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共和先锋卢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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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命运的偶然与必然(2)

3、放浪形骸的岁月

科考误人,时光易逝。落榜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卢性正对追求功名的念头日益淡薄。其实,像卢性正这样的普通秀才,只要没有获取进一步的功名,拿到一官半职,在当时的世俗地位就并不高,最多只能获得免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象征性权利,却没有实质上的好处。而当时中国的时局进一步恶化,自己空有满腹诗书,却无处施展,这令卢性正感到十分的彷徨、苦闷,既无心于科举,又不肯另谋他路,再加之家中经营些木材生意,家境还算殷实,于是便并不刻意去经营生计,每日便只是呼朋唤友,放浪形骸,狂歌高饮。由于他生性才思敏捷又义气豪爽,在桃江县城之地,倒是颇多过从甚密之友。

年方二十的时候,卢性正长的已是髭髯横张如戟,彼时酒醉便骂,骂国骂时局骂大人,人们往往避而远之。然醉中又最多灵感,落笔便为诗歌,长短句颇多惊人之语,只是自己又并不爱惜,四处散佚。又常常在醉中为他人书写,离奇恣肆,神韵逼真,颇有怀素之风,但清醒的时候却绝不肯为他人写一个字。以致人们又常常为求其一字而不可得。

鲊埠镇的熊氏酒楼,落址于一块风景宜人的好地,卢性正与其朋友经常喜欢在这酒店二楼择一僻静之处,临资水远眺,颇有古人的江湖之意。在这个地方,卢性正不知道醉了多少次。

春日的一天,卢性正又约上数位好友来此饮酒。店家的女儿姓熊名梅香,与卢性正几位也是早已熟络了,招呼几人安坐后,很快便亲自将饭菜和酒很快都端了上来。卢性正招呼众人道:“平日里和兄弟们喝酒都是武喝,今日我们来个文喝可好?梅香小姑娘和我们同喝可好?”

众人笑问,“何为武喝,何为文喝?”

卢性正说:“所谓武喝,便只是猜拳行令,吆三喝五,输者罚酒,并不见得我等功夫。而文喝自然是考验各人才气酒量,诗词功夫,譬如这推花令,便如成语接龙一般,头一人吟诵带花字的古诗一句,第二人便须也背诵一句,且花字的位置要往下移一格,如此应答,接不上的人,罚酒一杯。”

同桌几人皆是文人骚客,一听卢性正如此提议,无不抚掌叫好,这喝法,倒是新鲜有趣。卢性正见众人附议,也不客气,便说:“我自来出第一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陈兄,您请赐教。”

坐在卢性正右手处的陈浩武,也因几次考举人未中而有些落寞,其为人却是豪爽洒脱,此时便打趣道:“众兄弟今日陪性正喝酒,性正还觉得独酌无相亲啊,是不是心里惦记着这酒家的梅香姑娘啊,我看,性正这花可是开在心里呢,我就对上一句‘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各位看如何?”

众人大笑:“好!好一个桃花一簇开无主啊!”三人之中,还有一位谭姓兄弟,也是迫不及待,脱口便吟出一句:“野渡花争发,春塘水乱流”。

卢性正见众人都已熟稔此道,愈发开心,眼望窗外景色,又答道:“刚才陈兄说我诗句不应情景,那我就来一句应景的,‘短短桃花临水岸,轻轻柳絮点人衣’,各位觉得还贴切否?”

陈浩武道:“卢贤弟好才华,那我再接一句‘一番桃李花开尽,唯有青青草色齐’。”

众人如此推杯换盏,吟诗作对,好不痛快,梅香在一旁为他们添酒置茶,也是看得暗暗欢喜。

众人如此推杯换盏,吟诗作对,好不痛快,梅香虽只是年方十四的一位清秀小姑娘,对他们这种文人之间的乐趣并不十分了解,常常只是在一旁为他们添酒置茶,听他们谈古论今,吟诗作赋,但却也看得暗暗欢喜。

