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睫病了那么久,班上的人都相信她会一直拖到年考结束才会归来。十二月三十一日,那一年的最后一天她却不期而至地出现在科防院,有人猜想她在急着回来享受一年中最惬意的一段时间——元旦的五天假日,除了可以出入校门外,谁都不用再叠被上课和出操了。可是李佳毅因此成为了最难过的人,本来他可以继续逍遥下去,但随着石云睫离开仁合医院,他的幸福生活结束。
十二月九日,石云睫住院的那天起,李佳毅就以班长的名义向政委申请每天中午到晚上去给她送饭和帮她复习功课。政委在第三次探视石云睫时看到她一语不发的愁容终于同意了李佳毅的请求。
“你小子来这儿时间不长,处上好几个了吧?”政委在做最后的嘱咐。
“听您的教导,都散了。”李佳毅一入学就给政委送了看似昂贵而在东北实在廉价的人参,所以他既能当班长,又可以不必如此惧怕政委,“我这次真心为同学着想,没半点私心。”
“你要是再给我扯上一脚我就把你割了!”政委虚踢一脚,把他哄出了办公室。
买一顿午餐至少要三五块钱,他才不会这么傻。每天上午的课一结束他便骑上我的自行车,给门卫晃一下出门卡,不到一刻钟便坐在了石云睫的病床旁。那时的住院部是吃饭时间,不管她醒着还是睡着,李佳毅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向护士要一份荷包蛋饭大口吞咽。有时候石云睫会支撑坐起来,瞪大眼睛望着他。
“你把这里当食堂吗?”她问。
“从住院费里扣,反正保险公司会报的。”
“他们只报医疗费,吃饭钱是要我来出的。”
“你吃吗?”李佳毅夹起一个荷包蛋很无赖地要喂她,“很香的。”
“走开!”石云睫脊对着他躺下去,看着自己扎满针孔的手背,不一会又皱着眉起来了。
“把烟掐提!不然我跟政委说让你回去。”
一支烟三毛多,抽掉几口还有两毛,李佳毅可舍不得扔,他站起身,叼着烟摇摇摆摆走出了医院。
在科防院李佳毅天天都想出去,不过有了自由他发现这些也没什么的。他找个网吧上网,不久便被管理员轰了出来。走进超市他装作不经意地抓了几把开心果,骑到一群下棋的老头旁边吃边观望起来。偶尔他会发信息给我和小龟说一起出来玩吧。龟仙回信息说他家不在东北,不产人参,所以政委不会让他出去。“滚回你的王八盖子里吧!”李佳毅骂了他一句。
那他还能干点什么呢?他和这些老头相差六十岁,稍微支一两步棋就有被他们遛的狗咬的危险。他骑自行车在北京城转啊转,一会儿和敞篷车的车夫拼一下速度,一会儿又往人家车座上粘口香糖,后来人一不小心又骑回了仁合医院。
石云睫还在床上睡觉。李佳毅望了几分钟她的睡姿,又拿起她床头的小说读了几页。是不是有文字障碍症?他放下书本自省,怎么读汉字都读不顺?他绕过病床打开窗帘,强烈的日光射进来也没能使她醒来。他可不敢自己去把她摇起来,虽然外面待久了也会腻,不过总比让她告状被政委逮回去好。于是他去值班室把护士叫来了。
“她要打针了,阿姨。”
“她还在睡觉啊。”扩士不解地要出去。
“她怕疼才闭眼睛的。”李佳毅将护士拉了回来,“她说她不敢看打针的护士。”
“这姑娘胆儿还挺小的。”护士笑着在她屁股上涂了点碘酒。李佳毅走出门口回避。马上病房里响起一声惨叫。护士狼狈地跑了出来,对着李佳毅狠狠说道:“她确实在睡觉!”
“晚饭都吃了,”石云睫看着走进来的李佳毅说,“你怎么还不走?”
