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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上海和台北 (1)

姚远是泉州人,碰到陌生人介绍时怕人家不清楚都补充一句厦门旁边。他说他们那里认为的大城市只有两个——上海和台北,往上数三代没找着台湾亲戚,大学就考华东师大来了。华东师大的中文系非常有名,于是他报考了华师的逻辑学。这是姚远的幽默方式,说到这儿通常都有顿一下,你不笑他不往下说。

逻辑专业学白马非马,学黑格尔,要是这些还不让你满意的话,你还可以趴在桌上睡觉。为了避免酣声一片的惨状,他的导师明言不会点名,课不是非上不可。不过有些学生依然来了,带着求知的欲望,当听到求马黄黑马皆可致求白马黄黑马不可致时,比数绵羊效果还好,马上就难抗拒地入梦了。然而姚远没睡过,四年以来每堂课都是瞪大了眼珠听课。

“有志者事竟成。”在上海卫视的访谈中,他的导师认为姚远在大学期间学到了真本事,他很惭愧地表示几次试图看姚远的作品都睡着,而姚远却是他从师三十余载唯一没在他课上睡着觉的学生。“他的睡点很低,”他哪弄来的新词?“笑点哭点都很低。”

有件事情能拿来说说,来上海以后他没再跟家里要过一分钱,学费生活费都是他自己赚的。他写小说赚过一点稿费,很少,后来办了个论坛,我那时还不知道。

不知是什么论坛,反正都要花钱,得干点什么贴补。有人建议他,上海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山里货。你可以把家里特产倒到上海来卖,泉州土特产是什么?

“合适吗?”他挠挠头,回答对方,“胸罩。”

他没说谎,全世界九成以上的胸罩都产自泉州。他抱着试试的想法进了一批。在淮海路摆地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傻站半个月没生意。后来他悟出来没哪个女孩肯在大街上,并且一个男生面前选胸罩。他琢磨开网店,找那个女同学来帮忙,短裤胸罩穿好,手机一按拍张照片,脱下来挂网上当原味的内衣卖。

大二上学期姚远认识了后来的女友,东航的空姐,比他大三岁。要是有个空姐女友,能美得跟活在电影里似的,姚远也这么想。他求女同学把空姐的男朋友勾搭走,这些我讲过,TATA,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总之男朋友一走女孩就形单影只了,姚远就出现了。

他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师大对面的学友餐厅,姚远刚好进货回来,拎一旅行袋的内衣内裤坐到她对面,美滋滋地望着准女友。那女孩问他袋子里是什么。他谎称是书,告诉她其实我是一位作家。姚远有三个身份轮换使用,作家,学生,胸罩人。不同场合换不同身份,现在多好,作家与空姐,智慧与美丽的相遇,想到这些他更心花怒放。上菜之前他特意跑趟洗手间,对着镜子远看近看,还用手指蘸点水梳下头发。回到大堂他看见女孩在桌子上挑着什么。走近去他不安地看到一桌子足足有几百个胸罩。

“其实,”沾水的手在裤子上擦呀擦,“我是一名商人。”

我住上海后常常见到他女朋友,每回出现都是手捧喜之郎果冻不停地吸。我叫她果冻,他俩都没意见,就渐渐叫顺了。他带果冻和我们吃过几次饭,没一回是圆满结束的。姚远脾气很坏,前一分钟赞你牛逼,回头不爽翻脸就骂傻逼。果冻小姐比他犹过之而不及,更时不时使用暴力。我从没见过这么火暴的欢喜冤家。

头回算给我接风,他问我吃什么。我说客随主便,你定吧。他照着菜单念了好几样。我连说够了。他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

这时候果冻发话了:“玉米呢?”

“菜够了。”姚远说。

“你不知道我爱吃玉米吗?”

“我是请人家,凭什么照你的来?”

“那就别叫我来!”她转过问我,“你喜欢吃玉米吗?”

“还好。”事实上我最讨厌苞米。

“听见没有?”她点着姚远的头说,“人家爱吃玉米。”

“菜够了,傻逼。”

“你等回家的,”她起身离席,“我拿玉米棒戮死你!”

