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意志最终让我走出了这个大厅!今晚我得代替母亲实现她这个意愿。如果她依然还醒着,想必应该为我的举动安然入睡了。
她能入睡?这似乎有点不可能!
走出屋门前,我到自己的卧室披了一件大衣,然后不带任何声响地走出了那扇已经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门。
冷不自觉地让我紧缩着身子,然后快速下楼。
我的鼻子抽动得厉害,几乎不能让我完全由嘴来呼吸,所以,下楼这种感觉与上楼没多大区别。也许,只有晚上我才像一个大胆而正常的自由人一样在大街上穿行。
我不是希望蕾内今晚在外面被冻死吗?哦!多么可笑的念头。如果她真的死了,我首先也是第一个将被警察传讯的对像。我可不愿意为一时的愤怒情绪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既然如此,我何不像其他所有夫妻一样,把妻子找回来,把事情按平常的轨道进行下去算了。
惹虱子往身上爬总不是什么好事。
走下底楼时,我的大脑中已全是蕾内的影子,尽管有那么偶尔一闪念也出现过爱达的幻影。
此时此刻的风仿佛更大了,我几乎不能完全敞开脸和脖子前行,双手揣在裤兜里也不管用。于是我不停地用哈气来增加手的热量,双手暂时得到了缓解,可双脚又不太听使唤了。我不能使劲跺右脚,或者左脚,这样会因失去平衡而让我顷刻倒下。现在惟一可解决冻脚的问题就是前行,前行寻找是我下楼的最终目的。
在开始寻找之前,我东张西望看是否有什么动静没有,以企图减少我寻找的损失。在这种念头出现几分钟之后,我想这种企图基本上可说是徒劳的。
马路上除了偶尔开过的的士呼啸而过能减少我的孤独之外,仿佛已没有任何其它的东西可给我心灵带来安慰了。尽管这种联想很快被他们的“世俗哲学”给赶跑,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不那么安全(主要是别人对我感到不安全,从而把这种不安全感反传导给我了,物理学上叫做“力的相互作用”)。白天尽管安全,但我会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内被无数双眼睛给扎死。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不正常的心态给造成的。如果我大白天在街上行走一天,如果真死了,那真会是天下奇闻了!
不管怎样,晚上出来走走总感到轻松许多,尽管总有那么一丝纯正不安全的因素追赶着我。为了寻找蕾内,这一点不安全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我又不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说直接一点,我又不是晚上出来干什么坏事,给人民的生命财产构成了什么威胁!
前前后后想了近十多分钟,我终于觉得双脚有了可迈步的力量。现在我是向城南走还是需北走呢?或者是朝西走?或者就在附近就地寻找。根据现在的体力,我觉得就在靠近家的附近找找。
城里我没多少亲戚,加上我特殊的体形及与蕾内的结合,估计她是不会到什么亲戚家去避难的!根据以往的情况,她都是在外溜达了几个小时之后就自然地回家了,另外也不会到什么朋友家去,由于我的存在,她在外面也几乎没什么朋友,主要是怕我丢她的脸,所以蕾内的世界除了我这个家就是她乡下的那个家。
一个可怜的女人,为了基本的生活保障,为了沾城里人所谓的光,竟这样折磨自己!我想这也不会是她当初的愿望吧!这一切也许都是她的家人害了她!哦,不对,是我害了她,是我——一个丑陋的男人。
摆一个书摊维持生活的主意还是蕾内提出并和我共同实施的。结婚前那一段时间,父亲还没退休,每一个月还能挣近二千元的工资,加上他一生的积蓄,数目当然是可观的。除了这层单元楼房的未来继承人是我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人了,蕾内与我结合是各自所需。
不管怎样,依据我在现实中的物质条件,即使蕾内不嫁给我也会有别的女孩嫁过来。当然我不敢自信,别的女孩子能否有蕾内这么漂亮!说不定娶一个像我这么多残疾的女孩子也是当然的。前面说的什么样的女孩子都娶不上也非常正常。
娶这样的女孩子我是不是就不应该有这么多的痛苦呢?……我浑身的血液都在向上冒,心激动得特别厉害。以前我没有过这样的症状,从来都没有过啊!……我像是发现了又一块新大陆那样高兴、兴奋!然而,当我冷静下来之后,我又自问:我会娶那样的女孩吗?我除了残疾之外,大脑是正常的,而且自以为比别的正常人还聪明。事实真相也是如此,那么,上帝给我一个人的公平法则是没有可解释的余地。
聪明!残疾又带给了我什么呢?——一无所有!我的精神没有支点,就像一座大厦没有牢固的根基一样,可想而知结果会是怎样。
以前许多意识都反反复复在我的大脑中出现过,可今晚突然冒出了这么多新的意识、新的感受,让我实在措手不及,简直无法抵挡!如果早几年出现这些东西,我不会愚蠢到就那么轻而易举地与一个那么好的乡下姑娘结婚,让她永远生活在我所带给她的阴影中。不管她当初的动机是怎样,她都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命运,是上帝,是我这个极度丑恶的男人!
卡多——卡西莫多是两个极限世界以外的人。我的丑陋是布满漆黑色彩的无底深渊,而他的丑则是闪烁耀眼光芒的美好天堂。
我拣了一处街角石凳坐下,思考着书中人物的影像。我与他偶尔的相遇,竟让我如此狠狠责怪自己。我想这不是我一向的作风,他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仅仅是作家笔下虚构的人物而已,而我是活生生的现实中的一个人。
我的聪明正是我的愚蠢,我的愚蠢就是我的聪明!我的忏悔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了我这个人,我清晰地认识到我这个人的时候,我又该把所有忏悔丢弃。
我想大叫大喊一场,以让自己从另外一个世界中脱离出来,只要我有意识,我想不管用任何方式,我想都是不起作用的。
浑身上下发热,我不自觉地掀开了大衣。寒热顷刻间碰撞在一起,使我的肉体痉挛不止,于是索性紧闭大衣门户,使劲把头向左摆,就在半秒钟的功夫站了起来……
此时石凳上极度的寒冷已在我臀部上留下了难以言表的记忆。
哦!这是城东的一座花园。花园里刚刚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不知凶手抓到了没有,整个城内的大街小巷贴满了悬赏抓到凶手及提供线索者的通告。
一万元,对于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对父亲来说,他现在的退休工资是一千元左右,所以意味着他要用十个月的时间来等待。当然细算起来,我不知要从多少人手中来来回回换多少本书才能赚到一万元,一句话,简直就是不敢去想。如果对于母亲和蕾内来说,一生的喜悦可能就会在这笔钱上消耗掉。
如果今晚找不到蕾内,我决定为这笔奖金做出一点努力。凭我的敏锐及聪明,我想凶手在警察严密的布控中绝对是一只惊弓之鸟,他还没有逃出这座城市,他肯定就躲藏在城里的某个角落。而城中最安全的地方又是哪里呢?……我一想到这里,心既紧张又慌乱。
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着那一万元钱就这样唾手可得,至于先前要去寻找蕾内的重要性及对爱达十多年的相思之苦统统都抛之脑后了。
一万块,相对于两个美人来说,钱是更实惠的。有了钱,美人哪里不是呢?……
为调整一下我的心态,我又重新轻轻地坐回到了刚才那张石凳上。我知道,那位被奸杀的女尸曾经就在我背后不远的地方躺着,仿佛是刚刚发生的事。
为了这笔奖金,我得经受住一切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