“长夜漫漫,”他拖长音说出这四个字,接着又想不出后面四个字如何说,“很无聊的。”
“在政委房间里站一夜就不无聊了。”
李佳毅没搭理她,翻开手机查出政委的电话,递给她:“打电话说我今晚不能回去,要盯你挂的几个吊瓶,求你啦。”
“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坏。”
“就这一次,我去包夜,白天上网太贵了。明天回来我绝不烦你。”
石云睫接过电话,对政委骗了几句,然后将电话扔给他,说:“快走吧你。”
“其实我不缺白天上网那点钱的,”李佳毅一本正经地说,“只是白天我上网被管理员赶出来,他们都睡觉就没人看着我。”
“你恶不恶心?上那种网站。”
“没办法,”李佳毅走到门口回头吐着舌头说,“谁让你不主动点脱衣服给我看的。”
不用看他就知道,西南角的60号机器是全网吧最安全的地方,没一个能看到他在干什么,浏览完图片他又下载电影,热情消退得比上涨还块,不多久他会像完成仪式一般结账出了网吧。夜里的冷风让他明白根本无处可去。只好回来再次培养热情,很快又消退。几刻钟后重新燃起直到熄灭。守到天亮他双腿沉重地爬回病房。
石云睫还在睡觉。李佳毅等了一会儿,实在挺不下去时冲她喷了几口烟。她醒了,又是一个梦。
“没人告诉你睡多了会变猪的吗?”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睡大的。”
李佳毅忍不住咳了一阵,然后硬挤到了她的病床上,“我不行了,”他很痛苦地说,“让我睡一会吧。”
石云睫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你应该回宿舍睡。”
“那政委会逼我上课的。”李佳毅抢过她的被子盖在两个人的身上,说了一句让石云睫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话:“别担心,我可不想再弄第六次了。”
这一天,睡得极香,什么梦都没做。一睁眼已经是黄昏时分,石云睫躺在他旁边眨眼看着他。他也按照她的频率一起眨。
“我前几天给你的信都寄了吗?”她问。
“不然我凭什么吃你的又住你的?”似乎他有些过意不去,又说了几句,“实话说,你男朋友也够可怜的。”
“什么?”
“还好他远离大陆,不会见到你。”
石云睫把他身上的被子拽过来,全盖在自己身上。“你比你表妹坏多了。”
“她有一点没我好,”李佳毅双脚又伸到她的被子里,“她是女的,我是男的,对你而言,我能做她做不了的事情。”
石云睫蹬起腿把他踢到了地上:“我明天就出院,你回你的地狱去吧。”
去年的元旦假期并未如所预料的那般轻松,学校以安全防范为由令女生全部搬到操场西侧的灰楼里。那是幢废弃的教学楼,据大四的学长听他们以前的学长说,多年前由于火灾而残留至今。站在走廊里连私语都会响起重重的回音。除非是发神经,不然谁都不会搬到那么阴森的一个地方。学校解释这里宿舍足够大,一个教室可以住十几个人,这样既安全又好管理。
“可是我们交了一年一千二的钱,”杨柳郁抗议道,“却让我们去包身工一样的地方。”
“回去!你们407室还想再出一次事?”政委拒绝了来访的几个女生。
一拨儿一拨儿的女生在新年的时候集合成一个群体,商讨之后她们觉得只有找一个真正有说服力,能够证明她们现今的住宿依然安全的人来带领才好。有人想到了刚刚归来的石云睫。
这是大家没想到的,石云睫居然一扫往日的羞涩告诉所有女生在一月三日那一天都不要搬动。随后她起草了一封抗议书送到每一个宿舍去签名。半数以上的女生在纸的空白处留下了极难辨认的名字,奇怪的是有人还很调皮地在上面按了手印。一月二日她和马裴阳手持这张纸闯进了院长办公室,正在开会的女院长压低双手示意她们出外等候。两个女孩退出来无助地互相看着。
“会不会处分我们呢?”马裴阳胆怯地问。与大多数人的想法不一样,马裴阳只是不愿原来的407室解体掉而已。“不然我们回去吧。”
石云睫拨打了电话,将在宿舍楼待命的一百多个女生招了过来。后来李佳毅说,她其实是在发泄压抑了快一个月的痛苦。“没事的,”她说,“凭什么记处分?”
那么多的女生就像龙卷风一样一时拥有进了院长室。几个领导被挤到了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