又过数月,如是这般,卢性正还在县城里或是喝酒高谈、或是吟诗作乐,或是看戏唱对,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又一天中午,卢性正闲来无事,只身一人又来到了熊氏店中。

“近来生意好吗?”卢性正坐下后便与店主寒暄。

“托福,还过得去,只是近来遇到一个麻烦,正不知如何是好。”熊店主道。

“什么麻烦?你且说说。看能否帮你出个主意。”卢性正这两年经常到这家店里喝酒,一来二往的,和店主也并不生分。

“有个姓卓的,绰号卓痞子,常带几个人到我店里大吃大喝,每次吃完只说赊账,从不付钱,我这店小本经营的,哎!”说完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一筹莫展。

卢性正一听,立马这火就上来了,恨恨地对熊店主说:“这哪里来的无赖,且让我去会会他。”

不过一会,卢性正便在街上寻得了卓痞子,那卓痞子正和几个小混混从茶楼里出来。卢性正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堵住他边说,“你就是卓痞子吧,欠别人钱还过得挺逍遥自在啊。”

卓痞子一看这拦住自己的人方脸巨口,满脸络腮,活脱脱一张飞再世,眼看着挺像那爱打抱不平的卢秀才,心下也不确定,但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气势上倒也不输,便轻蔑地回了一句“怎么,莫非你就是那爱管闲事的卢秀才,大爷我又没欠你一分银子,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卢性正冷笑道:“算你这眼珠子还看得清,我就是卢性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这事儿,你要把钱还了,我也就饶你过去,不还的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我就要管管这事。”

卓痞子也是个受不得气的主,今天一看这秀才都欺到自己头上来了,以后还怎么在这道上混,便怒道:“我敬你是个秀才,今天怕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找我卓某的麻烦,好,我也不仗这人多欺负你,咱们单挑。”

两人随即来到酒楼门前,就在坪塔里准备斗起来。卓痞子原以为卢秀才不会有什么劲,顺手操起旁边一只扁担突然向卢性正戳来,卢性正眼疾手快,一手接住扁担,顺势往旁边一拖,只听哗的一声,卓痞子被惯性甩进了池塘。整个人跌进了水中。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卢性正便跳下塘去,又按住他的头,一连往水中灌了数下,吼道:“怎么样,你服不服?”

“我服,我服,饶了我吧!”

“还敢不敢白吃白喝了!”

“不敢了,不干了,一定还钱,一定还钱!”

旁边几个小流氓见这阵势,也不敢出手相救。围观众人却是一片叫好之声。

卢性正见他口头答允,依然不放心,在众人叫好声中,押着他到了熊氏店里当面把账给结清了,方才饶了他回去。

4、剪辫受惩

对于少年卢性正的张扬兹狂,临江酒楼的熊老板不仅未感到反感,反而对梅香与卢性正等一群破落文士的交往也不加干涉,甚至逢年过节,还喜欢跟卢性正和他朋友的朋友们喝上几杯。当时桃江县城流行一种“扎故事”的活动,乃是以“架木为台,绑小儿其上,饰以袍笏、冠帔,装演戏剧。”每逢正月十五或镇上大型的庆祝活动,“扎故事”便会出现在古老的集镇上。每当“扎故事”要出现的前些天,镇上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到那天,欢闹的锣鼓从远处响起,人们就不约而同地拥向街头,看见一支庞大的队伍缓缓走来。梅香因受卢性正等人的熏陶浸染,早已对古往今来那些传说故事如数家珍,因而每次只要有这种活动,梅香便早就按捺不住激动,向父母告了假,与卢性正等人一同到街头来参加“扎故事”。

“扎故事”的内容非常丰富,几米的高台上,一个男孩装扮的许仙撑着一把纸伞,他心爱的白娘子单腿独立在伞沿上,行进中,白娘子摇摇晃晃,翩翩起舞。这便是“许仙游湖”的故事。另一台故事中,男孩扮成孙猴子状,拿着金箍棒作势要打一全身白衣女子,便是“三打白骨精”,另外还有“牛郎织女”、“张羽煮海”、“打猎回书”、“击鼓骂曹”、“穆桂英挂帅”等等,每每都要看得夜深人群散尽了,几人才依依不舍地将梅香送回,父母对其也不多加训斥,只是照例要责上几句女儿家要安分守己之类的话。

