙上没树影。他抬头看看这房间居然没窗户。突然身子一凉,被子掀开了。杨杨回到自己的那张床。这时他才明白,杨杨刚才地直都没睡。她在等着他。
睡到中午才被门房叫起来的,门房问他需不需要续租。
“不了,不了。”他挥挥手。
杨杨也醒了。李佳毅看到她眼睛肿了,没好意思跟她搭话。
结账后杨杨将押金塞给他说:“一人一半,我不会花你钱的。”
“怎么了?”
“没怎么,对我没感觉吗?”
“什么呀?”
“上次那姑娘你就兴奋,她是你女朋友怎么着?”
“是又怎么样?”李佳毅停下来点支烟。
杨杨没理他,还是往前走。李佳毅有些过意不去了,追上她拉住她的手。
“别碰,我不是你女朋友。”
“你不是我女朋友但我还是你男朋友吧?”
“我们分手了,寒假不就分手了吗?”最终这层纸由杨杨捅破了。
从李佳毅口中我了解到很多石云睫的事情。有些是我留在学校时告诉我的,剩下的是再遇见他的时候。我知道去年春天他们从香山回来得很晚,他们在河边待了一夜。石云睫连着两夜没有休息,但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我说就是现在被雷劈死我也不相信爱情能聊出来的。那天早上我就要离开北京去武昌。我们坐在同一个地方,黄村园的河边。
马裴阳说得对,春天千万不要去爬山。整个香山都浸在融化的雪水之中。一个上午他们都坐在山顶的亭子里不说话。石云睫低着头玩着对手指的游戏,任李佳毅逗了半天也提不起兴致。
“你不困吗?”他问,一夜没睡。
她摇摇头。
“要是全国人民都像你这么有精力,早实现共产主义了,借条腿。”见她没反对,李佳毅躺在她腿上睡了一觉。
醒来已是午后。李佳毅眯着眼睛看了一会阳光,回头看见她还那么坐着,问:“没睡觉?”她还是摇摇头。
“吃哑药了?”他也学着摇摇头。“算了,本王牺牲,让你也靠在我腿上睡会好了。”
石云睫站起来向山下走去,回头说:“人知道吗?我们去年来过一次,那时候满山都是枫叶,好漂亮的,我摘了好几束,下山时候被管理员看见了,罚了钱不说,他就这么手在技子上一捋,把红叶全都扔到山下了。
“真怪呀你,要不然不说话,一说一大串。”李佳毅跟着她走下去。
石云睫站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山下,雪存留——一个冬天渐渐混到地里,落叶夹杂在泥水间仿佛让石云睫听到了它们的哭泣。她要了一支烟,咳嗽着抽完整根,问:“那些信你寄了没有?”
“哪些?你男朋友的,我看你早都不写了呀。”
“你没寄,是吧?他没收到。”
“我是一起寄的,可能那一班邮车遇难了吧?”李佳毅辩解道。
“你知道吗?那是写给我爸爸的。他以前骗过别人钱。我那时候还小,他知道要出事了,他跟妈妈离了,钱都给我妈妈了。开始两年我和妈妈都会去看他。后来妈妈带我到了长沙,她又和一个人结婚了,那个人也死了。
“这些我知道。”
“我高二那年收到一封贺卡,从海南来的,没写名字。后来又有几封,我都没在意。直到有警察去过我家我才想清楚,一定是他越狱了。他逃到海南。他恨我妈妈,但想他女儿,他忍不住寄卡片又不敢写名字。我就给他回了信,我说我是石云睫,是你女儿。毕业前一个月他没来长沙,第二周接着写,以后我每周写一封。我妈妈不知道我的事。她的想法也没跟 我讲过,但我看得出来她害怕。自从知道我爸爸越狱后她就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刀尖上。她害怕有一天会在长沙街上与我爸爸不期而遇,她明白,他会杀死我们全家的。后来我到了北京,依旧写信给我爸爸。我总在幻想我会感化他,想想真是太天真了。”
“所以你才坚持考试,就是为了给他看看你的成绩。”
“不单给他看,也想给王叔看。他比我们谁都坚强。我妈妈几次闹着要跟他离婚。但他没答应,他不怕这些,他不怕死,不过他还是死了。你知道我去监狱看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开学前我偷偷飞了趟海南,我爸爸早就不住那了,十年前他有本事骗人家那么多钱,现在他照样有本事毁掉我们全家,他已经不敢再面对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