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时发现的,喊了几声没人应,今天太阳特别足,仿佛要把他心里的阴暗面都掏出来晒晒。躺床上他抽支烟,烟灰破例弹地上吧,找个阿姨彻底打扫下房间。他巡视一遍屋子,她的行李全拿走了。应该出去透口气,为下次恋爱做准备。他鲤鱼打挺蹦下床,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他翻开每一个衣柜,确定他所有的衣服都被她带走了,从内裤到羽绒服,一件也没剩下。太阳为什么这么足呢?操,她把窗帘都拽走了。
“这就是你说的非常重要的东西?”王淇拿着刚到手的扑克冲我晃着。
“在很多黑帮故事里面,这五十四张牌,可以拼成一幅藏宝图。”我蛮严肃地讲,“送给你了,你可以研究一下。”
“谢谢,你好像没瘦,刚才是光线不好。”
“不过你好像又漂亮了。”我以德报怨地说,“有空吗?陪我出去吃个饭呗。”
“酒店不是有自助吗?”
“我吃不了海鲜,水里长的我都过敏。我吃好几天泡面了。”
“那青蛙呢?”
“青蛙行,蝌蚪就吃不了。”
“那样的话,小蝌蚪都找不到妈妈了。你还有什么怪毛病?”
“不能吃发酸酵的酸性的东西,比如酸奶,醋,泡菜,酸菜,馒头,等等。”
她伸手摸我的额头,测量我是不是发烧的样子,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嘿,我在约你晚饭,你拐了好远。”
她看看表,说:“我尽量抽空吧,我不知道,你先别等我,该吃什么吃什么。”
“把扑克还我,”我有点小脾气了,“我回去拼宝图去。”
回房间我上网查一下三亚附近都有什么好玩的,基本上都是自驾环岛游的广告。打开扑克自己乱摆了一会儿,最后把手稿掏出来,读读前面,继续往下写。我写姚远重回孤独的状态,刚失恋时他常常找我喝酒,他那时总说的话是,对于一个早晚成名的人,等等等等。他认定自己不会碌碌无为,虽然现在没评论家看他,没女孩看上他,但那只是暂时的,才华会释放,金子会发光,女孩们会来倒贴。
听上去很委琐是不是?可是真的,TATA,提升自己的性魅力也许是所有作家创作的动力之一。我们没日没夜地处理一部长篇,每天黎明将至时,我们怀揣着一个小愿望安然入梦。我们期待某个女孩在读到某一段文字后,会被本书的作者所吸引,会希望与作者有一次面对面的晚餐,会希望与作者在餐后的烛光中来一个深情的拥抱。因为那不再只是一次性收获,那意味着一位异性粉丝对你成就的绝对肯定。
事实上姚远在出版《四季梦》不久都得到了。接连有女孩发照片邮件约他晚餐。努力付出换来了回报,可是滋生了新的问题。如果你是一名笑星,那么粉丝一见你就想笑;如果你是演过悲剧的偶像明星,粉丝就有特想疼你的冲动;但姚远是催眠文学的鼻祖,他的粉丝无一例外地都想躺在他怀里做一个纯净的梦,不要任何杂质,像天空蓝蓝那样纯洁清净。
姚远曾跟我抱怨,要么他孤独终老,要么就忍辱负重,找一名特困生或教皇教主那样的女孩将就着过。他如此怀念果冻那样睡点极低的女孩,至少她睁眼时可不会朗诵——我终于在十四个小时之后缓缓醒来。
情感的缺失令姚远将更多的精力投到了文学之中。他的书在商业取得成功却未能得到主流认可。我前面提到的那个评论家在用烂就一个字评价过他早期作品后,终于有所松口,他说姚远或许有些价值没被业内发现。这是一个友善的信号,姚远随即回馈了更友善的信号,他想请评论家大人吃饭。
友善升级,评论家准备带老婆前来,就是那个姚远后来求我们帮忙的姑娘。姚远头回见到她时惊呆了,好一阵没说出话。他在桌子上转茶杯,茶杯摇呀摇摔到了地上。
“没事,我让服务员收拾。”他说,“你结婚多久了?”
“三个月,”评论家笑答。
“不过我们恋爱有五年了。”那女孩说。
“哪有?”他说,“又逗人家。咱俩认识才半年。”
“可我觉得好像跟你过了半辈子似的。”她幸福地依到他怀里。
服务员送菜单来,姚远拿着它抖个不停。他翻一遍,又翻一遍。评论家说随便吃点就好。
“玉米羹,玉米排骨汤,”姚远对服务员报道,“虾仁玉米,蟹黄玉米。”
“我还要一杯木瓜汁,”那女孩补充道,“亲爱的,你不是总说我不够大吗?”