我看呆了,这是我受到最精彩的接风待遇。不久果冻提出请我吃饭,说是补偿上顿的不欢而散。我说不管吃多少,姚远也埋单了,就算了吧。

“那是他的钱,”她说,“这回我请你。”

来的时候她还是吸着果冻,一定要坐我这一侧,姚远对面。她点了好多和玉米有关的菜。气氛比上次强多了,我们几乎坚持到最后,直到正餐过后的甜品,服务员端来一杯木瓜汁。

“谁点的?”她问。

姚远晃着食指说:“我给你点的。”

“我胸小吗?”

“你没去过澡堂子吗?还用问我?”

“你喝。”她把木瓜汁推过去。

姚远趁机抓住她,拧她的手腕,说:“我给你点的。”

“我数三个数,你给我松开。”她数着,“一,二,三!”她抬起脚在桌下踢了他。

姚远站起来,捂着裆部,似乎真挺痛苦,骂道:“你傻逼呀!”

“踹碎了我陪你一辈子。”

我摸不准听到一个女人对你说这种话是该感动还是恐惧,他们就这样在火山口生活了四年,姚远刚过二十三岁生日,果冻已经二十六岁,已经到了考虑婚姻的年纪。在这个问题上她却出奇温柔地去暗示他,比如她闲聊,她讲妈妈说啦,她只要一结婚脾气就会温顺,变成贤妻良母;比如她落地回家,她说这次碰到气流,她以为完啦,就想派出所不会让你去认尸的,我们没机会见了。

“为什么呀?”他问。

“因为你不是我亲人呀。”她搂住他脖子说,“你明白吗?”

姚远当然明白,他只是没考虑这个,他觉他还小,第二个本命年还得等到明年今日。仿佛古典小说的结尾,要么结婚,要么分手。他开始设计后一个结局。怎么讲出来,怎么不伤害到她,怎么能让她尽快恢复,进入新生活。这些还没想清楚他碰上一场病,果冻请了一星期假。大病初愈他更加感动,他觉得不能再耽误她的青春,马上说出来,她还来得及嫁个好人家。他犹豫了一下,鸡汤太好喝了,现在讲出来,鸡汤肯定没得喝,喝完再说。

“这汤真牛逼。”他擦着嘴说。

“我再给你盛一碗。”

“还一碗?”这是选择性的痛苦,“再喝半碗吧,不然一会儿你都给我打吐出来。”

她笑了:“你这么好,我可舍不得打你。”

他又喝了半碗,不能喝了,再喝就跑不动了。他叼支烟,说是找火机,去厨房把菜刀藏好,进了卧室倚着门说:“我们分手吧?”

“什么?”

“呃,分手吧。”

“你再说一个?”她光脚跳下去,冲过来踹他。

他护住裆部,鼓足勇气说:“真分。”

她停下来,一副飞机就要坠机的表情:“为什么?”

“我不能说,”他也没想好托辞,“说出来会伤害你。”

“你说吧,伤了我,我就宰了你。”

“因为,”他把烟点上,看着她的脸,这给我他灵感,“你的脸太大了。”

“不可能!我们在一起四年,你今天才说?”

“四年前我就在忍,我见你一回难受一回。我不想再忍了。”

“是我对你不好吗,我可以改。”

“不是,是脸大,改不了。”

她掏出一支果冻,一口气吸完,把睡衣脱掉,钻进被子,笑眯眯地说:“来嘛,我不打你,我们睡觉好不好?”

“不啦,”姚远有所防备地笑道,“我去写作啦!”

“注意身体,老公!我睡来就搬走,不会让你操心的。”

他侧目看果冻,好反常,那一刻他恨不得马上娶了她,不过他矜持了一阵。不久她睡着了。他上床抱住她,真是裸的,他把衣服也脱光,大不了她切了他,陪他一辈子,他什么都不怕了。他在算计后果,也许明天醒来俩人就像没说过分手那样,继续过,那也不错,他以后再也不提分手了。想着想着他做起了美梦,美梦过后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