日后回想起来,这段时间恐怕是卢性正最为轻松惬意的一段时光了。间或二三好友修竹长林、荒池废榭,又或登高望远,每见城堞草深,四时变化,便慨然而不乐。又或秋风瑟瑟,感今怀古,几人便又会放浪形骸、狂歌高饮一番。但一番折腾之后,几人又不免感时伤世,为时局之艰难而痛苦,却又无处实现抱负。当时同为本乡秀才的陈浩武,长卢性正三岁,光绪十四年、十五年曾两次与卢性正一同赴长沙乡试不中,因而除了同乡同学之谊外,自然而然的还多了一些惺惺相惜之情。对于他们这种磊落孤高的狂士生活,他曾与卢性正说:“今内忧外患,流人之乱,无分南北,我辈荒蛮之徒,寄寓乡里,纵情山水,不可谓非天子之福,然时人皆以我等诗酒作乐,扩落无羁,岸然以狂放之士自异于世,而不知时局淹困,区区鄙者,相守一方盖亦有所不免也。”

在这段时期,卢性正也并不是没有改变命运轨迹的机会,他的族中表兄薛炳是同治年间进士,如今已经主政襄阳,数次发函邀请他去襄阳官办学堂读书,拾起功名一事,家里人也颇多旁敲侧击,希望卢性正能重回正途,但卢性正不仅不领情,反而嗤之以鼻,说薛炳不过就是依仗着进士的出身瞧不起人,因而将来函都置之一边,不予回应,依然过着每天樗蒲一掷数百,花筵一夕四五台的放浪生活。家中老爷子卢九公间或有过严厉责备劝诫,但也几乎没起作用,因为,作为家中最小的男丁,来自其他长辈那种无与伦比的宠爱冲淡了对他的规范和要求,只要不是横生是非,自身平安,家中的长辈们便都听之任之,毕竟,家里还有那么大一个基业在,上头的几个兄弟,也都还得力,照顾这么一个小幺弟是绰绰有余的。

但一个人因在家的地位受宠而无所顾忌时,他的行为往往就会做出令众人震惊的意外之事来。却说1890年,正值中秋节日。鲊埠镇上热闹非凡。这天,卢性正和好友陈浩武、赵云云一起,来到鲊埠镇外的一山边去烧宝塔(益阳民间的一种风俗,方法是堆起青砖用火烧,向神许愿保佑好运),几个人边烧边许愿,卢性正却大发感慨,说这青砖烧得里外都黑了,这大清朝怕是也会被烧变了颜色。陈浩武劝他莫乱言,卢性正却不怕事。过一会儿,三人悠闲来到人来人往的鲊埠小镇上,在镇里熊氏酒店闲聊,席间,卢性正喝多了酒,借着醉意,他大骂道:“这是什么世道!浩武,你说,你我都未及弱冠之年便已就考上了秀才,现在眼见二十岁了,年年考举不中,那狗考官,真有眼无珠,我等俊才,无人卓拔,世无伯乐,安能得千里马也?我看这科举考试,必须得废除啊!”

陈浩武道:“废除科举制,这是早晚的事,现时舆论早有不满,康有为、梁启超等名士都有此论。”

卢性正又道:“我看不仅是这科举要废除,这朝廷官场的许多积弊都要革除,就如这条辫子,便是个猪尾巴,满清朝廷的弊端,都系在这总根子上,真想一刀将它剪除!”

说罢,卢性正狂饮一杯酒,接着就到店里要找剪刀,想自断了发辫。

在满清,男人后背蓄起来的那根长长的辫子几乎就是其对皇帝臣服效忠的一种象征物,而剪发则是一种对当局极具象征性的挑衅和抗争,搞不好就会要掉脑袋。因而,陈浩武被卢性正这突发状况吓得不轻,连忙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