姚远手抖得更厉害了,他使劲咬着嘴唇以免自己哭出来,他试图微笑时,血从嘴角流了出来。他撕开湿巾盯着他俩。没错,那是果冻,已嫁为人妇的果冻。
我们可以顺一下果冻那天早晨都干了些什么。她把姚远所有的衣服和窗帘收好,出门前还回望了一下睡梦中的姚远,这么甜,两条腿夹着被子还咂吧嘴。她火又上来了,去厨房发现他早把菜刀藏起来。她找到剪子在他腹部比划半天,不忍下手索性剪了一些阴毛来解气。渐渐玩心袭来,取出睫毛夹对剩下的做了一番美容。
姚远睡点超低,不过一旦睡觉就睡得超死,这么多事都没能让他醒来。SPA结束果冻心满意足地走出了房间。箱子比平常重,她一点点拖下楼,上了车便痛哭不止。下车后她问司机买些汽油。
“我想把这些烧了。”她给司机看箱子里的衣服。
“为什么烧啊?”
“我难受,”她抽泣着说,“我男朋友的遗物。”
司机也难过了,主动载她找片坟地,把衣服一件件扔到火堆里。熊熊大火中司机还高喊着一路走好,果冻听见哭得更凶了。然后他们从坟场去机场,果冻今天要飞香港,三天后回来,她托付上海朋友帮找房子。一路上她出奇平静,司机几次以后视镜瞄。下车时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小姑娘,看你年纪,男朋友应该不大,怎么死的呀?”
果冻把行李箱拽出来,打开副驾车门说:“我杀的。”
司机即使报案也没处找姚远,姚远正裹被子里上网,他处理一些论坛事务,这时候他才有王的感觉,才不仅仅是个不拉窗帘的裸体男。暮色将至他饿了,这样不是办法,他打电话给我,他说有个秦朝人穿越到他家了,快过来看。我说我不信,我要睡觉。
“快来吧,”他说,“晚了他就变成兵马俑了。”
我这人很好说话,明知道他在撒谎还是配合他。我从长宁赶到徐江。他开门的一刻把我怔住了。
“秦始皇把你衣服抢走了?”我问。
“快进来,进来说。”
“等会儿,”我指着他的下体说,“锡纸烫?”
我一进门他就拿菜刀把我摁在门上,让我脱衣服。莫名其妙,我脱一件,他穿一件,我脱光了,他穿好了。他去厨房藏菜刀,我进到被子里。
“你没穿内裤?”他穿着我的牛仔裤问。
“没有嘛,”我盖着被子娇滴滴地说,“不过我裤子去年洗过。”
“委屈我一下,也委屈你,我出去买衣服和窗帘。你要吃什么,我带回来请您。”
我做了个Fuckthat的手势目送他出门。我拽过他笔记本找找里面有什么好东西。我很少有机会翻别人的电脑或是手机,上一次还是在广州,杨秀清他们开会的晚上我保管的十几个手机。那时什么都没有,但是笔记本容易,也许真有艳照什么的。说实话,果冻确实很漂亮。胸其实不小,比点点强多了。
没艳照,连素颜照都没有,可我见到了更让我震撼的东西,我一页一页地看,浏览过后我把灯都关掉,在黑暗中张着嘴说不出话。
姚远拎了半车的衣服回家。他一再说不好意思,除了请我好好吃一顿,还挑了一款ENORGIE的腰带送给我。
“我不喜欢双排的,”我扯过来看看,“像女人腰上的装饰品。”
“MadeInItaly!”他故意用意大利口音喊着。
我们把菜摆上桌,他为我倒满酒。我端起酒杯,我说第一杯或者庆祝,或者安慰,反正你失恋,我该喝一杯;第二杯纪念我们认识两三年了,够久了,我该喝;第三杯我一个人喝,我宣布从此以后,我将永远追随你。
“牛逼!”他碰了杯自己先喝掉。
“我们是2002年夏天认识,那年秋天我去了广州,你知道的。”
“我知道。”
“我刚到时认识了一帮搞文学的,一个非主流文学论坛的,他们想谋反,开大会喊口号,后来不了了之,他们被灭了。”
“傻逼!”
“这是由于他们上面有一个天王,后来他们还秘密开会,想查出这个洪秀全到底是个何等人物,何方人士,这个会议也不了了之。因为他们心存恐惧,他们害怕天王,他们以为他是一个神,一个GOD。”
“别说了。”
“不,我要说,原来你就是天王。”